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109章
不久，他的老朋友们汇聚一堂，或坐或站，给他出主意。有理解他的老邻居、有拾荒者、有环卫工人、有常来借还物品的学生，还有那两个女孩子，她们身上背着书包，手里还拿了大大的袋子。唐多令伸了手指指了她俩，对众人道：“看看，看看，这俩母蝗虫。”话语里多透着宠溺。
他们喜欢的、感兴趣的，唐多令一件不留，能拿的就拿吧！剩下的还是大多数，特别是那些大件儿，原封不动的留下了。屋子里的空间并没有节省出多少，反而又被填满了。唐多令找到了那次没有寻见的旧包装标签，他翻看着，仿佛看到了昔日的繁华大街与落寞巷道。他想着，下次那一对情侣来，一定要给他俩看一看。
房子难出手。一开始还有络绎不绝的人来看，现在来看房的人已经绝了迹，大家对唐多令的要求都无法接受，认为他不是有心要卖房子。唐多令叹气说没有人理解他。秀奶奶给他送饭时说起这件事：“儿女们知道吗？若是被他们知道了，可是无法收场的。而且，你将房子卖掉，人还要住在这里，你让买房的人去哪里住呢？”
唐多令对生死看得开：“我都这把岁数了，不会多耽搁的。”
秀奶奶笑道：“你要是小小的耽搁十年，人家还活不活呢？”
唐多令笑起来，眼神落到屋子里的每一样物件上，又落到窗外的蓝天上，说道：“但它们是要耽搁很久的，真是让人放心不下。”
冬天的味道越来越浓，原先在中午会走一回神儿的好天气也有了冬天固有的寒冷。冬日里的约会让人变得畏畏缩缩，步月和江如练走来走去，又走回到小食店。两人皆讶于秀奶奶的“勤劳”，她竟然要做羊肉火锅。是真的老式的炭火火锅。步月和江如练立马笑起来，指着那火锅说，小时候用了这火锅吃过一两次，长大后就不再见过了。
秀奶奶说天冷，吃顿羊肉火锅暖暖身子，再搭配一些和甘平性的蔬菜，温热补能量，清凉又去火，满嘴留香。
一边的盘子里放着几根短短的甘蔗，整整齐齐的排列着。秀奶奶说一整根吃起来不方便，所以她去皮切成了一小节一小节的，跟吃糖块儿似的。步月和江如练各自拣了一块儿，方便是方便，但没有像小时候那样的快乐。
羊肉火锅是唐多令提出来的，他邀请了他的朋友们来此相聚。于是，上次在他家出主意的那群人又来了，这次是在秀奶奶的小食店里。步月和江如练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场面，面面相觑，很是窘迫。
唐多令见到他俩，心里不禁高兴起来，又反身回家取了那摞包装纸。步月和江如练不明就里，虽是一张一张翻看着，但心思并不在此。唐多令说：“上次你们送了我一包桃酥，用牛皮纸包着的，我说那是仿了以前的人，显得空洞。我特地找了这些包装纸，你们看，这才是昔日的盛景与时代的印记。”
两人这才恍然大悟，再一一翻看的时候，心境果然大不相同。
那群人自有话聊，说得还是房中旧物的去留。步月和江如练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坐下来，秀奶奶凑过来，告诉他们唐多令卖房子的事。两个人一时无话，只好陪着僵硬的笑。他们与唐多令的交集并不多，所知寥寥，现在得了这样的消息，不知道该如何说，但也觉得卖房子却不打算搬出去的想法很是离谱。
这是一顿午餐，大家吃过了便四散开去。唐多令吃得不多但是很开心。他这个年龄，原有的老朋友不多了，他有雅兴，但懂得人不多。这群在近些年结识的人倒是很好，很能排遣他内心的寂寞。他一个人收拾了残羹冷炙，又对着步月和江如练道：“好些日子没有见你们来了！要不要上楼去看看啊？”
唐多令的热情让两人越发窘迫，留也不是，去也不是。
他们是有心要上去看看的。再一周，在阴沉的冬日冒着冷风而来。这次没有带桃酥，而是带了从别处搜来的老物件，一个古朴的木制盒子。江如练特意从朋友的朋友的朋友那儿得来的，他觉得对于唐多令来说，老物件更贴他的心，便费了口舌托朋友留意着。
这个木制盒子很和唐多令的心，是一件受到几十年时间洗礼的东西。用它装信件很好。上面绘了古色古香的饰品，细致的刀刻。唐多令戴了老花镜细细地看，是梅兰竹菊的图样，简单的线条勾勒，很有意境。
他摩挲了一会儿，又将其还了回去，他说他不再收集旧物了，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将这些旧物散出去，给到有缘人的手中去。无偿的，却要觅得真心诚意的人。他伸手将这屋子一挥：“看看吧，你俩对什么感兴趣，尽情地拿回去吧！”
