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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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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阔把季凭腿打断这件事乃以讹传讹。茶馆酒肆总喜欢添油加醋吸引客人,只要是客人爱起哄,他们就编。

    只是这故事还没唱几天,就因为季凭与赵阔的先后脚造访而销声匿迹了。

    打断腿是假,但季凭想求娶穆宜华是真。其实像季凭这般在恤银一案后动心思的人不在少数,只是望风之人多,出头之人少。所有人都不敢触那个人的逆鳞,却也知道,只要官家娘娘不同意,他总有妥协的一天。

    季凭先是给穆宜华寄了几封信,可那些信连春儿的手中都没送到就被赵阔截胡了。他将信件一封封拆开,皱着眉头都没能看完,就将信纸尽数丢进了炭盆里,啐骂道:“一个武将,字都写不好,还学人家写什么酸诗酸词。阿兆十一岁写得都比他好,哪个看得上他?真是不自量力。”

    齐千附和:“那是,又不是谁都像我们王爷似的,文武双全,无人能敌。”

    “闭嘴。”赵阔正烦着,对齐千这般恭维也不受用,“除了他还有谁?你给我去查查!”

    齐千连忙称是。

    可这事要怎么查呀?难不成整个汴京城未成家的郎君一户户问过去:欸,你们喜欢穆家娘子吗?想上门提亲吗?你们怕不怕襄王殿下啊?

    这不更加讨骂吗?

    是以,齐千找了间茶馆,随意一打扮,扯出个远方亲戚在宫里当差,编了一出含沙射影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反倒被天鹅啄了一口的故事。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都是老江湖,哪个会听不出其中深意,顿时心领神会,第二天便把故事讲得热热闹闹。

    只是这故事跟齐千说得那也是大相径庭。赵阔知晓后问他,齐千讪笑:“小的哪敢啊,都是那群说书的,为了赚钱连脸面都不要了。”

    赵阔吊着眼睛瞥了他一眼,没有多说话,只吩咐了一句:“此事不要闹得大内都知道了,徒增烦忧。你继续找人看着穆宅周围,若是还有人敢打阿兆的主意,我不客气。”

    这个新年过得让赵阔分外想念在北地的日子。那时的冬日,他常常守夜,一瓶烈酒,一堆篝火,一把□□,在外头一坐就是一夜。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他坐在野地上,怀念着汴京的绮丽。可如今看来,那时的岁月虽然艰苦,却是从未有过的自由,天大地大任逍遥,无人束缚,无人管辖,若是成亲后能将阿兆带去北地,他竟也觉得不错。

    不在京城,不事宫闱,就他们两个,过几年再添一个孩子承欢膝下,或者两三个也行。北地萧瑟,但有挚爱之人作伴必定好过京城风云诡谲。

    可如今这终究是幻想美梦,他还在京城,他做了襄王,受着天子与朝臣的管制,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或许明天便成为了言官弹劾的托辞。他不能去找她,不能再做一丁点儿他们所认为的“不可逾矩”之事。

    这让他如何受得了?

    他已经有五十七天没有见过穆宜华了,不可通书信,不可见真颜,相思犹如藤蔓一般缠绕着他的骨血,丝丝入扣使他不得呼吸。

    他迫切地需要寻找宣泄的出口。

    “齐千,你将上月我狩猎得来的狐裘装好,还有大内赏赐下来的鹤氅,一并送到宫里去给安柔。”

    齐千纳闷了:“给帝姬还是给穆娘子?”

    “先给安柔,上元节她必定出宫去找宁元庆,到时候让她顺路给阿兆送过去。”

    齐千点头:“小的明白了!这就去办!”

