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两个浑身湿透的男人等在济仁堂里。一站一坐，站的那个是艄公模样，坐的那个头戴网巾，抱着肚子，脸色惨白。
梁葵清放下油伞，董礼灿迎上急道：“是腹疼，我给开了芍药甘草汤，但他疼的等不得。”
梁葵清打开诊案上的针囊，取出两根银针，一根扎在那男子左手臂的内关穴上，一根扎在其承浆穴上。
登时就见那男子双手松开垂下，眼中噙泪，轻轻点了点头。
他身侧的艄公立刻问道：“可是不疼了，王老板？”
王老板舒了口气，因承浆穴上有针，不敢开口，只得以笑示意。
那艄公喜道：“太好了。”接着回头跟梁葵清施礼道谢。
梁葵清让他不必客气，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取了针。王老板感激不已，谢了大夫，又谢带路的隋奇。
隋奇道：“是你运气好，遇着我们堂主。”
王老板拿出一锭小银，作为诊金。
梁葵清见太多了，又瞧见他面肤粗糙，是个久惯风吹的模样，遂问道：“王老板可是在水上发财？”
王老板笑道：“堂主好眼色。小可乃洞庭湖上一渔家，手下有几十条渔船，今日是去苏州送货来着，不成想突然腹绞如刀，多谢堂主妙手相助。”
梁葵清想了想，叫董礼灿取两罐神安丸给他，道：“这药是调理脾胃的，你且吃着，一日一丸即可。另外，若是有人得了血渗病，用它亦有奇效。”
王老板万分感谢地接了，此时雨势减小，便辞别离去，还要隋奇送他。
隋奇同二人出了济仁堂，边走边指示方向道：“一直走就能看见码头。”
王老板笑道：“带路只是其一。不知小恩人家在何处，小可当登门道谢，感谢令尊令堂，将你教的如此好。”
隋奇道：“这却不必。我是个孤儿，无父无母。”
王老板一惊，刚要说什么，就听小恩人继续道：“你要谢，也可以，买我的云饼就是了。七文一张，买五十张送一罐梅子酱。”
王老板一愣，跟艄公交换了个眼神，艄公开口道：“云饼，怕是放不住，暑日潮湿，很快坏了。”
隋奇道：“放心，干透的云饼，可存三个月。新出锅的，也能放七日。在此期限内，若是坏了，退钱给你。”
王老板道：“听起来，这云饼好像是给运行备的干粮。”
隋奇肯定道：“正是。再适合舟人不过的。你试试就知道了。保管你吃了还想吃。”
那艄公闻言，脸现疑色，刚要辩驳，王老板却答应了：“好，试试无妨。我们共有八人，按照四日的脚程，先来三百张试试。”
隋奇遂带他们转上梅实街，进了云饼店。
陈星河正带着孙妍点数存货，隋奇把王老板的需求说了，孙妍就跟他包了三百张云饼，又拿了六罐梅子酱。
送走王老板二人，隋奇兴冲冲道：“这可是天上掉下的买卖。”
原来他彼时正在窗前看雨，忽然见码头上来两个人，一扶一靠，看着是个生病的模样，他一着急，就跑去询问，果然不差，便带去了济仁堂。
陈星河道：“助人者，人亦助之。”
孙妍笑道：“隋老板，越来越厉害了。”
隋奇道：“这才哪到哪儿，看以后的。孙老板，你可要跟紧我。”
陈星河看看两个孩子，忽然想到了什么，遂换了话题：“隋奇，之前说过的九孔莲，咱们得去看看。”
隋奇道：“好啊，但也得等雨停啊。”
陈星河抬头看看门外，笑道：“我有主意了。”
这场雨在两日后停歇。
碧空晴日，蝉鸣柳荫。陈星河一大早就开始准备，因为这天是六月二十四，荷花生日。
为荷庆生，自然全跟荷花有关，其中最要紧的便是荷花宴。
因着连日降雨，荷花茶是来不及了，但荷花粥，荷花鸡，荷花酒，还是可以的。
陈星河紧赶慢赶，终于在未时将一切料理停当，装了四个食盒。然后等济仁堂没了病患，便邀请众人去梅水溪上游的莲塘村游玩。
莲塘村，满莲塘。莲叶田田，莲花擎擎，舟来舟往，笙歌管弦，甚是热闹。
陈星河托刁快脚租了一艘大船，六个人齐齐登上，一点儿不挤。船家轻点竹蒿，船慢慢向着莲塘深处荡去。
荷香阵阵，闻者心喜。
春杏喜道：“早就知道这赏荷乐事，今日才得成行，百闻不如一见，多谢了，陈老板。”
陈星河笑道：“跟我还客气。今天定要玩个痛快。”
孙妍东看西顾，只觉眼睛不够用，叹道：“不过是荷花，为何总觉得今天的格外好看！”
