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穿成病弱侯府千金
盛明元年初，京都落了春日里最后一场雪。
承恩侯府，葳蕤院。
正屋里温暖如初夏，穿得厚了甚至还让人额上冒汗。
然而即便是身处如此温暖的室内，床榻上的少女依然面色苍白，连嘴唇都毫无血色。
她呼吸微弱，眉尖紧蹙，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唇似在忍受锥心之痛，涔涔冷汗洇湿鬓角。
忽然，她瞳孔微张，仿佛一切痛楚都在此刻消逝。
她眉眼间残留着解脱与淡淡的愧疚，苍白的唇微微翕合，却一个字也没能留下。
大约过了一刻钟，原已失去生命力的少女猛地睁开了眼睛。
叶念安感受着心脏传来的剧痛，精致的五官皱成一团，她艰难地张开嘴无声吐出两个字。
只见一滴淡青色的液体凭空出现在少女苍白的唇间，清凉甘甜的灵液甫一入口，叶念安便觉痛苦减弱许多。
她喘息着将冰凉的身体蜷起，因剧痛而无力的四肢像生锈的机器关节一样麻木。
不等她冷静下来思考这是怎么回事，一个近在咫尺的声音突然响起。
刻意压低的声音温软柔和，带着浓浓的关切，“姑娘，要掌灯吗？”
在声音响起的那一刹，叶念安差点暴起做出攻击，好在柔弱无力的身体并没有能力支撑她这么做。
但仅仅是起身这一动作就让叶念安好不容易舒缓的心脏再次绞痛起来，同时喉间爆发出一阵难忍的痒意，她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
“姑娘！”随着女子焦急的声音传入耳中，层层叠叠的幔帐被掀开，叶念安看清了女子的面容。
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柳眉杏眼，面目柔和，一看就给人一种温柔可依赖的感觉。
叶念安半阖眼眸任由她将自己扶起轻拍后背，缓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水……”
听到自己声音时，叶念安心中微沉，她已经尽量平复了呼吸，但一开口仍旧喘息急促，嗓音微弱沙哑，轻得像一阵风，随时可以消散。
就在叶念安仔细感受身体状况时，一杯温热的清水送到了唇边。
她一边小口抿着水缓和干涩的喉咙一边垂眸思索如今的情况。
毫无疑问，她是死了的，死在了丧尸围城里。
可现在……
无论如何，能活着就是一件好事。叶念安心中想到。
眼前忽的亮起了烛光，叶念安睁开眼睛，发现屋里多了好几个人，都是十四五岁的少女，衣裳发式都差不多，俱是轻手轻脚，来回几近无声。
再加上叶念安身体极度不适，也难怪她没注意到这几人的动静。
“姑娘，奴婢为您擦身。”从一开始就在叶念安床边的女子轻声细语地说。
叶念安轻轻点了点头，方才的剧痛让她贴身的里衣都被汗湿了，以她现在脆弱的身体，要是这么睡一晚，只怕不到天亮就一命呜呼了。
就在叶念安换好新的里衣，被扶着躺进同样新换好的被子里时，一个眉眼温柔似水的中年美妇人快步走了进来，
她衣着素净却难掩美貌，满脸担忧地步上前来，眼底泛着不明显的水光，“久久，感觉怎么样？”
叶念安一见到这个人心中就涌上浓浓的歉疚与依赖。
心知这是原身残留的情绪，叶念安并未多话，只微微摇头然后闭上眼睛。
见叶念安不说话，康氏眼圈一下子红了，带着微颤的声音急切道：“久久？”
叶念安忽觉自己浑身轻飘飘的，像是转眼就飘到了云端。
眼前出现了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女。
少女身形纤弱，一头披散的长发更衬得她弱不胜衣。她眼中带着愧疚看向叶念安，细声道：“抱歉，让你承受这病弱的身体。”
叶念安看到她与自己相似的眉眼时就猜到了她是谁，闻言轻垂长睫，“我该谢谢你才是，能活着我很高兴。”
“真的吗？”少女语气欣喜。
叶念安：“嗯。”但凡经历过末世的人，都会有极强烈的求生欲望。
“如果可以，请活得久一些，不要让父亲母亲伤心……”
看着渐渐消失的少女脸上的希冀，叶念安郑重点头，她会好好活着的。
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所有感官突然恢复，属于这具身体的记忆也纷纷浮现在脑海中。
她仍叫叶念安，小名久久。
承恩侯府最小的女儿，今年刚满十五。
因早产体弱多病，从小就是个药罐子。年幼时几度险些夭折，幸得先帝赐下御医才得以保住性命。
按理说虽是侯府，但也不够资格让御医看诊，可谁让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娘娘是她的亲姑姑呢！
感受到有人在为自己把脉，叶念安只能大略地记住一些主要的事就睁开了眼。
她正被康氏拥着，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太医手指轻轻搭在她手腕上，眉头紧皱面带难色。
见她睁眼，康氏激动地唤道：“久久？”
“母亲……”叶念安犹豫片刻，还是喊出了这个称呼。从今往后，她就是叶念安。
