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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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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暑假在家里清闲了几天,曲家照例打电话来喊曲景明回去玩,和春在门口逗着小来,眼睛不时往客厅里瞟,曲景明倒好,认认真真和那边人讲电话,好半天才赏和春一眼,眼角带着点天外飘来一般的笑意,和春一看就知道,那笑跟自己毫无关系,他是让那边的人逗开心了。

    什么人啊,还能把曲景明逗开心了。

    和春胡思乱想着,很不开心,手上薅着小来脖子上的毛。小来没得到走心的伺候,很是有意见,冲着他“汪汪——”喊了好几声,他没搭理,小来就不跟他玩了,站起来,抖一抖浑身的毛,往大鹅那边跑去了。

    和春落了个狗都嫌弃:“……”

    大鹅一直蹲在菜地里,脖子长久地插在翅膀里,只有小来过去了,它才把脖子抬起来,一颠一颠的,像个颤颤巍巍的老太太,很累的样子。和春靠在门边看着它们,心里不由得计算起了大鹅高寿,这鹅买的时候就说可以用来煲老鹅汤了,也不知道当时多大了……越算越觉得不是滋味,怎么看老鹅怎么觉得它快挂了。

    等曲景明挂了电话出来,就看到他一张忧心忡忡的吊丧脸:“怎么了?”

    和春说:“我觉得,咱们老鹅的寿命差不多了。”

    曲景明:“瞎说什么呢,鹅能活三十年。”

    和春大惊:“真的?这快赶上人了!”

    听了这话再看老鹅,顿时就觉得它只是这些年吃得太好,懒了,不愿意动了,整天就在菜地里转悠,要么成天蹲着一动不动。反正,是不用担心它会立刻死翘翘了。和春立刻不愿意理它了,转而关心起曲景明的决定来。他刚才走神了一会儿,没听完曲景明后来那一小段的电话内容,不知道他最终怎么回答那边的。

    “去两个星期吧,陪陪我爷爷。”曲景明回答。

    这倒是意料之中了,和春也没有太失望,“哦”了一声,就说起自己准备接着去盛丰打杂,这次不跟着和容了,跟着顾尚维一起跑市场。顾尚维是顾家的少爷,毕业前都会在公司各个部门轮着做,这样等毕业了,那也是“有基层经验的人”了,顺理成章进入决策层。

    现在和春是顾家实打实的自己人了,顾剑锋也跟他探讨过以后是否去盛丰发展,表示如果有意,那就不必考太远的学校,走跟顾尚维一样的路子就行了。和春平时面对别人安排自己,都没什么意见,这次却呈现了几分犹豫,没有满口答应,只说“还没搞清楚自己最喜欢干什么”。

    曲景明听他说这些,心里有点复杂、无奈。其实和春就是个做生意的料子,他自己分明也挺喜欢的,这会儿说没搞清楚,无非就是想高考的时候看着点曲景明的志愿罢了。这份心思,感动是令人感动,却未免幼稚了,他还不能对和春说“你幼稚”,说了和春会不高兴。

    那就不说。

    两个人坐在门口没边地瞎扯,有笑有闹。

    夏天的傍晚迟迟不来,屋里的菜香已经满溢,周阿姨冲门口喊了两次“洗手吃饭了”,两个崽子都没动身。周阿姨也很无奈,她手上还炒着最后一道蔬菜呢,只得朝陈老太望了一眼:“你们家两个小子关系真好,每天形影不离的,也不见吵架打架。”

    陈老太蹲在地上剥花生,眼皮也没抬:“小时候三天吵一次,五天打一次。现在咧……”她顿了顿,终究还是抬头朝门口看了一眼,因年老而混浊的目光像是漂浮着一层絮,有些含义不明,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周阿姨炒完菜,装好盘,一边解围裙一边往门口走去,凑到两个孩子身后,拍拍他们:“吃饭了,再不进来,你们大妈要生气了。”

    和春回头看了一眼陈老太,送出一脸灿烂的笑意,大声说:“就来!”