董礼灿接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人多才好玩啊。”
隋奇兴冲冲地摘了莲蓬，一边剥，一边道：“这会儿人家都开始归家了，咱们才来，抓紧时间，莫要耽搁。”
梁葵清坐在窗侧，见众人欢喜，她亦开怀。但她只是默默听着，并不掺言。相对于说，她更喜欢听。
陈星河把食盒打开，请众人自去自用。他则去摘了荷叶回来，把荷茎折短，约有横笛长短，然后把叶茎相连处以竹筷扎通，再把梅子酒倒入荷叶，让其沿着荷茎慢慢留下。
“这是碧筒杯，试试看。”陈星河笑道。
春杏第一个拿起荷叶，咬住荷茎，慢慢吸饮，梅子酒本就清爽，又多了荷叶的淡香，居然尤为适口。
她欢喜地连连点头，董礼灿见她要把一荷叶的酒都喝完，担心她吃急了会醉，便抬头接了过来。
孙妍跟隋奇却只是尝了一口就放下了，因为小孩子不能饮酒，意思一下即可。二人不约而同瞄准了荷叶蒸鸡。
陈星河递一只碧筒杯给梁葵清，梁葵清摆了摆手，道：“你来即可，我算了。”
陈星河不依：“无妨，吃不醉的。难得大家一起，快来。”
酒能助兴，梁葵清自是了然。她想了想，接过来，慢慢喝了几口，便停下了。
只见她的脸色渐渐红润。
陈星河这才后知后觉，她不能饮酒。
好在他带着蜂蜜，立刻兑了蜂蜜水，递给她。
梁葵清把一盏蜂蜜水都喝了，但脸上还是热的厉害，便走出舱，到船头掬水洗脸。
莲水沁凉，梁葵清连洗了几把，才觉得不那样烧了。其时，日已薄西，清雾渐起，红莲亭亭，明明近在眼前，望之却有天际之感。
梁葵清看的呆了。
陈星河拿了手帕给她擦脸，梁葵清道：“有风。”
陈星河遂站在她身边，两人并肩，迎着风，任那荷香飘袅。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船家唱道：“守得莲开结伴游，贪看年少信船流，花不语，青烟袅袅，醉里归。”
这歌声随着一划一划的船棹，荡漾开来，就见金乌闻醉，沉睡了，玉兔却跃上了晴空。
梁葵清转身，见两个小孩子已是瞌睡，靠在长椅上东倒西歪，便道：“咱们回去吧。”
第二天，孙妍一觉醒来，见邻床上没有隋奇，以为自己起晚了，遂急急穿衣，洗漱后去了前店。
店里却有四个客人，正在跟陈星河谈生意，隋奇立在一侧。
“陈老板，这已经是最低价了，不能再让了。我们辛辛苦苦运了来，怎么也得挣个脚钱。”坐在客位的男人，愁眉苦脸道。
闻言，他左右的两个男人立刻附和。
陈星河等他们都说完了，才道：“金老板言重了，粮价我还是知道的，上等麦，一石一千五百文，中等一千，下等六百。您的麦子都浸了水，还要一千文，这可说不过去。不信，您运到柏城，看看何人肯收。”
金老板知道撞上行家了，叹口气道：“不浸水，还得多二百文至少。现在已是便宜许多了。”
陈星河道：“我也不是趁火打劫。但这湿麦，我还得晾晒，只人工得多少银子。再者，过水的麦子，一个不小心会发霉，吃都不能吃，我可就亏大了。”
金老板跟随从交换了眼神，好半天，咬牙道：“但是六百文太少了，您再加点，我就给您了。”
陈星河扭头对隋奇道：“隋老板，你觉得加多少合适？”
隋奇摇头道：“六百文已经顶天了，加不得。行就行，不行就算了。反正云饼主要是用稻米，又不急在用面。”
陈星河便点了点头。
金老板见状，只得起身告辞。
待四人离开后，孙妍才上前，问怎么回事。
隋奇笑道：“他们的船漏了，麦子全泡了，走不得，急寻买家。”
孙妍道：“六百文是有点儿少，可以加五十文嘛。”
隋奇道：“不加。他们满满五船，四千石，足足多二百两银子，得卖至少四万张云饼才能赚回来。不划算。”
孙妍道：“可六百文的麦子也少见啊。虽然浸了水，晒晒就是了。咱们留下，慢慢卖就都有了。”
隋奇道：“正是汛期，时不时地下雨，谁知能不能晒干。银子可是实打实的，给出去就给出去了。咱们不能冒这个险。”
孙妍道：“可惜了。”
陈星河笑道：“不可惜。买卖也讲个缘分，不成就不成，强求不得。”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呢，我猜金老板他们很快就会回来。咱们赶紧吃早膳，一会儿有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