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无奈
杨天顺继续说道：“我女儿知道了自己一辈子都将是这么一副鬼样子之后，就一心寻死，一时没看住，她不是拿刀割手腕，就是抬手去摸电门。把我和她妈吓得呀，我们谁都不敢上班了，整天就是一个在白天，一个黑夜，不错眼珠地盯着她，生怕一个不留神，这孩子就没了。过了足足有一年多，我女儿的情绪才慢慢平静下来，不再寻死觅活了。唉，那一年多的日子啊！我简直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这以后，我女儿虽然是不想死了，但是却再也不出门了。我和她妈一直都劝她出去散散心，可是她说自己没有勇气走出门去，没有勇气面对街上那么多的好人，还说出去后看见别人都好好的，自己就想死。所以，她就一直待在家里，学也不上了，跟任何人也都不接触了。”
“后来，她慢慢地长大了。我们觉着她总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就苦口婆心地劝她出去找份工作，那残疾人协会的企业是愿意收留她的。可是，我闺女说啥也不去，我们也没有办法。再后来，有人想给她介绍对象，男方也是被烧伤的，跟我闺女差不多。可是，我女儿死活不同意，就是不肯见男方。没有办法，我们只能由着她继续待在家里。”
“这几年，她比以前强点了，不再总是阴沉着个脸，有时候还能笑几声了。过年的时候，她还愿意到她大姨家去住几天了。不过，大多数的时候，她还是待在家里，要么看电视，要么看看书，也不爱多说话，就是那么干待着，和过去的区别也不算大。”
田宗义说道：“你女儿除了去大姨家，别的时候从来都不出门吗？”
杨天顺说道：“特别的情况下，必须出门的时候，那也得去。比如说到残联去办残疾证，那不去不行，只能去；另外，她也免不了生病什么的，生病要去医院，那当然也得去。不过，这样的情况，一年里头也不过就是一两次。每次出去，她都要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还必须有我陪着，没有我陪着，她是死也不会出门的。”
“哎哟，这孩子……”田宗义皱起了眉头，叹息了一声说道：“老杨啊，你今天多大岁数了？五十七了，是吧？你有没有想过，将来你这个女儿可怎么办啊？”
“唉，我能不想嘛！”杨天顺的眼泪又流出来了，他拿出手帕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道：“我现在天天发愁的就是这件事啊！”
接着，他又长叹一声：“唉，我老伴九年前得癌症死了，现在就剩下我自己了。我这身体也不好，能熬几年，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是成天睡不着觉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就想：我死了之后，闺女可怎么办？她一点自主生活的能力都没有，要是没有了我，那她……她只能活活饿死啊！唉，我这个苦命的女儿啊，我真是恨不得当初替她跳进火海里去呀！”
田宗义说道：“老杨啊，要是能给你女儿留下一笔钱，足够她以后维持生活的，那样可就好了。”
“那样当然好了，可是我哪里有钱啊？”杨天顺连连摇头叹息：“当初给孩子治伤的时候，把家底都花光了，还欠了不少债，有的债到现在都没还上。我老伴又早早地就走了，只剩下我这一份工资，来维持我们爷俩的生活了。现在厂子里已经好多年都没给涨工资了，我这点钱用来过日子，也就是癞蛤蟆逮蚊子——将供嘴罢了，根本就留不下什么积蓄。”
田宗义说道：“你就没有想想办法？”
“我想什么办法呀？我一个老会计，什么本事都没有，让我出去打工我都没力气，我能干啥呀？”
田宗义两眼紧盯着杨天顺说道：“可是我们发现你女儿杨莲在银行里却是有一大笔存款啊！”
“一大笔存款？在哪里？”杨天顺露出了惊异的表情。
“在这里。”唐岳在一旁把一张杨莲在建设银行存款二十万元的银行电脑记录复印件递给了杨天顺。
杨天顺接过来，戴上老花镜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满脸都是困惑的神色，对田宗义说道：“这……这怎么可能，这不是她的。”
田宗义说道：“好好看看那身份证号码，那是你女儿的身份证吧？”
“身份证是她的，可这钱肯定不是她的。”
“你为什么这样肯定？”
“因为我女儿的身份证已经丢了。”
“什么，丢了——”田宗义正在抽烟，猛地听到杨天顺的话，一下子就被呛到了，不禁连声咳嗽了起来。
“什么时候丢的？”唐岳在一旁问道。
“丢了有挺长的时间了，是去年十二月份的事儿。”
“你把丢身份证的情况，详细跟我们说说好吗？”唐岳说道。
“好，我跟你们说说……嗯，我再抽根烟行吧？”
唐岳拿出香烟给杨天顺点上，他抽了一口说道：“那是去年十二月十……十几号的事儿来着？哎呀，我想不起具体是哪一天了。我女儿不是残疾人嘛，按照规定，每个月都能领到十块钱的残疾人补助。这个补助是由街道办事处来发的，办事处不是月月都发，而是把这个钱给攒到年底，一次性发给你。我那天就是去街道办事处去领这个补助费了。那天吧，市场里面到财务部交摊位费的业户不多，稀稀拉拉地没几个人，我看不忙就跟余科长打了个招呼提前走了。这个事儿你们可以去问余科长。”
