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在穆家府上,还是在重臣云集的宴会上,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是让穆宜华面红耳赤。她震惊于陆秀的大胆和太子的妄为,可转念又想太子妃如今在何处?
“太子妃带着人去游园了,我方才还在后院子里遇见她了。”辛秉逸仿佛能读懂穆宜华的心事。
穆宜华欲言又止,思量了一番还是开口:“容宜华问一句,辛娘子既知道了本可以离开,为何还留在此地?”
辛秉逸浅浅一笑:“没有别的意思,正如穆娘子所见所猜,就是为了提醒你。我怕前头宴会散了,你来此地寻太子,若是他们先于你走倒还好,若不是,你撞见且不说彼此尴尬,以后的日子必定难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我而言,不过就是提醒你一句罢了,并不烦累。”
穆宜华听她此言,心中甚是感慨。
此事若是让自己撞见,那此前她辛辛苦苦为父亲积累起来的人心人脉可谓是功亏一篑,于辛谯而言百利而无一害,可似是有仇之人相助于微末,自认相交之人却背刺于暗处。
辛秉逸看了她一眼,道:“恕我冒昧,韩国公多年不问朝事,当年的党争他也是洞若观火,如今在朝中无权无势,家中更无新贵,穆娘子今日又为何邀请陆六娘子呢?”
穆宜华抿了抿嘴,想起陆秀那满身青紫,第一次生出疑问。她叹声:“她求我,我心软了。”
辛秉逸瞧着她:“另有缘由吧,穆娘子不方便说?”
辛秉逸聪慧,穆宜华也不藏着掖着了:“她那日来求我,给我看了身上深浅不一的伤痕。她说都是她姐姐陆昭瓷打出来的。她不想整日待在韩国公府,便央求我让她出来透透气,或许陆昭瓷见她与我们交好,便不会再去为难她。同为女子,我看她身上的伤纵横交错,实为可怖,于心不忍,便允诺了。”
辛秉逸听闻此言,有些无奈失笑,她眸色平静,语气淡淡:“穆娘子,有些人并不值得我们同情,你也无须因为自己过得好而对他人的不幸感到愧疚,你不必为他人的不幸负责。”
此言一出,穆宜华有些黯然神伤,她垂着眼眸望向一处:“辛娘子你不知道,此前我随父亲贬谪明州,父亲在明州鄮县县衙里当差,办过一些夫殴妻致死的案子。有一日晚上,我给父亲送饭,正巧看见仵作将一女子尸首抬出去给家属,她的手垂了下来,我就看见她整条手臂上都是青紫色的伤痕。辛娘子,那年我才十五,若非亲眼所见,你断不能体会当时的震惊与害怕。”
辛秉逸有一瞬失语,她叹了口气,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在此地逗留许久,也该回去了,穆娘子留步。”她微微屈膝行礼告辞。
穆宜华也起身回礼,眼见着她要走出穿堂,连忙将她叫住:“辛娘子,方才所言并不是为了指责你。今日之事……多谢。”
辛秉逸回眸,身姿款款,她闻言轻笑,颔首示意:“举手之劳,穆娘子言重。”
穆宜华又在穿堂静坐片刻,起身要去敲房门,正巧碰见孙合袖带着一众奴仆走来。她面容苍白,笑容可亲,拉住穆宜华的手絮叨:“我身体不适,待在屋子里实在是太闷了,便去后院走了走。你这园子当真是好看的,是你自己规制的吗?”
穆宜华望着孙合袖这张脸,脑中却时不时闪过陆秀从太子屋里出来的景象。她木然回答:“是的。”
“前头的宴会是不是散了?”孙合袖问。
穆宜华心不在焉:“嗯。”
“三郎在前头等着吧?我去叫太子,也是时候回宫了。”
穆宜华朝着太子妃心虚又敷衍地笑了笑:“太子妃请。”
房门被推开,穆宜华感觉自己心跳都要停了。
赵闵还卧在榻上,轻幔低垂,遮去他的身形,只余轻浅呼吸。穆宜华留在外堂,孙合袖上前拍了拍赵闵,声音和缓温柔:“太子殿下,我们要起身回宫了。”
赵闵咕哝了一句,酒劲似乎还没过去,拉着孙合袖就要躺下。
“殿下!”孙合袖面颊微红,轻喊了他一声。
侍从们纷纷扭头回避,穆宜华也看向屋外,装作没有听见的模样。
“殿下,我们得走了……”
赵闵又缓了一会儿,才直起身子让人侍奉穿衣。
穆宜华胸口闷滞,面上的神情都快挂不住了。
赵闵穿戴整齐,在众人的搀扶下步履蹒跚。
穆宜华屈膝行礼,抬头瞧了太子一眼,面有餍足之色,看得她心中作呕,赶紧领着人出院。
-
赵阔在外头等着也是无趣,与穆长青聊了起来。
穆长青早就被赵阔教坏了,开口就问什么时候娶他姐姐。
赵阔笑着揉他的脑袋:“你放心,我肯定做你姐夫。到时候你姐姐就王妃,你就可以做一辈子的富贵闲人了,开不开心?”
