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番外七
番外七·少年嬴政（三）
在王典之前, 所有人都看到了嬴政牵着身穿蓝袍的“少女”一同从大殿中走出。
少年人有个宠爱的姬妾，是人之常情。
他们并没有太意外，互相打听了一下, 才发现彼此都不知道“她”的底细, 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出现在了宫里。
列国送来的公主？还是哪家门客献上的舞姬？
丞相朝赵姬望去，投以询问的眼神，后者却抿紧嘴唇, 露出一副古怪的表情，隐晦地朝他们摇了摇头。
有人朝他们走了几步, 又被丞相拦住。
“先看着。”他沉着道。
直到嬴政在礼官的念唱下缓步走向台阶, 他才松开了同行人的手。
孔明对他微微笑了下, 突然风声乍起，他化身为龙跃入空中，冲向祭典高台, 迎风盘旋。
少年依旧沉稳地朝前迈去，走到了青铜鼎前，那青龙便落在他肩上, 尾巴松松垮垮地缠了两圈，居高临下地环视着台阶下的众人，万籁俱寂。
礼官慌忙间反应过来，继续念词, 新王躬身三拜，礼成。
不知过了多久, 人们似乎才回过神来, 哗然一片, 随后齐声高呼。
“天佑我大秦——”
“天佑我王, 秦国万年！”
前来恭贺的列国诸侯坐在席间, 一个个面色惊疑不定。
待封王礼结束，玄衣的少年秦王抱着小青龙走下台来，迎接四方朝贺。
如今秦王尚且年幼，将丞相尊为仲父，朝政也由丞相代为处理。这一次的王典也与以前相比简洁许多。
不过，对于孔明来说，这一切还很新鲜。他被关在秦宫已久，早就嫌闷了，今日终于有机会出来见识大场面，不由雀跃，趴在嬴政怀里四处张望，被他忍不住按下脑袋。
“怎么了？“
龙脑袋晃了晃，口吐人语。
“他们看你的眼神，我不喜欢。”嬴政说得理直气壮。
上古神兽，怎么能是别人随便看的？
孔明到不觉得有什么，从他身上游了下来，转眼间又拟化成众人眼中蓝裙子的小美人。
迎着阳光，那张俏丽的脸蛋被照得十分明亮，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与不远处的赵姬相比，也毫不逊色。让人看了，不禁由衷感慨，秦王们真是……好福气。
大臣们面面相觑，一时间心情五味杂陈，又是欣喜又是惶恐。
惊喜的是，几代先王供奉了这么多年的青龙终于化形了！然而……居然变成了女人？
嬴政：“……”
这误会有点大。
他本来只是一时兴起，觉得好玩，便给孔明梳了少女的发式，但现在他真的有些动摇了。
孔明说的是真的么？他真的能……生育？
若是如此，他也不需要接受别国诸侯送来的什么公主，还要忙着考虑以后将谁立为王妃，才能让各方势力满意了。
“这种事情对你来说还太早了。”赵姬是这么与他说的，“不过不要紧，仲父会为你挑出合适的姑娘的。”
嬴政沉默以对。
他的确还未到通人事的年纪，何况现在权力都在别人手上，就算后宫里给他早早安排好肥环燕瘦的美人，也不是他自己喜欢的。
太麻烦，那还不如都不要。
……
孔明看出了少年的野心。
他陪他学习，时常看他停笔，扔下木简，嘴里嘀嘀咕咕，叨念着列国局势、兵马……
白日里百官上奏议政，虽然是说给他听的，但实际上并不需要他来解决，丞相将所有事情大包大揽，他只能竭力让自己将每一句话记下来，但仍有许多事情一知半解。
这时，孔明便会拿起笔，接着替他下去。
嬴政回过神来，问：“你都记得？”
他点点头：“我记性很好。”
还很聪明。
他认为这是陈述事实，甚至没有流露出多少得意的神色。
嬴政说：“那你觉得我——”
孔明轻轻握住少年的手，望着他的眼睛说，我会帮你。
少年的神色变得柔软，他用力地回握住。
“我相信你。”
他陪着他长大，看着他从少年到青年，面容变得坚毅成熟，那份蓬勃的野心开始崭露头角。
嬴政不再甘心被丞相掌权，如傀儡一般行事，迅速地积累起自己的势力，一步一步走到了世人眼前。
成年的冠礼在即，所有人都会知道，秦王政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无人在意的孩子了。
何况，他身边还有一条象征着祥瑞的青龙。
作为司管行云布雨的神兽，孔明了解世间万物，却唯独对人类的事情所知甚少。
他从兵书里学会如何行军打仗，却不明白究竟为何，人与人之间总是纠葛不清，国家与国家之间征战不休。
嬴政也不知道该如何与他解释，这或许就是人的天性。
孔明说：“人的天性，难道就是杀戮吗？”
