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我不嫁!”虞倩倩将自己关在房中,对着屋外的父母大吼。
虞琊气急,叉着腰朝屋里的她大喊道:“周家给你的三礼远超京中其他闺秀,娶回去也是让你做正头娘子,侯爵夫人也承诺除了两个通房外不会有其余的妾室,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那可是候府!这样你还不想嫁,那你想嫁给谁?皇子啊?”
虞倩倩被虞琊吓得不轻,她浑身发抖,紧咬着下唇,背抵着门板抽泣道:“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为什么阿南能嫁给真正心悦之人,而我这么想就是错!”
虞琊听见这话火气直上头,他招了招身边的小厮示意去取木棍,又对着虞倩倩喊:“你一个在室女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宁家是武将本来就没有规矩,父母不成体统骄纵孩子你竟然还当做榜样学了起来。
“我本觉得你多结交几个闺中密友是无伤大雅之事,可我如今却是发现我错了。宁之南出身将门不知礼数也就算了,那个穆宜华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还将她当做是贤良淑德的相府贵女?
“四年前她就妄图魅惑君上,如今还是死不知悔改,把三大王迷得晕头转向,硬要掺和恤银一案,在宫中足足软禁了一个月,冠礼也推迟了一月才办,官家父子至今关系不睦,你要知道在此之前三大王那可是官家与皇后娘娘的眼珠子!这样的女子,你竟然还将她们的话奉为圭臬,将她们当做榜样,同她们来往?
“虞倩倩我看你真是反了!不知这家中是谁做主!你身为女子在家又该听谁的!三从四德忘得一干二净,恬不知耻,竟妄图自己左右婚姻大事!你给我听着,这南阳侯府定礼以下,婚书已过,等到了吉日,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到时你若是还敢胡来,干出什么天下大不韪之事,我要么不认你这个女儿,要么就叫人把你捆上南阳侯府的轿子,等进了侯府大门,你这辈子都别想出来!”
小厮们拿来几根粗长的木棍,虞琊已是怒火中烧,他瞪了一眼房门。小厮有些为难地看向站在一旁的虞夫人,虞夫人紧攥着帕子,眼中蓄满眼泪,她紧抿着唇想上前制止,却被虞琊破口大骂:“你们也敢违逆!”
虞夫人吓得缩了缩肩膀,小厮噤声,几人一字排开,拿着木棍屏息奋力朝屋门撞去。虞倩倩猝不及防地被撞倒在地板上,木门应声倒地直接砸在了她的背上。
“倩倩!”虞夫人连忙将她扶起,“你有没有哪里伤到?给阿娘看看……”
虞倩倩抬手就将虞夫人的手拂开,她额上的鲜血一路流到下巴,泪眼婆娑地仰视着父母:“你们当真就不管我了,是吗?宜华同我说,父母都是爱子女的,我多想相信啊,所以我告诉了你们我心中所念所想,只求你们真的能够知道我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可终究是我错了……是我想的太多……”
虞琊瞧见虞倩倩这样,心下蓦地一疼,却仍旧不愿放下自己的身段,固执道:“父母就是因为爱你,为你着想才会想让你嫁进南阳候府。那个左衷忻是好,但他出身微寒,又得罪众多贵人,前途不明。反观那个周四郎君,对,他如今尚不能继承爵位,但并不代表日后不能啊。南阳候府是三世勋贵,家世家底丰厚,这怎是一个寒门士子能够比的?你嫁进这样的人家才是享福!”
“享什么福!”虞倩倩含泪质问,“婆婆强势爱子,夫君□□无度,妾室虎狼环伺,这叫什么享福!我宁愿嫁于市井街头屠夫商贾,我也不要被困在候府里一辈子!”
啪!
一个巴掌结结实实地甩在了虞倩倩的脸上,虞琊只觉手震得发麻。
虞夫人连忙扑上去护在女儿身上,哭喊道:“官人!你这是做什么!”
虞琊也愣住了,虞倩倩长这么大素来听话,他从未对她动怒打骂,她一直很省心的。
到底是什么把她变成了这个样子,把他变成了这个样子,把这个家变了个样?
“从今日起,你不得出院门半步,直到与南阳候府完婚!你也别再想着给你那些狐朋狗友写信递纸,就此断了,免得日后引火上身,祸及娘家夫家!”话罢,虞琊瞪了一眼母女二人,甩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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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屋的嬷嬷说,主君与夫人又吵架了,夫人一个人钻在被窝里一直哭到黎明。天蒙蒙亮时,来了大姑娘院儿里一趟,在外头站了一会儿便走了。
虞倩倩听闻,只觉心中绞痛。
“夫人是劝过主君的,但奈何……主君被那姓房的贱人撺掇,硬要大姑娘嫁到南阳候府去!夫人吵也不得,闹也不得,主君真的是……铁了心了……”
虞倩倩双目空洞地侧躺在床上,发丝散落凌乱,虚空地望着窗纸上朦朦胧胧的阳光。
“这么些年……夫人真的是受够了那贱人的气了!”嬷嬷坐在床边擦眼泪,“大姑娘,夫人是疼您的,夫人真的是很疼您。可主君就是偏心两个小公子,这又有什么办法?为着这两个小畜生,夫人真不知遭了多少罪!”
她见虞倩倩没有反应,缓缓上前握住她的手晃了晃:“大姑娘,不是老奴多嘴,夫人含辛茹苦将您抚养长大,您也要多为夫人着想啊!”
