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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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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震钢娶了个美人儿,看上去花枝招展,不是过日子的款式,但王总说了,女人就是要美美养着,她爱干嘛干嘛,过什么日子?美就是日子。这个观点与美人一拍即合,两人相识三个月就闪婚了,蜜月路线就是“春和景明”旗下最新开发的旅游线。

    他原本预备着跟英国贵族似的,婚礼一完成,酒也不敬,洞房也不入,穿着婚礼礼服、开上车就去度蜜月。不料,婚礼上出现大乱,他们永远兢兢业业、永远立于风雨中坚如磐石的老大,和春,三杯酒下肚,竟然直接栽倒在酒桌上,喊了好几声也没有响应,婚礼疑似要惊变丧礼,吓得新郎官赶紧打120。

    “送哪儿啊?送哪儿啊?这大郊区的,上哪个医院合适?”众人慌了神。

    这时,还是顶着交际花名头的新娘子见多识广:“这礼堂隔壁是秦山庄园,庄主是有私人医生和医疗设备的,我跟他又过几面之缘,要不先请他们家的医生看看?”

    王震钢捧着他媳妇儿的脸亲了一口:“谢谢宝贝儿,救命的宝贝儿!”

    众人七手八脚把和总送到了隔壁庄园,又听说家里大医生出门还没回到,现在只有一个来面试的助理医生在,王震钢哪里管得了那么多,现在是个医生都是救星,还挑剔什么老少,马上一边赔笑一边让人把医生请出来。

    王震钢见到医生第一眼的时候,心想,这个医生比我媳妇儿还好看。再看第二眼,觉得眼熟。追究第三眼,就傻眼了,两手下意识拉住对方胳膊,他这些年摸爬滚打走的是谐星风,当下也没去掉这层诙谐感,扯着嗓子高声嚎:“景明!”

    曲景明吓了一跳,拿听诊器的手都被这货的嚎法震抖了。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了两趟,才确认似的笑笑,点头致意打招呼:“阿杠,这么巧。”

    “还有更巧的呢!快来快来,救救你春哥儿吧!”王震钢拽着曲景明的手腕,把他拖到宴席中。

    和春已经被人平放着放在地上,身边围着一堆好诗群众,王震钢一边拨开他们一边说:“留点空气留点空气,劳烦都出去呼吸吧!”

    群众们见医生已经到位,就纷纷往外撤了,反正外面有一大片草坪,婚礼提前进入室外环节,这点意外并没有阻碍他们玩乐。只有三两跟了和春多年的心腹很不放心,留在室内,王震钢搔着后脑勺在旁边随时待命。

    曲景明低头给和春做检查。

    他知道这是和春,只是长期的职业习惯让他能够优先把这个人当做一个普通病人,然而他只望了和春的脸一眼,心头便“铿”地跳了一下。

    他对这张脸感到似曾相识,又感到陌生得可怕,并不能立刻进入重逢的状态……他还有些庆幸和春现在是昏过去的,否则他们就将四目相对,干巴巴地说“好久不见”、“你好吗”之类的话,这不仅尴尬,还令人沮丧。

    他自认从不害怕物是人非,可眼下却觉得脑袋上方扣着一个名为“近人情怯”的大盆子,一倾覆,他就会狼狈不堪;这样,他就不得不对自己承认,他此刻埋藏在职业习惯之下的心情,其实无法承受尴尬、沮丧带来的失落。

    他并没有做好见他的准备。

    “景明,怎么样?他要不要送医院?你们庄园里的设备够不够用?”王震钢苦恼地蹲下来,问道。

    曲景明低声回了一句“没什么大问题”,伸手去翻了一下和春的眼皮,又道:“他疲劳过度,轻度昏迷,还有点低血糖,等会儿吊个葡萄糖水就行。这里什么都够,让他休息最重要。”

    说话间,指尖触碰落在和春右眼的眉毛上,突然有点移不开手。他的眉毛看似非常硬朗,黑而浓,摸上去却是软软的,每一根都好像带着温度,灼烧与之相触的手指尖。他短暂地留恋这种灼热,在被人发现自己失态之前收回手,问这家的佣人要了一间休息室。

    “背他过来吊水吧。”

    王震钢背起人跟他走了。

    水吊起来,就像往人心里安了根定神针,王震钢整个人放松了许多,他扯扯身上的新郎礼服,跟曲景明就和春的事情寒暄了几句,很感慨地说:“真是吓死我了,他平时可以一天只睡五个小时连续一个月,每天还精神抖擞的,我经常劝他,这么透支会折寿,他不听,也放不下工作……”

    说着,目光一瞥,看到曲景明盯着和春发呆,下意识压低了声音,有点飘:“那这个,我还得招待来宾,老和就交给你了……没问题吧?”