    -

    年节各家送礼,穆宜华领着春儿张嬷嬷清点礼品。往常有来往没来往的,都因着参知政事这个身份纷纷往穆府送东西。穆宜华特别嘱咐过,过于贵重、稀奇的礼品皆不可收,只要是寻常家里用的到的,稀松平常些的东西她都收下并一一回礼。一来是不想拿人手短,二则是不想坏了大家过年的心情,只要是合情合理的,都当是年节正常走动。

    穆宜华将礼品清单翻来覆去,就连远在明州的乔擢英都送来了东西,可赵阔却是什么都没有。

    穆宜华心中不知是失落、委屈还是生气,嘴巴一抿,“啪”地一声将册子合上,自顾自地喝起茶来。

    春儿看出她心中不愉,连忙拿起一个镂喜鹊桃花的鎏金手炉递给穆宜华,笑道:“大姑娘,您还记得春闱那日送给左御史的那个手炉吗?他给您打了个新的送来,寓意可好了,是喜上眉梢。”

    穆宜华拿起看见桃花的花样,轻轻一笑:“不是喜上梅梢,这是桃花。”

    “哎呀,那不就是有喜事要降落在您的身上吗?寓意岂不更好?”春儿笑道。

    穆宜华看着她,轻叹一声,揉了揉她的脸。

    “左御史还送了张顶好的貂皮呢。大姑娘你看,这毛油光发亮的,肯定价格不菲。”春儿捧着貂皮给穆宜华看,“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左御史也算是平步青云了。想当初见着他,他连一件像样的冬衣都没有,如今竟有闲钱去买貂皮了。大姑娘,要不做个暖手套和围脖吧?您畏寒,冬天戴肯定暖和。”

    穆宜华摸着貂皮顺滑的皮毛,在心中细细算了算,轻叹一声:“他为官不足一载,貂皮又这样贵,他哪有那么多闲钱。”

    春儿听这话,又看了看手中的皮毛,这一张貂皮分量瞬间不一样了:“那……是要还回去吗?”

    穆宜华笑着摆摆手:“可不敢拂御史的面子,回头参我可怎么办?”

    她又细细比对了一下左衷忻送来的东西数目,脸色忽然一变,抬头问道:“他是送来了三份吗?”

    张嬷嬷看穆宜华终于发现,有些为难地点了点头:“寻常年节送礼都只送给府宅主君,没有这样按人头儿送的。而且,左御史送的礼不像是客气地走过场,倒真是精心挑选过的。送给相爷的是雀舌,小公子的是笔墨字帖,给您的就是手炉和貂皮,好似知道您就是畏寒似的,送的东西都如此妥帖。”

    穆宜华略微怔了怔,低下头没什么大反应,就轻轻“哦”了一声,转头去看乔擢英送来的东西——是南海的珊瑚玲珑珠项链,还有一封信。

    京城世事多烦忧,唯有远在山海之外的小孩子的一封信才能体会到真正的世俗的快乐。

    乔擢英过了生日,已经十五了。乔老爷将自家一间香料铺子的小生意交由乔擢英打理,还没半年便赚了不少,乔老爷开心,打算今年再给他三间,若是经营的好,等他再大些,家中的香料生意便由他来照料了。

    上月他在和苏瓦纳布米来的海商签订来年香料合契时,从他那儿收了一串品色极佳的红珊瑚珠。乔擢英又找来巧匠将一个个珠子玲珑雕刻,不远万里寄来汴京。

    书信中写道:我瞧姐姐有个珊瑚簪子,与此项链必定相配,与姐姐也必定相配。姐姐见过无数奇珍异宝,还望这小小项链,姐姐不要嫌弃。

    穆宜华笑着将这珊瑚珠子拿起来瞧,欣慰道:“孩子果然会一点点长大啊……”

    她忽然想到什么,又喃喃自语:“长青……也会一点点长大的吧?”

