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记忆（二）
祭典一结束，家生便向村民们提出了离开的事情。
“这世间学问浩如烟海，我在村子待的时间不短了，已经许久没有精进，现在我准备去京城找我的恩师，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让孩子们和我一起去京城？”
大家伙此时还沉浸在对孩子们美好未来的期盼中，听到家生的话，立刻一个接一个地踊跃报名。
“京城？考状元的地方吗？我家柱子肯定要去！”
“我家小鹏也要去京城！”
“夫子，我们家的也要去的！”
“还有我家……”
“……”
几乎是所有在学堂读过书的孩子的人家，纷纷争相恐后地报名，生怕家生把他们忘了。
家生连连点头非常满意，他还以为带这么多孩子出远门，应该会遭到村民们的反对呢，没想到大家还是很注重孩子的未来的。
他认认真真地开口道:“此去京城路途遥远，可能需要大家给孩子们准备一些盘缠。我已经联系了我的恩师，他说会派人护送我们进京，最近几天若有了消息，就要立刻出发了。”
“好的，夫子，没问题。”大家异口同声地答应了下来。
家生点点头，高兴地离开了。
“夫子，万一村里的人又反悔了，该怎么办啊？”
走到半路，一个声音从家生身后传来，他扭头就看到了娇娇。
家生听到她的话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他也不太确定了，“应该不会吧，他们刚才已经答应我了。如果真的是实在不行，他只能尽力去和他们沟通，能带走几个算几个吧。”
“那如果……他们都不去，不如就我们两个一起去京城吧。”娇娇顿时眼神一亮。
家生笑了笑，不在意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宠溺地说:“好啊，听你的。”
“那就说好了啊，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娇娇弯了弯眼睛，要和家生拉勾约定。
家生还是头一次见到她这么开心的样子，估计也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村子里憋坏了，便连连笑着答应道：“好好好，不变。”
隔天，家生便收到了恩师的回信，听说他要带村里的孩子一起去京城求学，恩师立刻就派人来到了村子，很快就会来接他们。于是家生便把消息告诉了村民，满心欢喜地等着孩子们都到学堂集合，然而一天过去了，竟然没有一个孩子过来。
“夫子别等了，大不了明天就我们两个一起走。”娇娇陪家生站在屋外等了一天，有些看不过去了。
“罢了。”家生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屋。
到了半夜，一阵敲门声吵醒了家生，他开门一看，有两个孩子正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
“你们怎么这么晚来了。”家生有些惊喜地让他们两个进屋。
贾鹏一见到家生就嚷了起来：“夫子不好了，铁柱他们都被大人关起来了。”
家生眉头一皱问道:“怎么回事？”
“这几天休沐，我们几个人都是待在一块玩的，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大人出去一趟再回来，就死活不让我们出门了。”
“嗯嗯，我偷偷听到我爹说了，他们不同意我们去京城了，还说村子里有神灵保佑，没必要去那么远辛苦学习。”
家生听到两个人的话，心里一沉：“什么？之前说好的事情，怎么突然变卦了？”
“对啊，他们还不让我出门找夫子，一生气把屋子都锁上了，我费了好半天才偷偷溜出来，正好在路上碰到了大壮。”
“嗯嗯，我一下午都没吃东西，还是等到大人睡着了才偷偷溜出来的。”
两个孩子的一言一语听的家生心里凉了半截，他没想到村里人会突然抵触让他带孩子们离开这里。
他冷静了下来，安抚好两个孩子，准备了些吃的东西，让他们先睡下，决定明天一早去挨家挨户把孩子们带出来。
做这些事情时，娇娇一直在旁边安静地看着，没有多说一句话。家生赶着让她去休息，她才依依不舍地回了屋里。
折腾了大半夜，家生刚睡下，耳边就隐隐约约传来无数的争吵声。
“找出来，把孩子们都找出来。”
听到这话，家生瞬间清醒，他连忙穿衣起身，打开房门后才发现，全村的人都聚集到了他家。
“贾家生，你把孩子们都藏到哪了？”
“把孩子交出来！”
“……”
“什么？”家生有些疑惑，他还没来得及劝说呢，村民们怎么全都找来了。
“家生啊，我们相信你是一个好夫子。”老村长走出来，语重心长地对家生说道:“你从小就被丢在我们村口，是大家一起把你养大的，你是吃着百家饭才有了今天，肯定不会忘恩负义的对吧。”
家生一时间沉默不语，他笔直地站在原地，朝村民们深深一拜，“大家的恩情，家生莫不敢忘。”
“那你就不要因为我们不让孩子去京城，就偷偷带走他们！”
这句带着气愤声音的话，让家生十分糊涂，他认出来说话的人是贾柱的父亲，可如今在他屋里的只有贾壮和贾鹏两个人，其他孩子他今天一直都没见到啊。
家生朝众人解释道:“我正准备明天早上，去找你们商量孩子们去读书的事情。”
“还明天？”贾柱的母亲激动地走出来，开口说道:“要不是我给孩子偷偷送晚饭，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被你带走了。”
家生摇摇头:“我没有带走贾柱。”
“你胡说，不是你还能有谁。”
“对啊，对啊，今天孩子一早就嚷嚷着要跟你一起走呢。”
