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苏难,你活该!
苏睿没忘记给苏难打电话报平安。
结果跟苏难预料得差不多,苏父的手术十分成功,目前看来一切生命体征都很正常,等情况真正稳定下来就可以出院了。
电话里苏睿说了许多,事无世细,所以就衬得苏难的话极少。
大多时间他只听不说,反应也很平淡,至始至终都没提过要去医院看望苏父,就连苏睿都觉得他有些冷漠了。
钱是苏难出的,苏睿本就理亏,所以即使心里生了疙瘩也不敢冲他哥大声,最后实在是无话可说,他才大着胆子委婉地问了一句。
刚晴两天的天又变了,雨不大,却来得又急又密。
苏难把有些萎靡的绿萝搁上阳台,伸出一只手去盛接雨水,水滴砸在掌心迸溅开来,在脸上留下丝丝凉意。
得不到回答,苏睿不肯挂电话,旁敲侧击地暗示苏难一定得来。
苏难站的位置可以看到小区的露天停车场,雨越下越大,可视度有限,可他还是看到了那辆熟悉的suv。
稍微往前探身想去确认车牌号,可距离到底还是太远了,苏难望着那辆车,隐约期待着。
“哥,你还在听我讲话吗?”苏睿不太开心。
“我先挂了。”
“那你哪天过来啊?”苏睿不死心地追问,生怕下一秒他哥就挂了电话。
苏难把湿漉漉的手收回:“算了吧,他不会想见到我的,小睿,有些事情你不了解,别劝我了,别让大家都不开心。”
这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苏难不想过多提及这些事,他没给苏睿开口理论的时间,直接挂断了电话。
苏难突然想到,学生时期,等待的那方似乎一直是俞项,班级楼梯口,学校前后门,小区的小花园,还有为数不多的每次约会,先到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他。
就连他们真正相识的那个午后,那个爬满了三角梅的废弃景观廊,也被俞项先行占领了,现在回想,苏难从来不是占据主动位置的那个人。
深究原因,大概是因为自卑吧。
他的自卑深受家庭的影响,从小,母亲便抛下他跟别的男人走了,她的绝情与背叛让苏父恨极了她,同时也恨极了长相酷似母亲的他。
对苏父而言,他的身份从来不是一个儿子,而是深入骨髓的耻辱与负担,他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苏父——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所幸,有了继母与苏睿后,苏父对他的恨意少了点,同时,苏难越来越趋于透明的境况,他被忽略,被排挤,被视若不见。
同一方天地,他好像一个旁观者,目睹他们一家三口和谐美满地生活着。
把所有的羡慕与委屈深藏于心,苏难退至一边,默默地守着他的“家”。
没关系的,他也姓苏,只要他再努力一点,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他们总有一天会看到他的。
苏难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不管别人态度如何,他一直保持这份乐观与勤勉,虽然有点累,但他始终在一点一点地向前进步。
直到他遇见了俞项,苏难才明白过来,原来,一个人被看到,被喜欢,被重视,无关优秀与否。
在真正关心爱护你的人眼里,你的缺点也能变得很可爱,你可以为所欲为,肆意地撤泼任性,相反,不喜欢你的人,就算你把心挖出来献上去,不过如尘土里的沙砾,一文不值。
很长时间过去,苏难仍有些怀疑,生怕俞项不过是贪图一时新鲜玩玩而已,他小心翼翼地经营这段感情,战战兢兢地等待与试探,只怕到最后不过是南柯一梦。
他从来不是运气爆棚的赌徒,穷极半生的运气,幸好最后押对了最珍贵的宝物。
在这段恋情中,肆意胡闹的那人一直是他,再爱再疼惜,对方也不一定非得次次忍让,犯了错却不敢认,哪里像个男人?
苏难对自己的批判很冷静很清醒,他善长去分析与劝解,前提是他愿意接受自我的剖析,了解是一回事,愿意接受与否又是另一回事。
或许,这一次得他先低头,俞项没有错,他不该承受他莫须有的指责与冷落。
所谓冷战,冷着冷着便散,两人之间,总要有一个先服软,台阶只要放下去,不怕对方不顺阶而上。
这个念头一起,苏难再也抑制不了积攒多日的思念,他冲到沙发旁,两手捧着手机,手指微颤着去按数字。
刚按一半,微信的视频聊天窗口突然弹了出来,苏难一眼掠过,还没看清对方的名字就直截了当地按了拒绝,也是这通视频的打岔让他发现了什么。
苏难凑近脸去看已拨号码,片刻后,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所以,上次他给俞项打电话时,不是他不肯接,而是他按错了数字!
在没等到他的电话后,俞项还是回来了,结果,他把自己弄伤了,不仅朝他撤气,还对他心生怨怼,难怪他会那么失望。
苏难,你活该!