    张嬷嬷笑:“哎哟,小公子今年长高好多呢,都跟大姑娘您一样高了。再过几个月,怕是我们都要仰头看他了。”

    “那敢情好啊,以后让他在府里都做做苦力,还能剩下一笔月钱呢。”

    春儿接茬:“小公子细皮嫩肉,哪干得了这种粗活。”

    穆宜华甩手随口道:“那就把他丢外边儿去,让他跟乔二郎一般去学做生意,风吹日晒的,让他吃吃苦才知道如今的日子来之不易呢。”

    “儿郎大了,不像女儿家,都是要跑出去的。大姑娘大可不必急在这一时。”

    听了这话,穆宜华没由来的惆怅,她托着腮望着门外的雪景出神:“虽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难不成血亲骨肉也是如此吗?”

    这话一出,穆宜华又觉得自己问得可笑。

    她不是早就尝过骨肉分离之苦了吗?上天给了他们最亲密无间的联系,却也在一开始便注定了最惨烈的告别。

    -

    正月初五,汴京大晴,金光映雪明星荧荧,犹如璀璨星河从御街一路铺到城郊。

    十里长亭,送不尽依依惜别情。

    宁之南眼角挂着泪,宁夫人抓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嘱咐不停。

    “彭州地热潮湿,你自小长在汴京,难免水土不服,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一定要好好看病吃药。你如今嫁人了,是个大人了,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辰光,好孩子,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知道吗?”

    贺辰光郑重点头:“母亲您放心,我一定待阿南好。”

    穆宜华与宁之南二人相对而望,都强忍着眼泪笑看着对方。

    宁之南眼角红红,笑道:“你不许哭,你一哭我就也想哭,太丢人了。”

    穆宜华拭去眼泪,打了她一下:“我才没哭呢。”说罢,她将一个小盒子递了上去,“给你的,你好生收着。”

    宁之南惊讶的接过打开,只见里头是一只略旧的胡人磨喝乐,吹胡子瞪眼煞是滑稽。

    “你的还在?”宁之南惊呼,“我的都丢了……”

    穆同知被勾起回忆,也笑道:“你们两个因为这个磨喝乐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谁能想到小时候扯头发的两个小姑娘长大了竟这般要好。”

    宁之南呆呆地看着手中的磨喝乐,眼泪又不争气地出来了。

    穆宜华立即调侃道:“这就是你小时候抢的那只!我如今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收着。若是再丢,我……我就……”

    “我就不理你了”这句话终究是咽在了口中,不舍得说出来。

    宁之南看着穆宜华,还是哭了。

    年少相伴,金兰之谊,经年不变,这样的情谊难得,可她们却真真切切地拥有彼此。

    穆宜华真切的觉得自己幸运。

    宁之南上前拥住她,声音哽咽:“我只望你过的好,只愿你过得好。”

    穆宜华拍了拍她的背:“我也是。”

    宁之南想起什么,有些置气地在她耳边轻声提醒:“男人不好,姐妹才是最好的。所以你要听姐妹的话。”

    穆宜华轻笑一声,哄她:“好好好,我们阿南天下第一好。”

    宁之南不想放开她,却也没有办法。

    她牵着穆宜华的手,郑重道:“万水千山,情谊依旧。”

    “嗯。”穆宜华也郑重回应,“白头如新。”

    宁之南深深地笑了:“倾盖如故。”

    贺辰光看着二人依依不舍,用手肘顶了顶左衷忻:“我们呢?”

    左衷忻嗤笑,故意调侃:“纵使相逢应不识罢。”

    众人闻言又笑。

    宁肃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催促着二人上车:“时辰也差不多了,再晚就赶不上黄昏到客栈了,早些启程吧。”

    贺辰光揽着宁之南上车,宁之南忽的回头,北风卷起她鬓边长发,迷了双眼。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还是抿上了唇,转身钻进马车中。

    马车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两道辙子,大地的那头是山,而山的那头又是什么?

    忽然,宁之南钻出马车的车窗,朝着仍旧立在亭中目送他们的人们大喊:“我们走了——你们要珍重啊——”

    要珍重啊,我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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