    曲景明抬头,冲他弯弯眉眼,唇边噙笑:“放心,他没事的。你……你今天结婚,不好意思,我也没有准备,改天补你份贺礼。”

    “嘿,碰到你人就是礼,等我度完蜜月回来请你吃饭,不能拒绝啊!”王震钢掏出手机调出号码键盘,递过来,“手机号留一个呗。”

    曲景明留下一个固定号码:“还没有来得及办手机号,这是我住处的号码。”

    王震钢乐呵呵地存下,跑了,顺手带上了门。跑了大老远,想起自己英俊潇洒的胸花刚才还落在休息室里,又折回头去。

    那门带得也不严实,他没敲就推开了,当即目睹一场非礼勿视,眼瞪瞪看着曲景明弯身亲吻和春的眉毛……此人在他心中多年的、近乎神话的形象,瞬间倒塌,脑子里冒出一行字:没想到曲景明是这样的妖物!

    该妖物也发现他回来了,若无其事地直起身,拇指轻轻滑过和春的眉梢,然后拿起桌边的胸花:“来拿这个吗?”

    王震钢顶着一天灵盖的压力艰难点头,上前去接过那朵胸花,讪讪道:“抱歉,抱歉。”

    曲景明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低头看看和春,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便像是要跟王震钢一起出门了,王震钢战战兢兢的,惊讶地瞟了他一眼:“你也走?”

    曲景明点头,从床那边绕过来:“他昏不了多久,一会儿就能醒,我还有点事情,就先走了。再说…算了。”他顿了顿,带笑意的眉眼黯淡了几分,随手带上门,果真跟着王震钢杠一起往外走,“刚才的事,不要跟他八卦了,挺尴尬的。”

    你还知道尴尬。王震钢一边腹诽一边点点头:“当然当然,我是那么八卦的人吗?不过我就是好奇,以前他跟我说过,你们俩……啊?真的,是真的?”

    曲景明沉默须臾,回答:“真过。”又笑,“但过去了…我走那边,就不跟你去草坪了,有空联系。”

    王震钢确认了一个大八卦,很震惊,倒不是震惊这个八卦的内容,而是震惊自己过去居然没当真,白白错过了大戏!他懊恼地看着曲景明的背影,悲叹了一声,又扯嗓子问道:“那我告不告诉他,今天是你救的他啊?”

    曲景明:“随便。”

    这不是为难人吗。

    王震钢琢磨了半天,等婚礼完全结束,去看了一眼和春,心想如果他醒了就说,没醒就算了。结果和春已经在休息室跟秦山庄园的庄主聊得欢,手边的果盘被他“矜持地”吃掉了一大半,真真是偶像包袱千斤重,又扛不起。

    这些年,和春在外面端着一个十分体面的形象,用当下流行词汇总结,就是“男神”;但跟他熟悉到指甲缝里,如王震钢之流,就很清楚,男神表象之下,他仍旧保有那份骨子里剔不掉的……二百五。

    因此,他外在的男神形象纯属虚假广告。

    王震钢看着这险险濒临暴露本性的虚假广告,实在不忍多与他同室相处,便装模作样做了个虚了吧唧的汇报,声称自己马上就要出发了,上下属间做了个告别,他就带着自己的新娘头也不回直奔机场。至于和春能不能及时知道曲景明的救命之恩,就随他去吧。

    和春确实没能及时知道这事儿,但他再次见到曲景明,也没有隔多久。

    白天参加了王震钢的婚礼,傍晚他又跑回公司去,准备看个方案,要不是已经下班俩小时了,他一定还要拉几个人加班开会。然而,在公司看方案看到一半,就接到和容电话。

    和容意思明确地要求:“现在回家。”

    她口中的“回家”,是回她结婚时买的那房子,现在她一家三口,加陈老太、周阿姨,都在那个家里住着,唯独和春自己,这几年浪迹于出差途中、公司休息间、公司附近酒店……一年到头掰掰手指头,“回家”的时间少之又少,于是为了堵和容那句“不回家”的批评,他就在公司附近入手了一套二手公寓,近一年都住在那里了,和容看他有个固定的地方躺,基本也就不说他了。

