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那侍女端着剔红托盘,出了花厅,沿着青石甬路,径直走到西侧烛火微微的书房,推门进去。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即退了出来,仍旧端着托盘,但托盘上换了一只织锦香袋,原路返回,进了花厅。
梁葵清看得明白,即刻改了主意,敛身蹑足,避开烛光,绕过护卫,暗暗来至书房前,看顾左右无人,悄悄闪进房去。
借着房内微淡的烛光,她快快搜视着楠木匣的所在。
书案上没有,书架上不见,橱格上无影,环视一圈后,梁葵清的视线落在了架子床头,那里有一个矮几,几上一只彩漆螺钿小箱。
她奔过去,见箱上拴着一只细铜锁,遂从荷包里取出银针,慢慢试着挑开锁簧。
“嗒”的一声,锁扣跳开,与此同时,她听见了房门响。
有人来。急切中何处藏身?梁葵清随手卡上铜锁,一个躺身,滚进了架子床底。
“嘭——”她感到自己撞上了个软体,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手扣住了后颈。原来,床下早藏着一个人。
她兀要挣扎,就听见一个“嘘”声,接着便被按进了一片暗黑中。
梁葵清憋住气,竖起耳朵,先是听见了有力的心跳声,立刻明白自己被那人裹在了怀里,她恼恨万分,却不敢挣脱,因为房内正有人来。
来人迈着碎步,“嚓嚓”地越走越近。梁葵清的心狂跳不已,正担心会不会被察觉时,就听那“嚓嚓”的足音消失了。片刻,又闻,但却是反方向而去,很快,传来掩门的声音。
书房内安静下来。梁葵清一咬牙,将气力聚拢在双肘,狠命一推。那裹着她的人不妨,吃了一击,手臂松动,她乘机抽身,抢先撤出床底。
梁葵清尚未站稳,床底那人亦钻了出来,一身夜行衣,黑巾裹面。
梁葵清看着他,犹豫要不要去取香炉。万一他也是来偷香炉的,可就糟了。不,什么叫“也偷”,我是取回自己的香炉,名正言顺。
梁葵清纠正了自己,遂又看那人一眼。
那人却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心,轻声道:“我该取的已取,你自便。”说着就往外走。
好熟悉的声音,梁葵清听出来了,那人不是别人,却是陈星河。
陈星河在搜查之前匆匆离开,来到这“最危险却也最安全”的吴师爷家,一为避险,二为找寻证据。他伏在墙上很久,等到吴师爷离开书房去花厅待客,才悄悄潜入。
好在找寻起来很顺利,就在书架上的剔犀拜匣里发现了吴师爷的往来信札。他顾不上看,一总拿了,揣在怀里。刚要离开,却见有人来,遂躲进床底。等到来人离开,刚要走,又听见有人来,只好继续藏身床下。不过,没想到,这后来之人居然是同道中人,也是来吴师爷家取用的。
他虽吃了肘击,但气力不大,无甚妨碍,遂不恼,只是钻出床来,看清那同道中人时,却有些吃惊,因为那是个女子。
那女子瘦瘦小小的,穿一身青布短打,青巾蒙面,好不利落。
陈星河有刹那的恍惚,似曾相识,但见那女子浑身警惕,且也不是说话的地方,遂急急撂下一句话,闪身离开。他知道已经很晚了,再不回去,恐惹小女娃担心。
见陈星河离开,梁葵清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本也不想他知道,遂自去开了彩漆螺钿小箱,见那楠木匣果然在里面,拿出来打开一看,黄缎中端放着乳足冲天耳宣德炉。