“我那天从厂里出来，就去了办事处，拿着我闺女的身份证，领了那笔补助费。从办事处出来，我就往家里走，走到我们家附近有个菜市场，我看到有一份卖萝卜的，一斤才四毛五分钱，跟夏天的价格差不多。我一看这么便宜的萝卜应该买点啊——嘿嘿，穷人过日子就这么点出息，看见有便宜货就忍不住想抢点，让你们诸位见笑了——当时买萝卜的人很多，还挺挤。我就使劲挤上去，挑了几个萝卜，然后从兜里掏出钱，给了那个摊主，然后就从人群里头出来了。”
“当时，我也没有注意到丢了什么东西。后来，过了两天，杨莲收拾自己的抽屉的时候，问我，说我的身份证哪里去了？这时候我才想起来，一摸兜，身份证已经没了。我想来想去，觉得就是那天买萝卜的时候给弄丢的。因为平时，我根本就不会拿着杨莲的身份证出去转，她的身份证从来都是锁在她自己的抽屉里。唉，人老了，开始变成废物了，那么大个身份证就让我给弄丢了，而且一点都想不起来是怎么丢的，真是没用喽！”
大姜问道：“身份证丢了，你有没有去派出所补办啊？”
“我去了。一月份的时候我去了，当时派出所人特别多，警察们一个个忙得团团转，我就没耐心等下去了。我当时想啊，反正杨莲平时也用不着她那个身份证，等过了年，派出所没那么多事了，我再去呗，就这么着，一直拖到了现在。”
田宗义沉默了一下，说道：“你丢失了女儿身份证的事，有谁能够证明？”
“那就是我女儿能证明了。这种事我还能满世界嚷嚷去？”杨天顺看了看周围的警察，似乎有点恍然大悟地说道：“你们就是因为这件事怀疑我，是吧？唉，你们可以到我们单位去打听打听嘛，问问他们我老杨头到底是个什么人？问问他们，这些年来我老杨的身上有没有过哪怕一个污点！我干财会工作这么长时间了，经过我手里的钱不知道有多少，你们去问问，我有没有差过公家一分钱？反正啊，我就是这么个情况，那身份证就是让我给弄丢了，你们愿意信，就信；不愿意信，那就把我抓起来好了。把我抓起来，我也是这么说，反正，就算你们枪毙了我，我也是个冤死鬼！”
说完，他就不吭声了。几位警察不由得把目光都投向了田宗义的身上。田宗义沉默了一会儿，嘴边露出一丝微笑，对杨天顺说道：“老杨啊，你先坐一会儿，再喝杯茶，抽根烟。我们到那边去商量一下。”说着，他对大姜等人说道：“田勇，小胡，你们两个留在这里。其余的人跟我过来。”
说罢，他起身向外走去。大姜、老何、杜海东、唐岳四个人跟在身后。大家一起来到了大队长办公室，田宗义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拿出香烟说道：“你们说说看，到底该怎么办？”
杜海东说道：“这老头可是真有一套，竟然急中生智，想出了这么个借口。而且编造的是天衣无缝，让咱们愣是没处下嘴。”
“急中生智？”老何摇了摇头：“我看不像。如果他真是个罪犯，看到咱们拿出那张存款的记录，当时就会面无人色的。可是他非常从容，好像事先就知道咱们会拿出什么东西一样。”
唐岳眉头紧锁：“这事真是奇哉怪也！按理说，他假如是罪犯，当然会预想一下咱们警察到底会发现他什么马脚。他可能会想到同伙里有人出事儿了，不应该想到银行里的存款被咱们警察发现了呀？”
大姜说道：“难道说他真的是和案件没有关系？可是，他本人是案件的目击证人，同时他女儿的身份证又被歹徒捡去存了一笔钱，这……这也太巧合了吧？”
老何说道：“关键是他这个神态，让我真是吃惊。我见过的罪犯，形形色色，数目不少，可是像他这样的，好像从来都没有见过。要说见过，那就是被冤枉的人才会像他这样。但凡是心里有鬼的人，都做不到他这种表现。”
田宗义说道：“你们说，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这个老杨，咱们是抓，还是放？”
杜海东说道：“我的意思还是抓，抓起来用点手段，怎么也得撬开他的嘴。”
唐岳说道：“我看不行。我看这个人外柔内刚，肯定是软硬不吃，单纯想要从审讯方面突破他，应该是办不到。再说他年纪那么大了，家里又有那种情况，假如真是被冤枉的，再出点什么事，搞不好就是两条人命。这个责任可就太大了。”
杜海东说：“那你的意思是放了他？”
唐岳说：“不行就放呗。咱们警察办案讲究的是证据，没有有力的证据，那就只能放人了。”
大姜说道：“我看放了他也可以，不过要对他进行监视。毕竟，他说的什么身份证丢了，并没有任何旁证，不能解除他的作案嫌疑，咱们对他进行监视，是完全有理由的。”
老何说：“咱们还应该通知松岭方面，要他们加强对银行的监控。如果这边的犯罪分子知道了杨天顺在银行的存款被发现了，他们自然也会心慌，会去松岭把钱取出来的。”
大姜点点头：“这个有道理，咱们一定要请松岭方面配合咱们。”
田宗义站起身来，揿灭烟头说道：“好吧，那就定下来了，这个杨天顺，咱们暂时放了他。不过，该走的程序咱们也得走。等会儿你们带着他，到他说的那个丢失身份证的菜市场去实地调查一下，尽管可能不会有什么结果，但这是必须要做的。另外，你们再去给他女儿取个笔录，毕竟她女儿现在成了唯一的证人嘛。尽管是亲属，但是那也有权利作证。这个咱们必须要做。”
大姜说道：“接下来，咱们就要监视他了。这个活儿难度可是不小啊。”
田宗义说道：“监视杨天顺这件事不能完全推在你们一中队身上，其他的两个中队也都要出人。唉，可惜他的女儿一直都不出门，不然，咱们可以考虑对他们家的电话进行窃听。现在看来是做不到了，只能是通过查电话号码来确定他和谁进行过联系了。好了，就这么定下来了，你们分头去做吧。”
这时，唐岳忽然说道：“哎，我还有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