    这么严肃下令,也不说具体原因,只要他回家的情况,少见。

    他恋恋不舍地关了电脑,靠在椅背上歇了会儿,觉得白天的疲惫还没消散,内心十分懊恼这种意味着精力衰退的现象。歇了五分钟,他收拾了一番,驱车回家。

    还在院子他就感受到家里气氛与往常不同,最明显的讯号,是家里没有和容叫打他外甥顾尚源的声音。顾尚源小朋友大概是照着舅舅的性格长的,马上就要升小学毕业班的人了,还熊得跟和春八岁那年似的,在学校里嚣张跋扈、拉帮结派、调皮捣蛋,和容三天两头就能接到老师的电话,从小到大,没一点让人省心的。

    和春平时一靠近院门,就能听到里面鹅飞狗跳顾尚源嗷嗷叫的声音。

    今天没有,十分诡异。

    这吓得和春连进门都蹑手蹑脚,目光警惕,随时准备应付家里的什么突发状况。结果,他在门口鞋子都还没扒拉出来换上,就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声线带着一点细微的颤意,喊他:“和春。”

    这个声音也不全然是陌生的。

    他揣着一点疑惑抬起头,看到一个人站在客厅里,手里拿着个杯子,静静地看着他。

    曲景明,他心里想。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好像同时也卷过去一股洪流。可它来去如闪电,像纸做的,像道具,很不真实,雁过无痕。随即支配他情绪和言行的,是他长期形成的,明明十分熟悉,可眼下用起来又好像哪里不对的行为模式。

    他半弯着身,一手搭在鞋柜上,一手抬起来摸了摸鼻尖,冲曲景明笑笑,回道:“景明。”声音有点沙哑,刺得喉咙不太舒服,也刺得他心里一惊……到底不是完全无感。

    这时,阿姨从卫生间的方向跑出来,给他递来一双鞋:“你太久不回来,原来的拖鞋让小来祸害了,你穿一双新的吧。”

    “哦。”和春接过鞋子,踏进去,走到客厅里,看看曲景明脚上,穿的是跟自己一样的新拖鞋,笑了,“我们俩都是客人。”

    曲景明也笑了,把手里的杯子递给他:“温水。”

    和春没有扭捏,接过去就喝了一口,冲楼上喊了一声“顾尚源”,小子应声滚下来,半个人挂在他身上撒娇叫舅舅舅舅,脸上写着“有求于人”四个字。

    这可真是救命的有求于人啊!和春赶紧端着杯子尽他的长辈职责去了,把顾尚源拉到沙发上,细细询问这小子又闯了什么祸。小子受宠若惊,见鬼似的瞪了舅舅两眼,舅舅一拍他脑袋:“说啊!不然等会儿你妈下来我就救不了你了!”

    “哦哦哦,是这样的。”顾尚源立刻老实交待,“我们隔壁班有个混球,今天在我们教室外面的草坪踢球,特地踢到我们班教室来了,把我座位旁边的玻璃窗撞了个洞,我就收拾了他,老师硬说我搞校园暴力,这哪里是校园暴力,这是替天行道,而且他踢的是我的座位,这不是在本太岁头上动土吗?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和春听了,点点头,说:“没错!”

    旁边的曲景明“噗嗤”笑出声。他来了大半个小时了,顾尚源是个自来熟,对这个据说是自己哥哥的小哥哥已经消除了陌生感,见他笑,就觑个脑袋问:“景明哥,你说我有没有道理?”

    曲景明不愿误人子弟,又觉得和春刚才一本正经回答“没错”特别有意思,不想否定他,于是折中地说:“有道理,但是没做好自保,不太好。”

    顾尚源想了想,挺信服的,觉得这个便宜哥哥还不错。

    但他妈的脚步声已经从楼上传来了,此地不宜久留,于是他左拍拍舅舅和春,又拍拍哥哥曲景明,指指大门口,说:“我先出去避避风头,我妈要是问起我的去向,就说我去改邪归正闭关修炼了,不日出世,必将拯救苍生于水火以赎旧罪。”

    说完,猴一样窜出大门,和容下楼的时候,只见到他留下的猴影了。

    她在楼梯口,看着客厅沙发上坐着的两个男人,他们一人占了沙发一角,都还望着顾尚源遁逃的方向,脸上神情与姿态都出奇一致,像一道静止的风景。过去,还在彷城别墅的时候,他们经常挤在沙发同一个角落,一个不注意他们就能闹起来,你踹我我踹你,那是一道动静很大的风景。

    “姐姐。”和春先发现她,朝她看来,笑嘻嘻地喊。

    风景好像从这里撕开一道口子。

    十年一梦,曾经亲密的小男孩儿成了现在各端一方的大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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