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芦花不动鸥飞起
如年辞职了。这事儿没有人知道。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到了期就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提前打了辞职书,忽然有那么一天,如年就不来了。在金店工作的员工,无论是普通营业员还是组长与主管,都在同一间更衣室换工服,女更衣室人多,与她更衣柜相邻的两个同事先发现了这件事。如年向来是不迟到的,怎么今天还没来呢?
午休吃饭的时间,有同事提起了这件事,说是如年已经辞职了,这话完全是小道消息的传播,却是将事实给说了出来。如年的更衣室收拾的很干净,和她这人一样,都是利索的、洁净的。她在金店里工作了七八年,现在一走,又像从未来过一样,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人离开了,连一片碎纸都被悄悄地销毁了。
她辞职的同时,还留下了供同事们议论的谈资。她逃婚了,实实在在的在婚礼当天跑掉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正如没有人知道她是要结婚的人。
原来今天是如年大喜的日子。
这边谈纶地起劲儿,各种流言满天飞。上一拨吃完饭的人恋恋不舍的打住了话头,下一拨吃饭的人重开话题,主人公还是如年。
那边的亲朋好友也耐不住性子了,毕竟是亲近的人,说的话也多,从如年小时候开始说起,等到如年的父母和新郎、新郎的父母开了好几个临时的小会之后,连吉时都过了三刻,那些人还没说到如年上学的那一年。
他们兵分两路,从各自知道的地方找起,寻找的第一站就是金店。
娘家人早先一步来了,一无所获。
那位常常来接她下班,大家都以为是她老公的男士,也就是今天的新郎迟来一步,一无所获。
金店里就谢秋娱和如年走得近,但两人是泛泛之交,谈不上亲密。大家才不管你们是不是亲密的关系,反正我们都看到你俩常常在一起嘁嘁喳喳,还拼团同买喜欢的东西,当然先把你供出去了。如年的家人们顾不得家丑可不可以外扬,简单扼要的说了事情原委,通过领导找到谢秋娱,一再问她如年的下落。谢秋娱当然不知道如年去哪儿了,一再地摇头说不知道。
如年的家人们不信,面面相觑的同时又有了坚若磐石的默契,他们一致认为,如年不会是自作主张的。她不敢!依她的性格,她不敢这么做!
谢秋娱吓坏了,她的脸比如年家人的脸更为难看。那些人一会儿咄咄逼人,一会儿苦苦哀求。可是谢秋娱一脸懵懂,她是真的不知道。她越是表现出一无所知的样子,旁人就越觉得她是在撒谎。
领导出面了,也是兵分两路。一路人马安抚来人的情绪,一路人马询问谢秋娱关于如年的下落。谢秋娱除了摇头还是摇头:“我是真的不知道,我要是知道的话,我还需要被你们审问到这副样子吗?我和如年姐就是同事,聊得也是关于工作的事,私事一概不谈的。公司里有规定,工作时间不准说三道四,不准谈论跟工作无关的事,就是公司里的事,我们也是不能随便说的。我连如年姐一个月发多少钱都不知道,公司不让说啊,说了就扣钱。而且如年是组长,我就是个组员,人家也犯不着什么事都和我说啊!”