梁葵清把香炉用黄缎裹好,揣进怀里,把楠木匣放回小箱锁好,转身往书房外走。
刚到门口,就见陈星河侧身立在门后。他没走。
梁葵清愣了一下,随即一想,屈身赶至窗下,隔着窗扇往外看,巡院护卫刚刚过去。
她定睛瞧着,见护卫们去的远了,遂冲陈星河挥挥手,示意他先走。
陈星河会意,悄悄开了门,走了出去。
梁葵清等他出去,即刻也蹑足离了书房。她左右看看,已不见陈星河的身影。此时,夜已深了,薄雾朦朦中,推杯换盏的声音分外惊耳。
梁葵清定定心神,拣避光处走,准备就从书房侧旁的围墙翻出去。
她悄足走着,猛然一个黑影“蹭”地蹿了过去,“喵呜呜”地叫着,把她吓了一跳。她立刻屏息,就见前院有人挑着灯笼走了进来。
她以为是找猫,谁知却是护卫换班。她只好躲在暗处不动。
护卫们交接完毕,一队回了前院歇息,一队自去巡护。
梁葵清等护卫去得远了,提气蹑脚前行,看看来至墙下,刚要拧身上墙,就听一阵急促的“当当”锣声,接着就听有人大喊“捉贼,快,快,别让他跑了”,继而一片混乱的脚步声,前院冲进了一队人,执火提刀拿枪往花厅奔去,很快,兵器撞击之声“铿铿”而起。显然,护卫与贼人交上了手。
梁葵清大惊,本待趁机脱身,可又不放心,如果那个贼人是陈星河——她立刻回身,快步赶至火把通明处,就见六个护卫阻住一人,正杀得厉害。
那人手执短剑,架隔遮拦,左挡右击,剑锋到处,一片白光。可他并未下死手,只是击倒上前的护卫,并不害伤。
护卫们要捉活口,虽不击他的要害,但却举刀猛攻其手臂腿脚。
梁葵清看的明白,但离得稍远,辨不出那人是不是陈星河。可见他不出手害命伤人,当是仁义之辈,那助他脱身,亦属正当。
想到这里,梁葵清立刻取出银针,照着护卫们的手腕、膝窝掷去。针到人倒,正在围攻的六人纷纷掉刀撞在地上。
众人见了,均是大惊。那被围之人亦是片刻惊愣,但很快回神,持剑即走。
可惜,护卫们也反应过来,立刻追了上去。吴府两队护卫,每队十二人,倒下的六人,不过是当值的一半,此刻另一半又扑了上去,如群狼堵虎。
那人又陷入围圈中。
他持剑护住心口,道:“还追!那我不客气了。”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一个声音答道:“谁不客气,还不一定。都听好了,活的捉不住无妨,但要让死人走了,你们都得提头。”
“是,金捕头。”收到命令的捕快们又围上去了四人。
梁葵清循声望去,见花厅台阶上慢慢走下一人,正是那头戴角巾、身穿程子衣的捕快模样之人。
原来这正是金捷方,他今晚被舅父吴师爷拉过来吃酒,听见捉贼的喊声,让众人勿惊,自己提脚赶了出来,心中十分愤怒。
自家刚刚遇贼,尚未捕得,吴师爷家又有,这些贼人未免太过猖狂,若捉拿不住,自己这捕快就别干了。
他本站在台阶上观望,以为小小毛贼,岂能逃出一众护卫的围捕,可没成想,护卫们的功夫如此不堪,六个人还制不住一个!
金捷方吩咐完众人,又冲地上躺着的捕快们怒吼:“还不起来?装什么死人!”
一个颤抖的声音回道:“金捕头,不是不起,是起不来。这银针好生厉害。”
金捷方闻言,快步驱前,借着火把的光定睛细瞧,只见那捕快的手腕上扎着一根银针,其余五人亦是中针倒地不起。
他立刻想到了自己吃屈那晚的情景,也是被银针钉住,浑身苏麻无力,趴在地上一盏茶的工夫才起得来。
好哇,这贼人又来了。他立刻吩咐道:“取箭来,快,还有同伙!”
