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联萌倒计时
“拉奥啊,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种感觉。”摩西——或者现在可以叫他卡尔·艾尔，随便什么——在半空中感受着他以前从未注意过的微小气流从耳边拂过。他鬓角的黑发轻轻晃动。黄太阳的光芒暖洋洋地照在身上，空气中的灰尘柔和地漂浮, 来自地球各个角落的声音在耳畔中回响。
蟋蟀在树梢上晃着触角，猫咪伸懒腰时骨骼发出咯咯的声音, 一对情侣倚靠在公园的长椅上相拥热吻 ，让不小心注意到这一幕的异乡人急忙移开目光。
他的身高和体重明明和身为人类的时候差不多, 但是内部蕴藏的力量却犹如天壤之别。
摩西几乎感受到一种小心翼翼的惶恐，他迫使现在的身体静止在天与地之间, 仿佛年轻的孩子手里捧着珍贵的易碎品，一不小心就会将之打碎。
系统一点都没夸张。它在描述这股力量的时候使用的形容词还不够多。
——超人。
行走在人间的神明。
世界的生存与毁灭可以被掌握在他的一念之间, 因而这强大就变成了某种沉重的责任, 以及构成与旁人无法沟通的隔阂，促使他在无所作为时反复质询自己。
短短一会儿功夫, 传入他耳中的悲鸣、哽咽、濒死的喘息、生命点滴流逝的声音，比所有人每天通过各种社交媒体见证的死亡数字还多。
责任感想要驱使他动身，对自我控制力的疑问使他的双腿牢牢钉在原地。
摩西深深吐出一口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放宽感受范围。
整个星球就这样缩小至他的一掌之中。
陨石拖着长长的尾巴消散在大气层里。
飞机以一种缓慢的速度飞行。
还有那些此前他没时间也没必要关注的人——喜马拉雅山上隐居的法师仿佛感受到他的注视，远远投来包容的一瞥；戴安娜·普林斯坐在餐厅靠窗位置、和同伴轻声细语交谈；闪电侠路过快餐店时绊了一跤但没人发现，他娴熟地拿走三份刚烤好的热狗并给老板留下现金……
还有纽约正在宴会中交谈的布鲁斯·韦恩与钢铁侠。
这感觉真奇妙，他看着那些或忙碌或闲适的英雄们, 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他们如同地表的锚点, 使他不至遗忘伟大的人是以何种面貌生存的。
与此同时, 这副钢铁之躯中又有种信念。
于是仰着头旁观的人们看到, 那个突然出现在大都会半空中、面貌宛如艺术家刻刀下雕塑的男人脸上, 严肃到显得有些冷硬的表情倏然间舒展开来。
这让他看上去不再高高在上, 反而有些柔软。
紧接着, 那张英俊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个温和而坦率，又明亮到可以称得上具备古典美的微笑。那种由内而外的柔软再次变化，成为了某种……让人一眼望去就知道他值得信赖的东西。
红披风像一面飘扬旗帜，缓缓降落下来。
他以一种不至于让人头晕眼花、又不至于被人包围住的速度绕着大都会环行一圈，目光惊奇而怀恋——他上次来这座城市时绝不是以这种令人惊叹的方式，但从高空俯瞰时，谁也不能否认她生机勃勃又惹人怜爱。在进行过这个如同打招呼般的举动过后，超人又短暂地展现了自己的力量：他单手停住了一辆高速行驶的车辆，将斑马线上举着手机拍照、并渐渐看呆失神的姑娘救了下来。
“下次请不要在过马路的时候玩手机。”摩西双脚离开地面，抱着手臂看着眼前人。他的动作将他与穿行在周身的普通人彻底区别开来。
“对不起。”那姑娘略有几分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的文件袋，“我不是有意的，我刚才在想别的事，而你太吸引人了——我是说，职业习惯。”
她的目光从眼前人额头上那引人注目的卷毛逐渐转移到脸、最后是穿着紧身盔甲的身躯上。
上帝啊。
这是她在几秒钟内头脑中唯一能清晰浮现出的感慨。
在她发呆时，周围往来车辆的鸣笛声接连不断。摩西只好对她说道：“对不起。”
然后礼貌地拾起女士的胳膊，将她以离地面不超过十五厘米的高度转移到人行横道上。
尽管如此，落地的一瞬间，她还是发出一声惊吓的喘息。
“抱歉。”摩西再次说，“我们刚才有点碍事。”
他耐心地等待着女人的回复，就像没察觉到自己有多引人注目似的。
终于，露易丝·莱恩从难以止歇的头脑风暴中挣脱出来，并且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遗憾地发现，这一刻自己心中占据上风的居然是工作、而不是该死的本该出现的恋爱脑。
“露易丝·莱恩，星球日报记者。”她艰难地露出尽量得体的微笑，美丽的脸颊微微泛红——因为激动——一手整理发丝，另一只手伸了出来，“很高兴见到你，以及谢谢你刚才的帮忙。为了表达我的感激之情，我可以请你吃顿饭吗？顺便，做个采访？”
摩西看着她修长的、带着文字茧的手犹豫了片刻。