“你身为夫子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贾家生，你太让大家失望了。”
“……”
村民们指责的话噼里啪啦地落到家生的耳朵里，让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垂下头耐心地开口:“我只是想给孩子们一个更好的学习环境，没有任何伤害他们的想法。”
“别废话，搜搜他的屋子，看孩子在不在里面。”
“对，搜屋子……”
家生阻拦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群人冲进屋子里，他闭上眼叹了口气，看来一个孩子他都带不走了。
“没有，孩子不在屋里。”几个人翻找完，一无所获。
家生有些茫然无措，“怎么会不在屋里，贾壮和贾鹏还在里面睡觉呢。”
话刚说完，一个大汉就冲过来，一把抓住了家生的衣领，恶狠狠地问:“你把我家鹏子藏在哪了？”
“我没藏着他们。”家生努力想甩开对方的手，却分毫都动不了，他终于忍不住生气了。
“我贾家生做的每一件事都无愧于心，无论你们是否同意，我都不会强迫孩子们跟我走的。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找到孩子，而不是无端地在这里指责我。”
家生无畏地和对方对视，脖颈的青筋甚至因为激动而微微鼓起来，但看起来仿佛就像是一只被豺狼抓在手里的羔羊。
就在这时，人群里传来一声惊呼。
“天呐！瑞兽！”
大家齐刷刷地抬头看，一眼就发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它正站在学堂的屋顶上，俯视着所有人。
这次村民们都看清了，这只瑞兽真的像羊一样，蹄下围绕着祥云，雪白的皮毛，弯弯的双角，长着六只耳朵，眼睛像星光一样璀璨夺目。
“瑞兽，是真的瑞兽！”
“瑞兽要跑，快抓住它。”
“快去追。”
“把它抓住。”
“……”
“等一下，大家等一等……”家生也看到了这只突然出现的瑞兽，然而他一想到祭祀时那躺在桌案上的一具具尸体，心里就十分担忧，他试图阻止村民们疯狂的举动。
“它也是一个小生命，你们不要伤害它……”
他的话还没说完，身后就不知被谁猛地撞了一下，他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然而还没等他站起来，一只脚就踩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往地上一扑，接着，无数的脚接二连三地落了下来。
一瞬间，剧烈的疼痛席卷而来，家生就这样昏死过去。
等再次睁开眼睛，家生还以为自己正在做梦。
四周雾蒙蒙的，一切都看不清楚，他飘荡了好久才发现，原来他已经死了。
看着近在咫尺的村口，他却只能在村外的大石头附近飘荡，家生第一次感觉到死亡原来是这种滋味。
可是为什么他没有去地府投胎转世呢？
他不知道，也没有任何人来给他解答，他只能无助地守在村外。
一天又一天过去，家生都快习惯了自己的样子时，他突然听到一声巨大而尖锐的叫声从村子里传来。
“吼～”
村子里一定发生了什么。
家生心中焦急却无能为力，因为他在村外飘荡的时候，从始至终都没有见到有村民从村子里出来，这次他感觉村子似乎有些东西不一样了，而他什么也察觉不到。
在绝望中，家生终于飘了出去，来到了村子外面，他希望能得到别人的帮助，就算是驱鬼道士也行啊。
就这样飘荡了好久好久，直到遇到了阎罗王。
记忆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青面扭头就看到，在他旁边有一个身影模糊的女子。
“家生。”
女子温柔的声音，伴随着叹息，不断在他耳边呢喃。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从一开始或许就不应该待在你身边。我以为自己迷惑人心的力量影响不到你就没事了，却没想到竟然改变了整个村子的命运。”
青面沉默地看着对方，眼前的女子和记忆中的娇娇很是相似，原来她一直伪装成凡人的模样待在村子里，难怪村里的人每一个都像是疯魔了一般。
他原本还对村子里发生的事情感到疑惑，现在想了想一切都昭然若揭，不过，过去的一切都和现在的自己没有关系了，他如今只是地府的冥官。
“我做的错事再也弥补不了了，就让我成为你的助力，永远守护着你吧。”
女子说完，不顾青面反对，就化成了一缕青烟，飞进了他头顶上的弯角里。
不……
青面猛然睁开眼睛，剧烈地喘着气，一觉醒来他身上的衣衫都已经汗湿，仿佛是经历了一场荒诞的梦，举目望过去，意识渐渐回笼，原来他正躺在地府的府邸里。
他起身走到桌前，发现一只竹简，他用灵力一探，里面详细介绍了融合妖灵提高法力的方法，他不知怎地有些生气，用力一捏，竹简立刻便化为了一股阴气。
看来竹简是阎罗王特意留给他的，而状元村的事他也早就知道了。
青面有些失神地抬起头，瞥见了镜子里的那对弯角，如今大变了样，曾经雪白的双角，现在布满了蓝色的裂纹，每一条痕迹都泛着莹莹幽光。
他清晰地记得，在阎罗王任命他为冥官时，从他头顶变换出来一对好像肋骨的弯角，还把它当做他的法力之源，他当时还分外不解，现在才发现，原来这就是阎罗王告诉他的，让他从凡魂成为冥官的机会。
狛羊的妖骨和幽冥珠的灵力相融合，让他的能力足以承担冥官的职责了。
这时，青面突然想到怀里的那副狛羊骸骨，于是伸手一摸果然不在了，然而，他又接着反复检查了好几遍，神色有些怀疑，敖原交给他的那块玉玦也不见了。
丢了？还是已经被阎罗王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