康氏眼圈微红，“久久，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叶念安上辈子父母离异，从未感受过这样浓烈的母爱，一时有些无措。
“王太医，我女儿她……”康氏一想到被召回宫的李御医走之前委婉提示叶念安恐难活过今年冬天就心如刀绞。
她的女儿才十五岁啊！如花的年纪，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人世间。老天爷，你何其残忍！
王太医捋着胡子沉思片刻，缓声道：“脉象虽弱，但比起昨日好了一些，只仍不可见风，我再改几味药，许是……”
何止是好了一些？简直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啊！
昨日把脉的时候叶念安的脉象弱的摸都摸不到，可如今……
想起上个月宫中下旨因新帝继位今年广开选秀充盈后宫的消息，王太医自认窥探到了密辛，十分识时务地没有多话。
听了王太医的话，康氏眼睛亮了起来，她从王太医的话里听出了希望，却不敢真正出声询问，生怕是自己想多了。
王太医斟酌着说:“叶姑娘的身体已显生机，只要多加调理，近期应当无碍。”
“果真？”康氏激动得身体微颤，眼泪瞬间滑落。
她偏过头拭去泪水，露出欢喜的笑容安抚叶念安，“久久，你听到了吗？只要好好调养，你定能好起来的！”
叶念安长睫微垂，无血色的唇弯出一个淡淡的笑，“是，我会好好喝药的。”
看出叶念安脸上的倦意，康氏轻柔地扶她躺下，轻声叮嘱屋里的丫鬟照顾好叶念安后和王太医一同离开了叶念安的卧房来到院子里的西厢。
叶念安自幼备受疼宠，在得知她时日无多后承恩侯府无不悲痛交加。今晚葳蕤院忽然亮灯，上到承恩侯本人，下到叶念安的兄嫂姐姐，除了年迈的老夫人被刻意瞒着之外，所有人都聚集在了这里，唯恐叶念安真的有个万一，好见她最后一面。
“王太医，我妹妹她……”叶明礼语气焦急，他是承恩侯府的嫡长子，新皇即位后被封为世子，是叶念安的大哥。
承恩侯府这一代光是嫡出子女就有四个，叶念安最小，上头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其中长子叶明礼已经成亲，次女叶念盈也定了亲，三子叶明德只比叶念安大一岁，还未说亲，此刻全部面色焦急满眼担忧。
被一群人围住的王太医心生迷茫，他是这个月才被承恩侯府请过来的，所以对府内的事情并没有那么了解。
刚刚给叶念安把脉时感受到她体内莫名涌动的生气，便先入为主的认为是侯府给叶念安吃了什么大补的益气之物，好在近段时间吊住叶念安的命让她去参加选秀。
这种药虽然能一时保住人的性命，可必定无法长久，还会给服用者带来极大的痛苦。
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家想来不会对女儿有多疼爱，可这大半夜的，承恩侯府的主子们几乎全到齐了，且个个面色焦急担忧，毫无作伪。
这……
王太医心下暗暗摇头，却依然没有说出叶念安服用了大补之物的话，只像刚刚那样模棱两可地说叶念安身体已经好转的迹象。
看着这些人欣喜若狂的神色，王太医挥笔写下新的药方，心中暗道：也不知这些人是因为叶念安身体好转而欢喜还是为了叶念安能进宫延续家族荣耀而欢喜。
“好了，都回去休息吧。”承恩侯叶重山声音低沉地吩咐道。
“真是菩萨保佑！希望久久快些好起来！”叶念盈回眸望了一眼叶念安已经熄了灯的卧室，低声祈祷道。
安静温暖的屋子里，叶念安阖眸躺在床上，认真查看起了“叶念安”留下的记忆。
看着看着，她忍不住心疼起了这个小姑娘。
她能活到十五岁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了。
在懵懂无知时她就被大夫断言活不过五岁，可承恩侯夫妇不肯放弃，请宫中赐下御医，虽然保住了叶念安的命，可也让她承受了巨大的痛苦。
每次病发，她的身体都会剧烈颤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情的大手抓着不停揉捏，这样的痛楚哪怕是成年人也无法忍受，可是这个还未懂事的小姑娘却一次次的撑住了。
只因为每次病发时母亲都会将她抱在怀中，一遍遍喊她的小名，哭着恳求她不要离开她。
因此小姑娘唯一的愿望就是——她要活得久一点，不能让祖母和父母兄姐为她的死伤心难过。
即使一个月前御医说的话康氏他们都瞒着她，但小姑娘还是知道了。所以在今夜病发时，她拼劲全力控制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她想，她撑不住了，也不想再撑了。
她太疼了，不想再疼下去了。
她希望亲人能原谅她的自私，因为在死的时候她真的很开心。
开心再也不用承受病发时的痛楚了。
叶念安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无声道：不，你一点也不自私。你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愿你下辈子无灾无痛，安乐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