这一次,他按的时候特别认真,完整地输完十一个数字后,他像白痴一样默默核念了两遍,唯恐又错了。
电话通了,苏难把手机放在耳边,心跳开始加速。
他其实没想好说辞,道歉的话也不知该如何说起,只是此时,他迫切地想听到他的声音,其他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等人回家后再想也不迟。
五分钟的时间足够俞项从停车场回到家了,如果电梯刚好停在一楼无人使用的话。
漫长的等待中,电话终于被接起,苏难屏住呼吸,把声调控制得很平稳:“喂……”
他的话没能说完整,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的那声招呼也被那边的热闹给轻易盖住了。
电话那头声音嘈杂,有杯盏碰撞的声响传来,中间还夹杂着男人的交谈声。
“俞总,酒还没喝完呢。”
“可别临阵脱逃啊。”
“稍等,我接个电话,一会就来。”
俞项应该是换了个地方,苏难隐约能听到皮鞋走路的声音,脚步声越来越快,话筒那边渐静,片刻后,只有对方清浅的呼吸声。
“喂。”
沉稳磁性的低音钻进苏难的耳窝里,他嘴唇很慢地开合,却发不出声音。
“苏难,我在。”俞项叫了声他的名字,“在听吗?”
无声地呼出一口长长的气,他努力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没有。”俞项接得很快。
“你……在哪?”
原本他是想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俞项报个了位置,听起来是某个酒店餐厅的名字,他说他在城南北区,有一个推脱不掉的饭局,大概还有两个小时就可以结束了。
城南北区离淮市有三百多公里,既使是上高速也需要两个半小时的时间,这么晚,大概率是不回了,除非是有紧急的事,否则没必要赶夜路。
原先的计划被打乱,苏难迅速计算完时间,脑袋就被齿轮卡住了一样再没办法转动思考,他想到停车场那辆车,光着脚踱到阳台张望。
那儿空空如也。
哦,原来是他看错了。
也可能,是幻觉?
“苏难?”俞项久没等到他的回应,已经开始担心起来,“说句话,怎么了?”
他有些烦燥,抬手扯了下领带,已经后悔赴这场饭局了,好不容易等来了电话,他却身处另一个城市。
“我今天遇见程夏了。”苏难说,“你还记得他吗?”
程夏跟这通电话有半毛钱关系?为什么要提起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他想听的不是这些!
“苏难,我今晚会回淮市。”俞项说。
没遮挡的阳台被雨打湿,苏难忘记脚掌有伤,还没拆除的纱布已经湿透,于是,他干脆任性到底,像小孩玩水似用脚在光洁湿润的瓷砖上泼滑。
如果这里有积水的话,他会更尽兴。
最开始的激跃已经过去,苏难口笨嘴拙,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没心情在电话里跟俞项讨论程夏,只好说:“注意安全。”
他天生不是能言善辩的人,言语间苍白无力。
这通电话,彼此都没有说再见。
苏难等到了十二点,他一遍一遍地去看时间,焦虑地睡不着。
疲惫酸涩的眼睛布满细密的血丝,搂着抱枕躺在沙发上,苏难一闭眼,生理性的泪水就流了出来,他缓了一会,爬起来吃药。
顶着昏沉的脑袋数了数,还剩下八片安眠药,苏难没留,全部咽了下去,他靠回沙发,屈抱着双腿等待药效上来。
屋里开着亮晃晃的明灯,刺眼的光线极度不利于睡眠,可他不敢关,也不敢换上其他暗色一点的灯。
他需要将所处的空间都照亮,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阴暗处,那些能产生阴影的角落总会让他生出一些恐惧的、可怕的错觉。
虽然空阔的大厅不能给他带来足够的安全感 ,但它至少不狭窄逼仄,最起码能让他的呼吸保持畅通。
苏难垂头靠在膝盖上,视线完全偏离了卧室。
尽管卧室门房紧闭,可他还是害怕极了,就算被锁上了又如何,他还是觉得那扇门好像下一秒就要被人拧开似的。
自从前天晚上他在门后面看到那双恶毒的猩红眼睛后,他晚上再也不敢再迈进房间一步,那扇门变得不再安全,像深不见底的深渊,等着他跌坠下落。
药效终于上来,眼皮重如千斤,苏难裹紧了薄毯,呼吸慢慢地平稳下来。
雨势骤急,绿萝宽大的叶面被豆大的雨珠无情击打,有几瓣已经承受不住压力奄奄地垂至根部,雨夜里所有嘈杂纷乱的声响尽数被玻璃拉门隔断在外。
大厅里安静如斯,唯有静卧在沙发上的人发出的平稳呼吸声。
极细微的“咔嚓”声响,大门的拉手慢动作般往下沉,“吱呀”一声轻响,门被缓慢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