而后小心地握了上去、一触及分，将力量控制得恰到好处，并微笑道：“请客就不必了，或许下次见面时再说，如果有机会的话。”
他对着女记者点了点头，悄然离开地面向着大都会蔚蓝色的天空飞去。
在彻底离开人们的视野之前，他感觉到无数人的双眼都凝聚在自己身上。
上班族、孩子、警察……带着或迷惑或崇拜或惊讶或恐惧的情绪。
也许还有厌恶。
他若有所思地回头远望了站在落地窗边、目光冷酷的莱克斯·卢瑟一眼。
大都会的日常任务比摩西想象中的轻松。
毕竟一个几近无敌的人，能在平日里遇到多大的困难呢？严格意义上说，目前为止他的所有困扰都源于本身。
卡尔·艾尔是一个在大部分时间里都心绪平和的人。强大的力量使得他与世界格格不入，但对这颗星球发自内心的热爱又让他选择了克制自己。摩西已然体会到这种矛盾，就像把一个庞然大物关进小罐子里，他得时刻提醒和反思，并通过他人的举止来判断自己是否失当。
老实说，这比在大都会范围内的各种车祸、火灾、花盆掉下窗台等等事故中救人困难得多。
然而超人适应这个。
这具躯体习惯了保护他人、与自我囚禁。
短短半个星期后，摩西发现做全日制超级英雄简直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倒不是说他的精力或体力不够用，有黄太阳光在他连睡眠都不太需要。主要是长久地脱离普通人的身份容易让心态出现不良变化，哪怕超级听力和视力足以保证超人接收这世界上的大部分讯息，旁观和亲身经历的感受到底大不相同。
因此在某个阳光灿烂的清晨，这位大都会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新晋超级英雄，满怀尴尬地飞跃城市跑到哥谭，从布鲁斯·韦恩的抽屉里拿走一张不记名银行卡。
这实在是摩西很久未体会过的贫穷了。脱离新手保护期，系统再不像过去那样把金钱房产和老管家一键送齐。
蝙蝠侠自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但想来以他的强迫症，还是会有几天不舒服。
在套着超人壳子的时候，摩西并不觉得海湾彼岸的黑暗骑士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灵魂分裂的足够彻底，堪比切换账号。但理智让他明白谁可以信任，并怀着一种‘我竟坑了我自己’的心虚感，在手机备忘录里打了欠条，还升起种对养家糊口还债的迫切。
他换下那身醒目的三原色制服，在成衣店中买了身廉价西装，租下一间单身小公寓，并且给星球日报投递了简历。
——因为那天救下露易丝·莱恩时，不小心透视了她的公文包，发现他们恰巧在招收应届毕业实习生。
新办的证件上写着克拉克·肯特的名字，出生地点在堪萨斯州，高中毕业后来到城市寻找工作机遇。
为了符合人设，连头上意义不明但好像据系统说很能认证身份的卷毛，都被摩西用发胶固定没了。
或许是正好赶上了好时机，而他写的关于‘超人’的文章内容又足够吸睛，面试邀请和工作合同陆续发到他空空如也的邮箱里面。
困难不少，但是正在被一一克服。
从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当中，脱离人群带来的、与世界的疏离感逐渐消退，他再次找到那些身为普通人的笨拙的乐趣，并确信自己对人类这个种族的爱一如往常。
卡尔·艾尔来自遥远的星球。
但克拉克·肯特已经在这片宇宙中找到自己崭新的归处。
时间如流水，系统提到的适应期眨眼间就只剩下个尾巴，来自宇宙的敌人俨然走到了家门口，虽然以超人的视力这附近还没有什么异星的宇宙飞船路过。
摩西有更迫近的难题。
比如一个焦虑到开始自己影响自己的蝙蝠侠。
他发现之前黑暗骑士的推测出了点小差错，系统描述的那位力量强大物理防御无敌……等等的敌人确有其人，但是八成和卡尔·艾尔血脉同源。
毕竟超人自己也具备这些能力。
于是，提前准备作战计划就有了清晰且具备说服力的合理方法——只要搞清楚如何战胜超人就行了。
未免这件事在旁人看来过于怪异，蝙蝠侠还特意租下一件远离哥谭的实验室。他和超人研究了两三天，暂时确定能对氪星人造成伤害的只有他们本土星球爆炸后残留下来的碎片：氪石。
除此之外，铅也可以用于遮挡超人的透视。
一扇崭新的大门在两位超级英雄面前打开。
我自己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怀着‘对自己好点’的微妙心情，远在大都会的克拉克·肯特aka超人假作无事发生，纵容地看着哥谭义警在韦恩庄园和蝙蝠洞里面套上了铅层。
又过了半个月时间，宇宙隐隐动荡，陌生的、形状怪异的运载工具出现在地月之间。
地球上的人们仍然沉浸在日常生活里，尚未察觉到头顶上投下的巨大阴影。
只有摩西知道，那个被系统刻意标记的日期即将到来——超人正走在迎接自己命运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