第27章 双胞胎

    在来这里的路上，罗秋恒其实有些暗暗地期待。如果能见到两个孩子，如果那两个孩子恰巧就是他作为林知衡的时候，在游乐场的旋转木马上遇到的孩子，该多好。茫茫人海，他能遇到和他拥有相同经历的人，他不再是孤单的“时空旅行者”。

    但当那两个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在他面前抬起头来，望向他时，他还是忽然觉得从后背升腾起一股凉气。不是激动，而是震惊。

    微卷的头发，明亮的眼睛，虽然还不能分辨出，林知衡遇到的是她们其中的哪个，但一定是她们其中的一个。

    更让他觉得诡异的是，那对双胞胎在察觉出他的震惊后，她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且得意的笑。甚至有个孩子还冲他挑了一下眉！然后她们彼此对视了一下，再看向他时，脸上已经换上礼貌的笑容了。

    这番表情的变化，加剧了罗秋恒震惊。他感觉脚底虚浮、浑身发冷，汗毫无征兆，从毛孔里争相涌出。他似乎使尽平生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双脚如同扎根在那里寸步未移，但他的手依然无法抑制地颤抖着，他只好把手背到背后。

    “你们好。”他也礼貌地回复着。

    他把目光从一个孩子的脸上移动到另一个孩子的脸上，再移动回来。她们长着一模一样的脸，甚至连脸上挂着的礼貌的笑容的弧度都是相似的。迎着他的目光，两个孩子相视而笑。

    “怎么了，孩子们？”孩子的父亲隐约察觉出有些不对，可他也说不清哪里不对。罗探长和孩子们，表面上初次相识、客客气气，但彼此间总像是在平静的水面下，隐藏着波涛汹涌。

    “这个探长叔叔，可真好看！”其中一个孩子笑着说。话音未落，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罗秋恒，都笑了。

    气氛好像缓和了。

    罗秋恒上前蹲下，伸手摸了摸孩子微卷的头发，说，“你才真是好看。”然后，他分明看到，那个孩子轻微挑了一下眉，眼角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来。他的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这个孩子带着一股嘲弄，专对于他的嘲弄。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说，“之前在马戏团搜查的时候，找到了一个发卡，也送过来让你们确认过。现在孩子回家了，发卡也就不是证物了，我让人给你们送回来吧。”

    “不用麻烦了，探长。我记得那个发卡也坏了。我正准备带孩子们去买个新的。”孩子的妈妈笑眯眯地回答，“来，和罗探长说再见。”

    孩子们和他道过再见，就向门口跑去。妈妈也微笑着和罗秋恒点头告别后去寻孩子们了。

    这边，罗秋恒也准备起身告辞，话在嘴边还未讲出，他就听得远处一个孩子边笑边嚷，“你追不上。腿长也追不上。”他又是一个恍惚，这话不正是那孩子在旋转木马上对林知衡说的吗！

    他不记得最后是怎么和孩子的父亲告辞的，恍恍惚惚，和晓安回到了车上。

    “探长，你怎么了？”连晓安都觉得今天的探长，有点儿奇怪。

    “没事，开车。”罗秋恒不再说话。他完全没有想到，一个简简单单的拜访，会让带给他一连串的震惊。

    回到办公室，罗秋恒先是拨通了提篮桥监狱的电话，确认了丁如山仍然关在狱中。然后，他才缓缓舒了一口气，等着晓安把原本的证物，那个在马戏团旁小树林里找到的发卡送过来。

    晓安一脑袋的问号，明明孩子已经回来了，孩子的家长也说这个发卡不要了，为什么探长还非要他专门去取发卡。想问，但看罗秋恒一脸的严肃，又不敢打扰。最近的探长，话比较少，但脾气有点大。于是，他把那个发卡放到罗秋恒的办公桌上后，就默默退了出去，离开时，还替罗秋恒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有点儿凌乱的办公桌上，那枚小小的蝴蝶结发卡静静地躺着。

    罗秋恒原本是斜躺在办公椅里的，脑袋后仰，修长的双腿被他举到了办公桌上交叠放着，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只有两个食指的指尖，分开聚拢、聚拢分开，不知在打着什么节奏。他似乎是在闭目养神。但实际上，他的大脑一直在剧烈运转着。是啊，刚刚回来的第一天，对他来说，信息量确实有点大。苏小姐没事，失踪的孩子回来了，这些都是好事。可孩子对他那些带着挑衅和嘲弄的笑和似乎是故意说给他的话，以及还牵扯到仍在狱中的丁如山，又是怎么回事呢？他该从哪里下手去查清楚呢？