    屋里的陈老太听了,拢起面前的花生壳,想起来把壳都扫好。这次,她还没有站起半身就察觉到了脑中空白、腿脚发麻的滋味,胸闷伴着气紧,让她一时感到恐惧;还有一股说不清的凉意从小腿倏忽窜向全身的骨头,叫她双手撑着膝盖,一动不敢动,生怕有纹丝移动,就会趴倒。

    “大妈?”

    “大妈!”

    两声惊叫传进她耳朵里,她从短暂的失神里清醒过来,下意识张嘴想骂他们“吵死了”,然而上嘴唇和下嘴唇分开,喉咙使劲发声,吐出来的也不是成字的音,而是一串模糊的咕噜,好像气体在液体里翻腾似的。

    和春见她说不出话来,吓坏了,赶紧伸手搀着她,一面对曲景明说:“快打电话给姐姐!”

    陈老太被扶到沙发坐下,喉咙里咕噜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声音。明明也没有怎么的,这声音却突然带了嘶哑,光是言语强硬,实际毫无气势:“急什么,别找和容,去肖医生的诊所看看就行了!我之前有什么不舒服,都是在那里治好的!”

    曲景明那边已经打通电话,简短地对和容交待了眼下状况,和容也吓了一跳,忙让顾剑锋联系方便的关系,过了一会儿,让他们先去中医院,那边会联系好医生让他们看。陈老太很不愿意去医院,说自己不是一两次这样了,有经验。

    和春急死了,哄了几句,还被吼,自己也有点脸红脖子粗,把声音都憋高了,一老一小眼看就要吵架,周阿姨忙呼声劝着:“别吵别吵,大姐是时不常有点不利索,每次歇一会儿也能好,你们两个小的不用太着急。”又对陈老太说,“叫你去看看又不害你,你女儿都联系好医生了,就去看看情况深浅嘛!”

    陈老太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就胳膊环椅背的木条,很固执:“不去!”

    和春半蹲在她面前,压了压脾气,好言劝慰。曲景明挂了电话,过来拍拍周阿姨,示意她跟自己出来。周阿姨看看陈老太,又看看和春,见那两人一个气咻咻,一个压着急脾气,挺不放心的,没敢走远,就跟曲景明到客厅电视机前。

    曲景明问:“您来了以后,她这样的情况发生了几次?”

    周阿姨掰着指头:“有三四次,也不是都这样,有时候只是腿脚有点麻,我帮她按摩一下就好了,有时候时候站不太稳,说头晕,也是扶着东西歇歇就好,今天这样严重点,但我们经历惯了,也没觉得多大问题,你们是见得少,吓到了。”

    曲景明没有质疑什么,又问:“她上次体检,是自己去的还是你陪她去的?”

    周阿姨:“她不让陪,自己去的。”

    曲景明沉吟片刻:“肖医生的诊所,我记得好像搬了,搬哪儿了?”

    周阿姨“咳”了一声,不屑一顾样子:“能搬哪里,还不是原来那旁边,门面大一点,又加了一层二楼,现在招了点人,还分科室呢,搞得跟个小医院似的。”

    曲景明咂摸了一会儿,没再接着问,让周阿姨把那份体检报告找来,不用给陈老太,悄悄给他就行。说完话,他回到陈老太面前,这会儿老太太已经被安抚好了一些,和春的急脾气也随着她的放松而松透几分。

    曲景明跟他交换了一个眼神,便蹲在陈老太面前,用他一贯乖巧温顺的声线哄道:“和姨给您联系的是中医,把把脉,按按摩,就知道您到底什么情况了,不用拍片吊水的,老医生今天正好坐诊七点钟就走了,您今天就是他最后一个病人,他不看完,都不安心下班的。”

    陈老太瞧他一眼,不响。

    曲景明弯起眉眼,笑眯眯的,一副乖乖孩子的模样,又说:“我跟曲爷爷说好了,过两天就去那边,约好了呆半个月呢,我要是不知道您的情况,怎么安心呆半个月啊?”

