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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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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春在所有能赖床的机会下,都秉持不赖床对不起生命的理念行事,但对组织集体活动一类的事情很有热情,所以周六一大早,曲景明竟然是被他打电话的声音吵醒的。

    宿舍六人,周五晚上走了一半,剩下三个,曲景明睁开眼睛的时候,和春在阳台讲电话,听内容,应该是在给人解释怎么到达聚会目的地,当中涉及多名人员,他铿锵激昂,活活把指路说出了指点江山的气势,曲景明就是被这种特殊的语气语调弄醒的。而另一名室友大概不具备这种识别机制,没有半点醒的意思。

    曲景明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七点刚过,确实不是周末该起床的时间。他抱着被子,一边静静听和春打电话,一边思考起不起的大难题。

    不久,和春指点江山完毕,回来了,听起来动作蹑手蹑脚的。他进来后,在自己床上坐了一会儿,按照对他的了解,曲景明知道他多半在发信息。半晌,果然听到他放下手机的轻微声响,接着,他像平时扯闲篇一样站起来。

    曲景明翻了身,猝然对上他犹豫小心的表情,这个表情在发现自己的骚扰对象原来醒着的瞬间,哗啦啦碎了,接着,先是重组成一脸吃惊,再是添入几分笑意,下巴抵在床边扶手上。他的眼睛像他母亲莫淑芳,双眼皮,小时候瞳色很黑,现在反而带了点琥珀色,他平时爱笑,因此看不大出这双眼睛的深邃。

    此刻他眼中有笑意但没有笑出来,只看着曲景明,那双眼睛里就透出几分深沉来了,他小声说:“你怎么醒了,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曲景明把视线从对视上稍稍移开,一脸困倦模样地垂下眼眸:“要起这么早吗?你不是说八点出门就行了?”

    和春:“有几个同学去了八中、九中什么的,那不是远吗,他们出发早,都到半路了,但还没人能接应,所以找我问问怎么汇合。”

    曲景明:“怎么不问你们班长啊?”

    “嘿,我也纳闷呢。”和春抬起脑袋,伸了伸脊背,他现在太高了,站在床上下巴抵床沿扶手,其实要弯曲腰背,但他很喜欢这样,“当初我选择当团支书,就是为了不管事嘛,哪知道初中三年,班里大多数事情都是我管的,这次聚会也搞笑,明明是班长组织的,他们一个个都问我。”

    他这么一说,曲景明想起来了,以往确实有好几次,他们无所事事地在家过着周末,和春就会突然接到同学的电话,总是有人急吼吼地找他帮忙。由于他一直是流氓老大,所以曲景明并没有在意过这些,只以为是他的“小弟”,现在想来,他初中的时候应该已经“从良”并逐步“洗白”,修成一个正经班干部了。

    曲景明有点迟钝地感受到一丝刮目相看的感慨,冲他这份职责,依依不舍地扒开一角被子:“那我也起来吧,我们早点出发。”

    和春笑盈盈的:“你还很困吧?”

    曲景明:“还好。”

    和春看他扒拉开一角被子又停下的样子,笑得更欢实了:“你也会赖床啊,平时总是你先起来,我以为你已经不赖床了。”

    曲景明抬抬眼皮:“我又不是钢筋铁骨,其实每天都很困的。”

    和春:“那你平时看起来都精神抖擞的。”

    曲景明终于舍得掀开被子,坐起来,说:“装的。”

    这话不知道戳着了和春什么笑点,他“噗嗤”笑出声来,曲景明已经对他的莫名笑点见怪不怪,没理他,兀自爬下床。这时,对床的室友终于也醒了,抬起脖子看了他们一眼,语气十分恶劣地埋怨起来:“一大早就嘀嘀咕咕打情骂俏的,要不要脸,吵死了……”

    和春回头,眼神带冷意地锥了他一眼,说话却还是笑嘻嘻:“方大懒,你说什么?”

    闻言,对方像被触到燃点似的,猛然坐起来,食指一挑,指着和春,火气很大:“你嘴巴放干净点,别以为我跟他们一样都怕你!”