眼看着谢秋娱再说下去就要跑题跑到九霄云外了,领导疑心谢秋娱说着说着就要将公司机密说出去了,便关掉了谢秋娱的话匣子。
“你们看,她确实是不知道。”
如年的家人终于肯放过谢秋娱了,她从楼上走下来,饭盒里的饭已经凉透了,那饭也没吃几口,就被领导交上了二楼,她手里还是握着筷子去的。现在,她也没有心情再去热一热,找了塑料袋子装了剩饭扔掉了。有好事的同事凑过来,问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谢秋娱摇头说不知道。她感觉今天这头是甭想要了,跟个拨浪鼓似的,脖颈处都要疼死了。
这一拨来吃饭的同事几乎都凑了过来,连男同事也要坐进来听一听。大家从谢秋娱这里得不到新鲜事,那就自己猜吧。原来大家对如年的情况真的是一无所知,最让大家感到惊奇的是,如年四十岁了,而且还是头婚呢。还以为那男的是她的老公,隔三差五的就来了,不是送如年上班就是接如年下班。大家笑说他老公长得好帅,她一概笑着回应,不否认也不承认。
有人记起来,如年的手机里有一张孪生兄弟的照片,有段时间做过屏保,大概10岁。中午轮班吃饭的时候,如年看一阵照片,发一阵呆。大家说她的儿子长得机灵,她还是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不知谁感慨了一句:“原来都是假象啊,我可真佩服她,瞒得这么紧。”
谢秋娱也佩服如年,但又说不清佩服如年的哪一点。
如年可没有时间自我感慨,她早上借梳头的机会撒了谎,说是因为紧张要腹泻的样子,在一片笑声中捂着肚子逃离了出去,去洗手间翻出了提早准备好的行李包,蹑手蹑脚的出了门。行李包不大,提在手里刚刚好。藏在洗手间靠近下水道的地方两天了,疑心上面沾染了排泄物的味道。
天色尚早,行人不多。她的心狂跳不已。
她不担心会被立即发现,因为屋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比她这个新娘兴奋,她们大声的说着、夸张的笑着,恨不得让所有的人注意到她们自己。如年暗暗观察了陆陆续续赶来的人,她们的打扮比那两套新娘服可漂亮多了。
没有人关心她这个新娘的一举一动,更不会去理会她心里的悲与喜。
她急匆匆的往火车站赶,却偏偏等不来公交车,也搭不上出租车,只能站在路边干着急。一辆早班的客运车停下来,车上有两三个人走下来,趁着他们弯腰取行李,她略加迟疑,便成了这车上的一员。
汽车疾驰而去,窗外的风景换了一帧又一帧。如年自始至终都是闭着眼睛的,她不知道去哪里,或许会在半途拣个小站停下来,也可能会补票待到终点。她唯一不希望的就是回去,如果这车一直开下去,该有多好……
如年不想结婚,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那时她还不是十分懂事,大概五六岁的样子。有一次,大家庭聚会,吃着吃着饭,如年就哭了起来,她说她不想结婚。嘴里含着饭,咧着嘴嚎啕哭着。小孩子说的话,大家只当是玩笑话,哄劝着她不要哭,随着她说:“不结,不结,赶紧吃饭吧。”
谁知道小孩子的话也并不是完全说着玩儿的,她是真的不想结婚。
大凡不想结婚的人,无论男女,都是各有各的理由,常见的无非就是家庭和睦气氛的缺失。如年的成长轨迹很顺遂,父母也都是开明的人,从小到大没有动过她一根手指头,凡事都是紧着她,但她就是不想走入婚姻,不想组建家庭。
她也不是没有恋爱过。
第一次是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在学校里参加了某个社团,一个男生总是借故与她一起走,明眼人一看就是故意等候的。两个人走了整整一年,正当男生想要进一步有所表示时,如年却主动疏远了他,任凭男生如何挽留都不点头,并且告诉他:“你要是再和我一起走,我就去告诉老师,告诉学校,让你拿不到毕业证。”
第二次是大学毕业的那一年,那时还在一家美术学校做行政。有同事给她介绍了一个做设计的男孩子,两人很聊得来。男孩子因为想寻求发展,很快就去了南方,如年也说要去。男孩子苦等着如年去找他,恋情却在谈了半年的异地恋之后戛然而止,如年说什么也不去,并删掉了所有的联系方式。为此事,她得罪了做媒的同事,只能从美术学校离职。
第三次的恋爱也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如年是真心要嫁的,那年她二十五岁。欢天喜地地去选钻戒试婚纱,临门一脚又耍了脾气。她问未婚夫为什么着急结婚,问这话的时候,心里是透着蜜的甜。未婚夫心事重重的样子,叹着气道:“我奶奶身体不好,我想让她在有生之年看到我结婚生子,圆了她的夙愿,不想让她有遗憾。”
如年三次的恋爱经过都是比蜜甜,遇到的人也好,但结果却是不遂人心的。那时还年轻,家里人并不十分着急,到了三十岁的临界点,父母便着了急。但是如年已下了决心要自己过一生。
女人在二十五到二十九岁这几年,是媒人们最喜欢磨嘴皮子的时候。她们会非常热情的帮女孩子介绍对象,一旦过了三十岁,她们就人间蒸发似的,找都找不到人,可能在她们的眼里,三十岁的人就完全失去了结婚的价值,再磨嘴皮子就没有意义了,那纯粹是浪费润唇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