    陈老太轻哼了一声,看看饭桌,不满地嘟囔:“都没吃饭,小周忙了那么久……”

    周阿姨忙道:“回来吃回来吃,我热着,等会儿你们回来还可以吃。”

    陈老太心不甘情不愿的,松开胳膊,撑了一把椅子,站起来,挺了挺腰杆,鬓边几缕银丝飘悠悠地晃了一下,和春离她最近,那几缕银丝晃得他眼睛有点辣疼,心里不舒服极了。他偷偷看一眼曲景明,就想说,你别走了,留下来陪陪大妈吧。

    不知为何,此刻大妈在他身边,他就想起之前大鹅一颠一颠脖子的样子,都透着一股子不利索,透着不能自理的无力。在他记忆中,大妈可不是这样,大妈骂起人来,街坊四邻都要探个脑袋出来看。纵使大家闺秀出身,骂不出什么很脏的词,但她时常会憋出些半文半白的句子,让人十分给面子似的鼓上两掌。

    那虎虎生风的大妈多好。

    和春跟曲景明按照后来顾剑锋打电话来的指导,到了医院,很快找到那位老中医。老中医姓赵,据说快有七十了,精神矍铄,本来退休了,又被返聘,一个礼拜就坐诊两三次,什么时间都凭他自己定,提前告诉医院做安排就行了。

    他对自己坐诊时间内来的病人倒是来者不拒,因此曲景明说陈老太是他今天最后一个病人了,还真像是信口胡诌。老赵大夫一手抱着个茶壶,一手给人把脉,兴致盎然,一个过了叫下一个,陈老太进去之后,后面还有抱着孩子排队的。

    老赵大夫喝着热茶还哼着曲儿,任凭陈老太是顾剑锋介绍来的,插了队,他也没有更多几分殷切,就那样漫不经心地先把了脉,然后放下茶壶,蹲身照着陈老太腿上几个关节、穴位敲敲打打,敲一处问一下什么感觉,陈老太没什么感觉,全是疼。

    老赵大夫嘿嘿笑了:“中风不像中风,骨质疏松倒是挺严重,你平时不晒太阳啊?”

    陈老太看他又捧上茶壶,觉得这老头就是个玩物丧志的,因此没什么好声气:“晒,吃完饭就出去晒。”

    老赵大夫:“晚饭啊?”

    陈老太:“那不然中午饭啊?”

    老赵大夫:“那当然得是中午啊,晒晒好的太阳,补补钙。你还腰酸,经常头晕眼花,虚乏无力,晚上容易被吵醒,是不是?”

    这些老头刚才都没问,陈老太也就没说,这下让老头都复述出来了,她便有一霎那吃惊,但又觉得,人上了年纪都这样,也没什么新鲜的,就淡淡地点点头。

    老赵大夫写字也不放下茶壶,一边写一边说:“给你开几味药,补补气血安安神,这把老骨头还是要多晒晒好太阳,没事从你们家溜达到医院,再溜达回去,路程刚好对上你这膝盖可承受范围,心里不要想太多事情,熬得自己操心劳累的,精神劲儿差。”

    陈老太讪讪地看他两眼,不吭声了。老赵大夫说完话,又哼起小曲儿,工工整整写完药方子,递给陈老太,桌上一台老旧的小钟刚刚好指向七点。老头嘿了一声,也站起来,说:“下班了下班了,今天你是最后一个!”

    陈老太:“……”

    老头见她不动,面有疑色,道:“怎么,不想走了?赶紧去捡药吧!”

    说着,他开了门,外面排着队的病人见他把白大褂都脱了,好像都知道今天到时间了,他不看了,便纷纷跟他打招呼,然后七嘴八舌地说话,他也和和气气跟人家聊天,就这么被一群排了半天队都没看上诊的病人簇拥着走了。

    和春跟曲景明都叹为观止,啧啧咂舌,末了忙来扶陈老太。陈老太眼瞪瞪剜了一眼老赵大夫的背影,把手上的药单塞给和春:“去捡药,捡完回家吃饭!”

    和春拽着难得能看懂字的药单,屁颠屁颠跑了。曲景明扶着陈老太,两人朝楼梯口慢慢走。到了楼梯口,陈老太停下脚步,扶着楼梯扶手,等在不远处药房捡药的和春。半晌,她攥了攥曲景明的手,收回目光,落在曲景明脸上。

    她的声音很轻,语气很温和,直视曲景明,说:“我只有一件事对不起和永联,就是没有给他生下儿子。这傻大春,是老和家唯一的苗,明明,和家不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断后。”

    曲景明的手重重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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