    面对他情绪激动的样子,和春显得举重若轻,耸耸肩:“这外号还是你自己曝的,我又没说别的,比你嘴巴干净。”

    对方怒瞪双眼盯过来,和春看起来丝毫不在意,四仰八叉地躺回自己的床铺玩手机。旁观的曲景明更加不在意,跟没听见他们起冲突似的,有条不紊的洗脸刷牙去。不一会儿,只听得“方大懒”又躺下了,把动静弄得很大,忿忿情绪弥漫整个寝室。

    “方大懒”的名字其实叫方勤,他很讨厌这个外号,所以和春那么喊他,确实有点故意激怒人的意思在。他们俩从开学第一天起就不太对付,此人以前也是流氓一挂的人物,如果光从经历背景来看,他本该跟和春成为志同道合好朋友的,然而他却有一个“赞助生”的黑点,他本人还特别介意这一点,自我介绍的时候就在讲台上盛气凌人地把自己的十大禁忌都说了,其中一条是不许喊他的外号方大懒。

    虽然都是流氓,和春却自认是个有格局的流氓,看不起这种小家子气又玻璃心的货色,当场在下面喊了一声那个外号,于是梁子就这样结下了。开学到现在,虽然同寝室,他们之间都很少说话,就是说话也没有过好口气。

    十分钟后,曲景明都收拾好了,拍拍和春床头杆:“走吗?”

    和春一跃起来,大声说:“走走走。”

    两人就出去了,关门的时候,和春还故意用了一把力,把声音弄得很响,然后就听到方勤高骂一声“杂种”,和春嘿嘿笑笑,对曲景明挑挑眉角:“被激怒了,看他怎么睡下去。”却见曲景明黑着一张脸停下脚步。

    “你咋了,走……”

    “吧”字还没出口,曲景明就转身开了宿舍门,走到方勤床位前,冷冷地说:“刚才那个词,你不要让我听到第二次。”

    和春震惊地看着他。

    他没等方勤反应就又出来了,关门手劲正常,没有扰邻,对和春说:“走吧。”

    和春抬手摸摸鼻尖,收回目光,抿抿唇“嗯”了一声,两人一起下楼去。他心里塞满又惊又喜的情绪,还缠着点微妙的不好意思。不就一个骂他身世的词汇吗,他从小不是什么乖小孩儿,比“杂种”难听的词他都听多了,免疫力比学校围墙都厚,根本不入耳,可没想到,入了曲景明的耳……

    他才突然觉得这个词脏,污染了曲景明的耳朵。

    早上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他们的心情太久,去市场买了炭,再去尹家湾公园,到的时候已经过了九点钟,早到的同学都围在一起聊天。

    大家三年同窗,不分开不知道,分开了才体会到情谊的重量,几个月不见,又分道扬镳,这会儿聚在一起,曾经的有过恩恩怨怨都消散了,大家变成亲兄弟姐妹似的,有说不完的话。和春一来就立刻被拉进聊天大营了,他本来就是班级核心一类的人物,又出乎许多人的意料留在二中,因而想跟他叙旧的人多了去了。

    曲景明安置了两箱炭,跟和春说:“我去逛逛。”

    和春犹豫了一下,曲景明又先他一步道:“我就去那边百菊展看看,你玩你的,不用管我。”

    好吧。和春点点头,跟他挥挥手,很快又回到之前跟同学聊的话题里去。同学们陆陆续续都来了,到底没能集齐全班,但也很多人了,超过一半,还有几个人像和春这样带朋友带家属的,热热闹闹把整片烧烤区都占满了。

    曲景明在公园转悠一圈回来之后,看到和春站在一堆食材前给大家分配任务,有兴趣动手的都各自领了东西去找烤架;仔细看,哪一片范围烤什么类型的食材也都是划分好的……纵观全场,但凡有问题的都跑去问和春,聚会组织者班长大人还不见人影。

    和春大老远就看到曲景明回来了,冲他招了招手:“景明,你有没有想烤的?”

    曲景明走过去,看看剩下的食材,都是大块的肉,其中火鸡翅几乎没有人领:“这个怎么办?”

    和春撇撇嘴角:“我来咯。”

    曲景明吃惊地看着他:“你会?”