他望着他的眼睛，难以回答。
嬴政很清楚自己的目标，他要带领大秦完成几代秦人的夙愿，统一中原，成就千秋大业。
但这个过程必定充斥了杀戮与鲜血。
嬴政犹豫许久，问他，你想当我的丞相吗？
那双温和的眼睛如过去一般望着他，明明外表已经褪去少年时期的青涩感，但那种眼神却依然带着一种天然的懵懵懂懂。
嬴政突然有些怀疑，孔明到底明不明白人类之间的承诺，又或者，他知不知道这些年他对自己做的这些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隐约有一种哄骗无知少年与自己签订合约的错觉，微微不自在，很快转移了话题。
孔明像是没有发现他漏出的破绽，顺着他的话汇报了几件事。
他对权力没有什么欲望，自然也不会在意所谓的官职俸禄。
毕竟，光是凭借着祥瑞这个身份，他就能在这个国家得到无数人的敬重爱戴，所过之处畅通无阻——这也是嬴政给他的。人们知道他是为秦王办事，凡是嬴政无暇处理的大小事务，他都能替他细致周到地摆平，让他放心地、毫无后顾之忧地前行。
不知不觉间，官员们也对他十分信服，私下相处时，偶尔也有人为他感到不平，觉得让祥瑞之身亲自来处理繁杂的琐事有些折辱身份。
也有人悄声议论：“王上如此对待您，怕不是别有用心……”
孔明疑惑看过去时，那人又不肯说下去了。
他们还是很畏惧嬴政的。
孔明这才知道，在自己忙着号召百官务农屯田的时候，都城经历了一场事变。嬴政将赵太后逐出了咸阳，软禁于旧国都的王宫里。
他草草结束工作，回到了咸阳宫。嬴政第一时间过来看他，手臂一张便将他紧紧抱住。
“你应该陪在我身边的。”青年叹息，“我并不需要你……为我做那么多。”
兄弟的背叛，母亲红杏出墙，祸乱宫闱……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嬴政已经彻底放下了对亲缘的那一点希冀，硬起心肠，却当一个冷漠的国君。
或许是因为亲情的缺失，他情不自禁将注意力转向了子嗣。
他想要一个孩子，未来他能继承自己的大业，当然，如果是他所爱的人……生下的，就更好了。
再次看到孔明的时候，嬴政忍不住想起了他当年无意间提过的一句话，更像是戏言。
但或许是真的。
“留下来吧，”他说，“我想要你陪着我。”
孔明这时候好像明白了一点，疑惑地问：“什么身份呢？”
就算是宗室子弟，成年以后也是要出宫立府的。当然，现在咸阳宫里依然留着当初供奉青龙的宫殿，每日都有人清扫，收拾得妥妥当当，随时都可以入住……但孔明已经习惯了与人相处，让他回到青龙的形态，龟缩在深宫中沉睡，反而难以适应了。
嬴政一时语塞。
他心想，自己身为王，难道连留个男人在宫里过夜的权力都没有？
他又何时惧怕过流言蜚语？
他可以是说一不二的君王，可面对孔明的时候，有些话却不那么容易说出口了。
正踌躇着如何委婉地表达这一层意思，孔明又想起了什么，兴致勃勃地跟他说起了蜀地、关中的事情。去年收成很好，粮仓丰满，正利于备战伐赵……但是，当地官员略显粗心，上报的奏章里仍然写得不尽详细，他就想着自己去实地考察一番。
嬴政一怔，许久没出声。
孔明继续说：“你以前不是跟我说，他们是从蜀地带我回来的么？或许……那里还有我以前的朋友呢，总该去看一看的。”
四下静悄悄的，为了与他见面，嬴政早已遣开了侍从。
烛火被风吹得幽幽摇晃，孔明抬起头，才看到青年神色晦暗不明，隐隐生出怒气。
“你要去找故友？”
“……我想。”他点点头。
嬴政知道自己不该生气。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生出的失落感，自私地想，不应该如此，他不应该有除了自己以外更重要的朋友……
孔明愣愣地看着他，轻声说：“你有那么多属于你的臣子，亲信，后宫里还有那么多姬妾……我就不可以拥有别的朋友了？”
不，怎么可能只是朋友呢。
难道他从来都只是这么看待自己的？可有可无，随时可以被替代的存在？
年轻的君王心里揪成了一团，无法冷静下来，怒气被他隐藏在了旒冠的珠帘下，哪怕到这一步，他也不想吓到对方。
他已经变了很多，可孔明却始终没有边。
他们僵持着，互相看着，终于，嬴政冷冷地说：“你说得对，我还有很多女人。”
那么多千娇百媚的美人、两人，她们只有他，也百分之百愿意为他生儿育女。而青龙他……他到底是关不住的。
“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