四个护卫急急去了。
金捷方又冲到包围圈前,喊道:“抓住他,一定要抓住他。我倒要看看,今天还有谁能救他!”说着,抬头四顾,喊道:“你来呀,来呀!你不是会使飞针吗?我有箭弩,看看是你的针快,还是我的箭快。”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吴府家丁们已持着棍棒赶到,挑灯打火地在圈子外助阵。
梁葵清见了,心中更是着急。
她已听清那被困之人正是陈星河,连连出针相助,可捕快们虽然武艺不甚高明,但胜在人多。现在又添了如此多人,她摸摸荷包,银针不足,且银针上的麻药只能支持一盏茶的工夫,等他们过了药劲,还可以再战。
而自己只会八卦掌,兵刃面前,并无优势。那金捕头已经命人去取箭弩,必须赶快脱身,怎么办才好?
她看看圈中的陈星河,尚在拼力支持,可已显出疲态。不能再拖了,她按住银针,猛然想到了法子。
她即刻闪身,箭步奔进了花厅,就在厅内人们错愕的瞬间,飞针钉住了桌上的其余两人,只把吴师爷提住,拿银针贴上他的眼睛,逼他出了花厅。
“让你的手下放人,我自不伤你,否则,你的眼睛就别要了。”梁葵清用力将针压在吴师爷的眼角。
吴师爷浑身筛糠,连道:“好说,好说,还请女侠饶命。”
两人在厅前台阶上立定,吴师爷颤着声音喊道:“住手,快住手!这都是误会。”
听到主人的命令,护卫们收刀,家丁们转身,金捷方恨恨地回头,见舅父被挟,更怒,吼道:“你敢害我舅父,你是真活腻了。来人啊,快,快把他给我拿下。”
众人及待上前,就听吴师爷喊道:“不可,不可。捷方,你不要我的命了?快快放人,快!”
这时,取箭弩的护卫们赶到,他们扣紧机关,瞄准阶上的两人。
梁葵清见了,逼住吴师爷,道:“看来,金捕头是准备要同归于尽了,也好,我走不了,有吴师爷陪着,却是不亏。”说着,手上用力。
吴师爷触痛,忙喊道:“女侠莫急,有话好好说。女侠正当芳华,若是——可太亏了。”又冲金捷方道:“捷方,不可冲动。先放人,快。”
这时,金捷方才听明白对方不过是个女贼,更不在意,道:“区区女贼,还用劳师动众。就算放你,你也走不脱。”
梁葵清不恼,道:“放人。”
金捷方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今天如何逃脱。”遂一挥手,示意手下让开包围圈。
梁葵清看着陈星河道:“快走。”
陈星河早已听出是梁葵清的声音,又惊又喜又恼又怕。此刻见她让自己走,哪里肯,抱定了同生共死的信念,持剑冲将过来。
梁葵清见他不走,急道:“走,你不走,须要连累我死。快走。我定能脱身,快!”
陈星河闻言,猛然惊醒,两个人都陷在院里,定是走不脱,自己赶过去,不过是送死,既辜负又拖累了小女娃。
他急忙止步,深深看了梁葵清一眼,转身跑到墙侧,一提身,翻出墙去了。
梁葵清见陈星河脱身,放下心来,低声对吴师爷道:“还得麻烦吴师爷送我出去。”一边说,一边提住他下了台阶,慢慢往西侧围墙退去。
金捷方带着众人,步步围上,边走边道:“世风不古,居然要美女救英雄。只可惜,你就算救了他,也救不了你自己。他扔下你跑了,留你做活耙子,真是可耻。”
梁葵清毫不理会,慢慢侧身,见离墙仅余三步,遂立定,道:“金捕头,你还是先救吴师爷吧。”说着,一手提紧吴师爷,另一只手把荷包里的银针全部取出,道一声“着”,即将银针掷出,同时将吴师爷推了出去。
“小心飞针。”金捷方喊着,侧身闪躲,顾不上扑将倒地的舅父吴师爷,吴师爷重重摔在地上,“唉哟唉哟”地叫个不停。
箭弩手们反应慢了一点儿,四人均是中针,臂麻手松,箭弩坠落。
余下的护卫跟家丁,也有中针倒地的,也有抱头躲过的。
混乱间,金捷方擎起胳膊,照着飞身上墙的女贼射出了袖箭,喊道:“想跑,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