    听到晓安出去并带上了办公室的门，他轻抬起眼帘，看到了那枚小小的粉色的蝴蝶结。他探出半个身子，伸出两根手指，从桌上拈起那枚曾经作为证物的发卡。

    他依然躺倒回办公椅中，一只手放到脑后枕着，另一只手将发卡举到眼前。仅剩的那一枚小小的水晶，仿佛随着他的呼吸，闪着光。他瞧着那五彩的光，有些失神，恍惚间，他甚至觉得，那个小小的水晶通体变成了绿色。他忽地起身，仔细观看，其实，他也不能确认，那枚小小的坠子到底是什么材质，只是因为看起来是透明的，便默认是水晶了。他仔细看着那个透明的珠子，并没找到到绿色，但那珠子虽然是圆的，但那圆并不规整，有些地方厚重些，有些地方轻薄些。在最厚重的部分，猛看上去，好像是带着些微微的绿色，细看又不太分明。一个小小的装饰物而已，却也突然带给他点慌乱，可见他现在，有点儿过于紧张了。

    他起身给自己沏了杯茶，杯子里热气袅袅，茶叶翻飞后缓缓沉下，他也随着茶叶的落下而舒了几口气，让自己安静了下来。但视线总是被桌子上那个小小的粉色蝴蝶结所吸引。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原本没细想过，但如今想来，也是一个谜团。那就是，明明是一对双胞胎，一起失踪，一起被送回。但在另一个时空里，他怎么就只见到了她们中的一个呢？他闭上眼睛，仔细回忆，没错，那天在旋转木马上遇到的小女孩，的确是一个人。那么，另一个女孩去了哪里？这注定是没有答案的问题。

    不知不觉间，天色就暗了下来。门外大办公室里喧哗的声音也低了下去。苏小姐还在医院，大概今晚是不会有什么特殊的访客，也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了。

    果然如此。

    他起身，把那枚对其他人来说已经没有用处的发卡，放进了办公桌最上面的抽屉，然后给医院去了一个电话，问了问苏小姐的情况，得到了一个好消息：苏小姐明天就可以出院回家了。

    经历了这难以形容的一天，罗秋恒带着这个好消息，乘着月色回到家。这里依然是他熟悉的模样，没有一点人曾离开的痕迹。

    更为神奇的是，这里让他莫名的安心。以至于原本以为会失眠的夜，他闭上眼没多久，就睡熟了。

    梦中，他回到了游乐场，却是罗秋恒的衣着打扮。他的身边没有毕然，只有他自己，蜷着大长腿坐在木马上，而驮着他的木马正在徒劳无功地奔袭、追逐。他前面不远，是一个车厢模样的座位，里面坐着两个衣着打扮一样的小女孩，她俩同时转过头来，对着他笑。咯咯咯，咯咯咯……笑的他心发慌。而在她俩的头发上，那个坠着水晶坠子的蝴蝶发卡，也一颤一颤，好像也在笑。忽然，他发现孩子所在的车厢内侧，还有一个人。他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只能瞧出是个成年人，好像还戴着一顶礼帽。那个成年人一直沉默地望着他。那双隐在阴影中的眼睛似笑非笑，一面狠戾一面哀伤。

    罗秋恒的怒气忽就冒了起来，他准备跳下木马去揪出那张神秘的脸。可还没等他的脚落在地上，他就醒了过来。

    天还没亮，月亮却不知到哪里去了。夜色如墨，他躺在床上，能看到遥远的天幕上点缀着星星，在促狭地朝他眨着眼睛。

    左右也是睡不着，他便枕着自己的胳膊，开始考虑天亮之后该怎么办。当然，首先是要去接苏小姐出院，那么，他要不要把孩子归家和丁如山有关这件事告诉她呢？但凡涉及到丁如山，她就变得不冷静。而这次，狱中的罪犯却成了送迷路的孩子归家的善人，监狱那边又说丁如山一直在狱中从未离开，此事实在过于离奇。可如果不说，又能瞒得住她吗？丁如山，丁如山，他到底是谁？为什么雯丽一口咬定，她妹妹的失踪和他有关呢？而雯丽的妹妹，到底是生还是死？会不会也在另一个时空里，好好生活着呢？一个又一个谜团，似乎指向了同一个问题，而那个问题，他隐约感到，却仍是触碰不到。

    不知不觉，天亮了。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原本的计划被一个意外的案件打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