虞倩倩转动眼珠:“母亲……”
“是啊,若是大姑娘能嫁给周四郎君,南阳候府的面子谁敢不给?夫人是南阳候府的岳母,那姓房的哪还敢再给夫人使绊子,再去主君面前扮柔弱装大度?”
虞倩倩闻言没什么动作,只闭上了眼。
老嬷嬷看了她一眼便也退出了房门。
昼夜颠倒,虞倩倩不知道自己这般浑浑噩噩地到底过了多久。
直到一晚,她听闻主屋又传来熟悉的吵闹声。
在她的记忆中,侧室房玉袅虽然受宠,但不至于波及改变父母相敬如宾的感情,可因着她的婚事,父母的争吵越来越多,裂痕也越来越大。她在园中游走时,偶尔会听见“夫人过得不如妾”、“夫人生不出儿子连大姑娘都没教好”等话,她没那个精力与本事去管他们,只能按照原路折返。
这厢他们愁云惨淡,那厢他们阖家融融,虞倩倩由心底而生悲凉无助,屋宅飞甍雕瓦,却四方囚禁,压得她几欲窒息。
他或许应该听从父亲的话嫁给周秉天,这样家中就不会生出这许多事端,可她一旦想到自己要一辈子与周秉天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她就会在心中询问为什么?凭什么?
可却无解,也无人能告诉她缘由。
或许她嫁给南阳候府是唯一的答案,让家中这一切烦扰结束,让众人满意的答案。
虞倩倩被关的第十天,她答应了。
她松口那一刹那,阖府上下也好似松了一口气,仿佛近几日府上的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房玉袅远远地听着主屋的动静,听着虞琊终于放松下来再次和颜悦色地与虞倩倩说话,笑了笑,将手中的交子递给身边的老嬷嬷:“真是多亏了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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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宜华得知虞家与南阳候府婚事时已是他们定亲的第三天,她震惊于倩倩没有写信告诉她,可心中又担忧她如今的境况——她必定是不好过的。
她给虞倩倩写信有去无回,送去新婚贺礼也是照样退回,再笨的人都知道虞家的意思了。
他们是存心要让倩倩与自己撇清关系。这更加让穆宜华忧心。
是以她让春儿等在虞家后门,见着锦桃就逮住细问。春儿回府时整个人又气又恨,坐在穆宜华面前边说边吧嗒吧嗒掉眼泪。
“竟有这事儿?”穆宜华难以置信,“他们家中就一个女儿竟这般利用?”
“锦桃说虞娘子最近非常不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我也告诉她大姑娘您天天给她写信,可锦桃说她们一封都没有收到。铁定是被看她们的人拿走了!”
穆宜华扣着几案的桌角,呆滞半晌,想清楚后苦笑道:“要么就是因为我的囹圄之祸,要么就是因为我与三哥的事情。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的罪责左右逃不过这两件。”
“偏听偏信,不辨黑白,虞娘子这样好的姑娘如何会有这样的父母!”春儿愤慨。
穆宜华没有答话,她茫然地望着一窗雪景,枯枝满园。忽然她好似在喃喃自语:“是不是这样才是世间常态?父母之命,不得不嫁;君主之言,不得不从?”
穆宜华没有眼泪,可春儿却觉得她哀伤极了,眼中无泪亦无光,口中无爱亦无嗔。
她又尝试了几次将贺礼送往虞家,等到了第三次,虞家不禁将贺礼退了回来,一起来的还有锦桃与一个神色严肃、趾高气昂的老嬷嬷。
她就站在堂前,连一盏茶都没有吃,就端着架子,直直地看着穆宜华说道:“穆娘子的好意我们姑娘收到了,可我们两家主君毕竟没什么交集,何况不日我们姑娘也要嫁人了。俗话说,这嫁人呐就好比重新投胎,别说是以前的朋友了,就连娘家都是不能常回的,一切都要以夫家为重。穆娘子这礼,我们心领了,东西就不拿了。锦桃,把喜饼和喜糖给穆娘子。”
锦桃面上无喜,脸颊又有些肿,眼眶红红的,走到穆宜华面前都不敢抬头:“穆……穆娘子,这是我们姑娘给您的。我们姑娘说,与您相识一场……”
“好了锦桃,多余的话也就不必讲了,穆娘子一人料理那么大的宅子,可没有你那么清闲,我们就不打扰穆娘子了。老奴告辞了。”说罢,带领着几个奴仆转身走出前堂。
锦桃依依不舍地望了一眼穆宜华,又若有指意的看了一眼喜饼,跟随众人离去。
是夜,穆宜华拿着喜饼回到房间,将它们一个个掰碎,每一个喜饼里都塞了小小一张用油纸写的信。
穆宜华将破碎凌乱的信一张张拼凑起来。
那用墨写成的字,仿若泣血一般——
宜华,见字如晤。古人鸿雁传信、鱼肠尺素,你我曾日日相伴,未尝想到也有这样一日。与你、阿南相识一场,乃是我此生大幸。金兰作伴不足一载,已然是我此生最快乐的时光。
今我嫁南阳侯府,是为父母,为兄弟,为家族,非为我自己也。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痛之奈何?畏之奈何?父命不敢违也。
情为何?爱为何?选择为何?自由为何?难堪回首,难复思量。唯愿你与阿南得偿所愿,逍遥一世,若非此,我必抱憾终身,死不得其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