    和春:“不太会…”

    这就对了。曲景明收回吃惊,心想,这人在家连炒肉片都不会,能烤火鸡翅就见鬼了。他用大夹子翻了翻那些火鸡翅,抱着为人民服务的心情开口道:“我领了。”

    和春眉开眼笑地把一袋子调料都递给了他:“等我分完了就来帮你。”

    曲景明笑了笑,显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左手一袋火鸡翅,右手一袋调味品,径直往烤肉的区域走去。和春正想给他指地方,见他自己走对了方向,心里不由得自豪地暗自唏嘘了一番,曲景明真聪明,曲景明最聪明,哎呀……他的曲景明怎么这么聪明。

    过了半刻钟,任务终于都被分了出去,和春跑到各个烤架去巡视,一副很懂的样子指指点点一番,说说笑笑,气氛很好,给公园这一角造了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路过的行人都会伫足看看他们。

    等和春把所有烤架都招呼了一遍,班长才姗姗来迟,手边亲亲热热地拉着一个外班朋友。和春定睛一看,有点发怵了,那人是叶婉莹。他当即假装没看到,跑回曲景明那边去烤火鸡翅了。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一边刷酱油,一边愁苦地说,“我觉得,叶婉莹来者不善。”

    曲景明看他一眼,揶揄地笑笑:“你还怕一个女孩子啊。”

    和春:“唉,你不知道,她这个人很死心眼的,做朋友挺好,但她要是……唉唉,她最好只是来玩玩。”

    可叶婉莹显然不是来玩玩,曲景明和她关系也一直不错,纸条没少传。女孩子在多愁善感的年纪,对谁都容易当知心好友,尤其是像曲景明这种从暗恋对象变成好朋友的,她更加有种微妙的信任,“考上二中就告白”的决定,她不止一次在纸条中强调过。

    今天恐怕就是来执行的。

    曲景明低下头,舔了舔唇尖,没多说。

    果然,各个烤架上都陆陆续续有成品进餐盘,大家吃成一团的时候,叶婉莹和班长过来了。她们隔着一段距离站在烤架前,和春一边暗叫大祸临头了,一边先跟班长口无遮拦地寒暄了一通,听班长大力恭维他今天的表现,然后才客客气气地跟叶婉莹打个招呼。

    班长受闺蜜之托,当然尽力,用肩膀撞了撞叶婉莹,小声道:“去啊,加油,我先走了。”

    叶婉莹上前两步,看着和春,耳根发红,表情倒还从容淡定:“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曲景明听了,头也没抬,翻过手里的火鸡翅,对和春说:“多刷油,光刷酱油不行的……搞不定了喊我。”说完,放下手里的工具,也走了。

    我现在就搞不定啊!和春无奈地看了两眼曲景明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乱七八糟的,定了定神,才看叶婉莹,试图保持他大流氓的风范,笑得痞里痞气的,问:“什么事啊?”

    叶婉莹这个女孩子很有气质,耳朵红了大半,眼神还坚定自信,无形中给自己增添了几分魅力,她直言道:“我想跟你告个白,我喜欢你……想听听你的意思。”

    和春没少过这些经验,但叶婉莹还是不一样,也许是因为她跟曲景明有瓜葛、也太熟,他没办法像对别人那样杀伐决断一般立刻回答。因此他想了一下,目光越过一片杏树,不甚明显地落在曲景明身上,才感到心定了些。

    片刻后,他看向叶婉莹:“不好意思,谢谢你。”

    他言辞简单,语气有点温柔,甚至笑了笑。叶婉莹愣住了,似乎没想到和春会这么果断,又尚留温存。她一时不知道如何解读和春的温柔和笑容,慌乱使耳朵上的红蔓延到脸上,刚才的坚定自信被一句话轻易瓦解。

    和春说:“我把你当朋友,如果我说过什么让你误会的话,希望你原谅我。”

    叶婉莹低下头,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捏了捏虎口:“那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啊?”

    和春默然了须臾,点点头:“嗯。”

    叶婉莹:“我认识吗?”

    和春:“应该认识。”

    叶婉莹:“那我可以知道吗?”

    和春没有回答,低头翻了一下手里的火鸡翅,底下那一面烤得有点焦了,他咬咬牙:“这个火鸡翅我不太搞得定,我喊曲景明过来,可以吗?”

    叶婉莹哪里有心情管他的火鸡翅,听了他的话,抬起脸来,深深看了他一眼。那是和春这辈子从女孩子身上见过的最深最重,他丝毫头绪也解读不出来的眼神。然后,她笑笑,轻轻“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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