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年关冬末,月余再过便是新春,冬雪化融,万灵动容。
“公子,皇上正在御书房同官员们商事,皇上吩咐奴才来问问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彼时承乾殿,落雪正托着腮怔怔望着窗外出神时,身后有人小步小心的靠近,声音低柔的询问他。
听到这熟悉的嗓调,落雪回过头瞧见来人模样,便是一笑:“姜涞,你来了呀!”
“是奴才。”正是一身青衣曳撒的姜涞,眉目如画,温润如水。
他习惯的微微低着头,可偶尔抬头回话时看着他的目光里不无怜惜,再开口时声音更柔更轻,“公子,多日不见,看来你在这里已经适应的差不多了,奴才也就放心了。”
以前皇帝绝不准任何人在他殿中久宿,就连姜涞最受宠的时候也不准过晚必须出殿离开,而落雪近来竟然被允许和皇帝同睡同起,吃食共住,可见皇帝是多么看中在意他。
殿中无人,落雪便熟稔的拉他在身边一同坐下,然后拿了桌上一块做工精致的糕点不容拒绝的塞到了他手里嘱咐他快吃。
姜涞不忍拒绝他的好意,便默默拿着往嘴里送,几口就吃完了。
之前的相处中无意知晓姜涞喜欢吃甜食,落雪便让他多拿了几块揣着带回去吃,然后才抬眉问他:“他和官员们说事,叫我去干嘛啊?”
“这……奴才也不知。”话是这么说,但姜涞却隐隐约约的觉得这和官员之中有那大将军扯得上关系。
“我不想去,每次看见那些官员,他们都恶狠狠的瞪着我,我好怕的呢。”说起这事,落雪便觉奇怪又难过。
他干脆把心里困惑他很久的疑惑告知与他唯一说得来话的姜涞:“我没招惹过他们,也没做过什么错事,为什么他们那么讨厌我?”
“官员们就是这样的迂腐性子,见不得皇上喜欢男子,公子习惯着便好了。”姜涞宽慰他,“何况殿下就没有讨厌公子啊,每次其他官员责怪公子时,殿下不都帮着公子嘛!”
比不得他当皇帝的宠奴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皆是把他当做妖媚祸首,个个恨不得把他处之而后快。
闻言,落雪绝艳胜红梅白雪的脸庞愁色更浓:“可我后来再见到她时,她就没再对我笑过了,她是不是也认为我心思不纯,厌烦我了?”
“公子不必忧虑,殿下的性情也是一直如此。”姜涞怕他伤心,便好言好语的哄着他,劝他莫要多想,大将军的脾性向来冷傲,对着外人一向没有太多表情,所以并不是对他生出厌烦之心。
至于那时那日的奇景,除了说是当时帝渚心情太好,或者是见到这世间再难寻第二的美色觉得新鲜,被迷得一时晃神才与往日的行径大相径庭外,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理由来。
幸亏姜涞一番苦劝好说起了些作用,到了最后落雪半信半疑的听了进去,再次展开笑颜。
过了半刻像是想起了什么就睁着一双璀璨星眸,双手托着腮,满是憧憬:“可我还想看她对我笑一笑,她笑得真好看啊,我从来没见到谁有她笑得这么好看的!”
“公子不怕她吗?”
“怕啊。”落雪爽快的承认,“她不笑的时候看人的目光很冷,表情也严肃的不近人情,我就怕她,但她笑了我就不怕了。”
“……”
那时不久前落雪知道了帝渚的身份时的惊吓样子,他以为落雪也是和他们一样,怕的是帝渚震慑旁人的显赫身份以及杀生无数的铁战神称号,敢情他怕的只是表情冷漠,而看着不好相处的帝渚!
姜涞一时无语,瞧着眼前正陷在回忆中笑得灿烂的人,竟是不知该怎生说他才好。
这么久过去了,他还记着那时的事情念念不忘,要是别人听见了定会以为他的心上人就是帝渚!
皇帝的男宠竟然看上了皇帝的姐姐,身份悬殊的堪比天差地别,这是个多么可笑多么受人鄙夷的荒唐事!