像是慷慨激昂的演说，又像是悲凉的壮语。唐多令的脸是释然的，带着含泪的笑。那泪只在眼眶里滚动，像一颗精雕细琢的珠子，沿着特定的轨迹移动着。
步月和江如练也像是这屋子里其中的物件，一动不动，成了雕塑一般。两人的心与脑突然就空了，呆呆的。
今天的步月外搭着一件灰蓝色格纹大衣，露出水洗蓝的牛仔裤，换了一顶黑色的布列塔尼帽，自然卷发轻轻地散在肩上，知性而又可爱。她微微仰起头，眼睛落在占了半面墙的博古架，上面没有摆放古董文玩，而是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她不由得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它们。江如练在她的右后方，看了步月伸出去的手愣神，他不由得按了按裤子口袋，是那个丝绒蓝盒子。
唐多令在一边摆弄着旧物，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碎碎的，像是乐团里的三角铁的间奏。他不时地问两人这个喜不喜欢，那个愿不愿意。江如练已经定格一般，只望着步月愣神，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只有步月侧过脸来与唐多令搭讪一两句，说了“可以”或是摇摇头。
她下意识地说了一句：“我好像对那些旧信件有些兴趣，但又觉得那是人的隐私，不应该去探听人家的秘密。而且，将人家的秘密藏在自己的家中，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唐多令回道：“不安？为什么？”他提着一摞信件递过来，“你若是喜欢，就将这些旧信件带回去吧。没有什么不安的，你应该将自己看作是医生，在探听信件主人的心是不是有心律不齐的症状。信件里面的旧时光会随着这些文字而跳出来的。”
步月赶忙接住：“想象他们会不会赴约，想象他们的结局。”
“步月。”江如练突然叫了一声步月的名字，急切地，仿佛是向着深渊里叫着。步月和唐多令不解地望着江如练，等待着他的下一句。江如练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道：“走神了。”
唐多令笑起来：“在我这里呆得久了，难免会走神。”他踉跄着离开二人，进了另一个房间。这时候江如练自觉向前移动了好几步，其实一步也没有走出去，脚下的物品挡住了他的去路。“怎么了？”步月对着他笑道。
“我……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在这里？借花献佛吗？”
江如练将丝绒盒子递出去，等待着步月的迎接。步月的心狂跳起来，那枚银戒指是要真正的属于自己了。
“失而复得，终于可以送给你了。”
步月有些慌，瞥着那房间，生怕唐多令突然走出来，看到这一幕。她慢慢地将手伸出去，从江如练的手上接过了小盒子，握在自己的掌心里。江如练刚说完“你不打开看看吗”，唐多令已经走过来了。
“这些明信片怎么样？没有过多的私人秘密。”
江如练率先接过来，说：“好，我们带走这些明信片。”
唐多令很快也做了杂物市场摊贩中的一员，半卖半送的处理掉房中的旧物。他是不舍的，眼看着房子里的空间越来越多，渐渐有了家本来的样子，他的心倒是空旷了起来，像是瘪了气的气球，整个人失掉了力量，病恹恹了一段时间。
大家都疑心他是要离去了，没想到唐多令又重新振作起来。因为他得了一个好消息，他的旧物被一群志趣相投的年轻人相中了，他们也是对收集旧物感兴趣的人，世界各地的跑来跑去。他们预备做一个展览室，将旧物展示出去。
唐多令很有干劲，他再一次焕发了精神。
展览室开起来的时候，步月和江如练也去了。一部分信件被展示出来，贴在几面墙上。中文的、外文的，泛黄的纸张、褪色的字迹，引人遐想。有一摞信件很幸运的被原主人的女儿带回去了，唐多令喃喃道：“这是何其幸运的事啊，终于又回去了。”
这天临分别前，江如练给了步月一个木制盒子，就是那个不知转了几道手得到的木制盒子。步月奇怪地接过来，正欲打开，江如练开了口：“回家再看吧，没有什么的。”“嗯？是空的？”“不是，是当时我与泛兰舟的通信，剩下的几封都放你那里吧。”
“我不要，你与她的秘密，我无心知道。”步月笑着将盒子递回去。
江如练不去接，只是扫了一眼，便高兴起来，步月已将那枚银戒指戴在了手上。
“唐爷爷不是说了吗？旧物总得有心人保管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