穆长青扒拉下他的手:“我姐姐说了,人生在世,要靠自己,靠不得别人。”
“我是别人吗?”赵阔挑眉。
要说是,他与姐姐无媒妁之言、无父母之命,只不过空有儿时师兄妹情意;要说不是,这二人相识十几年,那情分非一般人能比,在明州时,他便常见姐姐暗自垂泪、写词寄情。
穆长青倒真是有在好好思考。
“穆相公。”左衷忻与贺辰光一道出来,与穆同知道别。
穆同知向来看好这二人,道别之时不免寒暄一阵。
“从春闱开始,我便觉得以你的才能,入仕中枢不是难事,时运不济,也是可惜。”
左衷忻听这话,却没附和。他笑着回答:“穆相公不必为我不平。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若着眼于眼前不顺便消极怠惰,那就当真糊涂了。”
穆同知见他心中晏然,甚是赞许:“也是,你今后的路还长,日后要遇到的事也多。这不过就是小事一桩,不必太放在心上。你有如此心性,不愁日后不成大器。”
“穆相公过誉了。日后政事学问上,还请穆相公多多提点了。”
穆同知笑着捋着胡须:“是我要请二位多多提点犬子才是啊。”
赵阔一直站在一旁打量左衷忻,上前几步站在他们面前。
几人连忙行礼。
“老师不必如此。”赵阔恭恭敬敬地扶起穆同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民清始终记得您的教诲之恩。”
他又将目光移向左衷忻,颇为客气地笑了笑:“左大夫今日吃得好啊?”
左衷忻不知其来意,秉着臣子本能恭敬回答:“穆家今日宴会筹备甚好,菜肴也很美味。”
“阿兆素来聪明,自小便是,这内宅之事也是手到擒来,只是为人和气乖巧,容易被人欺负了去。今日之事……也是要多谢左大夫替她说话了。”
左衷忻听着这话,没张嘴,只是良久盯着赵阔,浅浅笑了笑。
穆同知不知二人有何过节,可赵阔的语气不善,他也不想让左衷忻刚上任就得罪皇子,连忙打圆场:“今日之事,也是我们不对,是我赶来得有些晚了,才让阿兆受了委屈。我这个做父亲的不称职啊。”
“不,老师这并不是您的错。您放心,今日之事我定会公正严明地禀报官家,您不必担心。”赵阔俨然是以晚辈之礼对待穆同知,没有半分架子。
左衷忻没多说什么话,只是微微一笑,躬身行礼:“今日多谢款待,我们就先告辞了。”
穆同知送二人离去,赵阔看着左衷忻的背影,冷哼一声。
太子被人摇摇摆摆地扶了出来,穆同知赵阔看见连忙上前将他扶上马车。
赵闵拉着穆同知的手,说话囫囵:“今日之宴,办得甚好,能把那帮酸儒聚在一起还安安稳稳地吃了一顿饭,也算是奇事一桩了。此事本宫记你一功,令爱有班淑之贤,记头功。穆相公放心,本宫定会在官家面前好好替你说项,切莫担忧,切莫担忧。”
穆同知看见太子这般就头皮发麻,连连称是就把人送上了马车。
孙合袖在马车上掀开帘子,看着穆宜华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颇有肯定之意。
穆宜华微笑以应,微微垂眸。
众人在场,赵阔不敢有大动作,只是轻轻凑近穆宜华跟前,低声对她说了句“我走了”。
穆宜华垂首抿嘴偷笑,乖巧地福身:“恭送三大王。”
-
悬在心上的巨石终于落下,突然放松下来,穆宜华只觉得腰酸背痛,穆长青献殷勤来给她敲背揉腿,还从怀里拿出一本小册子递给她。
穆宜华接过来一看,上书“擢英香谱”二字。她笑道:“乔二郎给你的?”
“嗯,他说这是他在明州多年搜寻研制出来的香谱,各个好用,托我一定要给你。今日姐姐你忙,他便不来打扰你了。”
穆宜华随手翻阅几下,颇为认同:“确是好物,里头有许多竟是都可以做药香的。这一道……降燥解郁,润肺清心,倒是可以给父亲和三哥调制一下。”
“那我呢?”穆长青颇为委屈。
穆宜华拿书打了一下他的头:“你是挑灯夜读了还是凿壁偷光了?睡一觉就能解决的事,还非得用那么昂贵的香,不允许!”
穆长青敢怒不敢言。
“回头给你制一个小香包吧,省得你整日说我偏心。”
穆长青如获至宝,一下子抱住穆宜华大喊:“谢谢姐姐!姐姐是天底下最美的大善人!”
“好了好了,一边儿玩去,我要算账了。”
“我不,我就要赖着你,前段时间你忙这忙那的,都不陪我。”
“你三岁小孩儿啊,干什么都要陪着你。”
穆长青又闹脾气,挽着穆宜华的手臂不放:“我不,我就要跟你一起看书。”
穆宜华拗不过他,只好叫人在罗汉榻上置了张矮桌供穆长青看书写字,自己则是在书桌上打算盘算账。
她将鲁李二位嬷嬷还有知秋知书等人一并叫来,对着账单一样样盘问,从林檎几颗,蜡烛几根,问到临时雇佣侍从几人,银钱几何。几人在书房里一直从下午待到晚上,茶水也都送了好几壶,最终又与张嬷嬷和春儿核对,数目钱两分毫不差。
穆宜华满意地点点头,将临时用人的吊钱给了张嬷嬷,说道:“这钱是他们的报酬,还有这一吊子钱你分给他们,就当是我给他们的犒劳。虽说这宴会生出了些事情,但都与他们无关。晚些时候,你再算算我们府上小厮女使们的赏钱,一并给他们了吧。你们几人也先别急,你们是头功,我另有重赏。”
堂下坐着的几人面露喜色,欣喜地拍手叫好。
张嬷嬷倒是有些忧心,她悄悄附耳:“大姑娘,这宴会花销那么大,再加上赏钱,我们府上……”
穆宜华笑着解释:“您别担心,这宴会说到底也是官家钦点的,官家让户部给我们拨款了,花不着咱们的。”
张嬷嬷松了口气:“那便好。近段时间大姑娘真是辛苦了。”
堂下的侍从听见,也纷纷行礼:“大姑娘辛苦。”
穆宜华也笑了:“都有你们的一份功劳。如今也算是了了一桩大事,大家便都好好歇息几日,就当是……劫后余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