但姜涞知道真相并非这样,落雪不是喜欢那位高傲无比的长帝姬,他只是单纯的欣赏罢了。
就像无意之间看到了一朵极美的花儿,多数莽夫粗汉会去把那朵花折下来,带回家中自己一人独占,而像落雪这般善良纯洁的人,他就会小心的呵护着花儿,任由它长得更美更好,而他只在经过时驻足欣赏一番再夸赞几句。
仅此而已。
但这种人,世间已是少有。
尽管姜涞不得不承认落雪所说的不假,可他没胆子说出来,便道:“公子不想去便不去吧,奴才回去禀告给皇上就好。”
其实姜涞也不想他去,落雪这么好这么单纯的性情,是宫里唯一真正的对他心存善意,怜他对他好的人。
这样的好人,万不该让皇帝随心所欲的玩弄在手心里,日日夜夜的哭得没完没了,他在殿外光是听着就忍不住一次次的心酸万分。
虽然落雪顶替了他成为了皇帝新的枕边人,让皇帝转移了视线,他终于能轻松安心下来,不用每次侍寝时担心皇帝今夜又会拿出什么新手段折磨自己。
皇帝对他比对自己要好千百倍,在他身上玩过的过于狠重的手段基本落雪就没受过,似乎无论对谁这都是个由衷的大好事,但每当姜涞站在殿外听着那殿里传出的哭声时绝对称不上好受。
有同情,有悲悯,更多的是唇亡齿寒的感同身受。
但他只能静静的听着,看着,事后一次次的怜惜哄着。
毕竟他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奴才,无能为力的时候实在太多了。
因着私心,姜涞同落雪又说了一会儿话故意拖延了些时间,顺便提点了他几句,免得日常小事中又无意招惹了皇上多生无妄之灾。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姜涞才离开承乾殿去回禀皇帝,说公子觉得身子乏困就不来了,那时官员谈事几近尾声,早就心飞他出的帝渚不久前刚是离开。
皇帝虽觉可惜,但也不太在意,摆摆手就吩咐他退下了。
出了御书房的姜涞并没有就回到自己的院落打算休息,自从段云水升职成了御前掌印,他便荣登上位成了内务总管。
且他还是内司坊的主管掌事,每日的各种公务杂事堆积如山,后宫的吃肖用度也一概由他接管,所有的琐碎小事皆要过问,因此他白日里从未一刻得闲。
而最近他的工作里又多了一项。
因着一点小事耽搁了些许时候,眼见天色有迟,姜涞忙领着几个御厨太监拿了三两盒的糕点甜食,以及御医后厨才送来的一碗药就紧赶紧慢的来到浮云台。
才到公主殿殿口,自小耳聪的姜涞就听到殿中突兀响起一阵混乱响动。
姜涞立刻奔了进去,这一看他心空了半拍。
殿里,只见一向冷静自傲的帝渚满面惊色的慌措抱着永宁帝姬,而被她抱着的永宁帝姬软软垂着头,紧闭双眼,俏艳的脸颊竟是泛着几分苍白无力的羸弱感。
旁边的宫女们个个吓得不轻,手足无措的围着两位帝姬不知怎办。
看来永宁帝姬应当是突然昏倒,因为谁都没有预料到这出意外横生,竟连帝渚都惊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姜涞慌忙跑到帝渚面前,先是认真看了看她怀里的帝渺,谨慎观察半响后确定不会危急性命,他才大松了口气,再抬起头宽慰帝渚道:“殿下莫急,小殿下暂时无事,奴才立刻去请御医来看!”
帝渚却没有马上答他,而是凝目看着他身边太监提着的药盒,眸光深邃,突然沉声开口:“他提的什么?”
姜涞一愣,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看了看,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长侍帝渺的管事宫女便上前回答:“侯爷,这是帝姬的药膳,最近日日都在吃的。”
“吃了多久?”
“快到足月。”
话音刚落,帝渚腾出一只手凌空一打,那太监提着的药盒脱手飞出,那木盒高高飞起,再重重落下。
木盒砰的一声砸落地上,木屑纷飞,玉碗破碎,药羹汁水胡噜遍洒一地,浓郁刺鼻的中药草味迅速弥漫了整个殿中。
帝渚这突然的举动令姜涞一惊,他正要询问这是为何,下一刻一只劲道凶猛的手就一下掐上了他的喉咙,带来的除了挤压的疼痛,还有强横凶恶的压迫感!
姜涞惊愕的抬眼看去,迎面撞上帝渚狰狞凶狠的神情,委实吓人,那一双好看华贵的凤眸盛满了滔天怒意。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帝渚,以前的帝渚就算再是厌恶他,也没有用这种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的眼神看他。
“为什么渺渺的药膳里会有龙骨,熊胆,金木叶花这些平肝息寒的滋补□□?”帝渚每说一句话,掐着姜涞的手就收紧一分。
她盯着姜涞的眼神冷如寒霜,仿佛看的是个死人。
帝渚用一只手就轻而易举的死死掐着他,原本贵气的五官面目此刻竟显得铁戾无情到了极点。
剑刃般的尖锐目光,寒气逼人,以及一字一字夹带怒火的逼问,姜涞甚至无需怀疑,这就是传言中杀敌过万,一剑震州的铁战神真正的模样。
姜涞被这一刻的帝渚震住了,呆呆看着她一个字说不出。
“告诉本侯,为什么?!”
帝渚此举无疑把在殿众人吓了一大跳,首次见帝渚大怒至此,气场可怖,第一次见识到传言中杀人无数的大将军到底是个怎样的狠角色!
宫女们与姜涞身后的几名太监吓得立刻匍匐跪地替姜涞请罪求情,而被帝渚死死掐着脖子的姜涞颤抖着身子,神情惶恐,却一点都不挣扎。
只见他脸色逐渐泛青,再由青泛红,他不敢挣扎,也挣扎不开,当然就吐不出一个字为自己辩解。
大抵是怕自己活生生的当场掐死了他会落人口舌,最后关头帝渚还是松了手。
她仍是气不过,于是甩手把他掼在地上,随即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抱着帝渺进入了内殿。
“滚出去,如果渺渺没事也就罢了,一旦她出了半点意外,姜涞,你就等着给她陪葬吧!”
地上捂着红肿脖子猛烈咳嗽的姜涞闻言,刚刚恢复一些血色的面色瞬间惨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