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薛冰冰一天一个样子。曲景明看到自己的母亲时,这样想。就在过年期间,薛冰冰还曾回国看过他,这女人可能是惧怕老却,过去的大波浪长发已经看不到影子,当时是一头黑直长发,放下来显出少女的清纯,绾于脑后,刘海平齐,则有几分民国电视剧中那些北方大户人家少奶奶的模样。总之,都不叫自己老。
如今肯尼迪机场相见,她已将头发染成和西方人一般深浅的淡黄色,剪短了些,只简单绑在脑后,身着职业女性风格的短裙,脚踩高跟鞋,深夜也戴着大墨镜,远远见到他们一行人,才肯摘下,笑容明艳璀璨。
“容容!”她拥抱和容,礼节事地亲吻和容面颊。
和容淡淡点点头,曲景明转头看去,只见和容脸上的表情一如当年初见的样子,对薛冰冰的热情不甚在意,却也纵着她在怀里风情万种。同样是女人,她一点也不与另一个美丽女人争锋。
除了对和容这样热情外,薛冰冰对其他人就是中国式礼貌了,老太太让她拉着手亲热寒暄了几句,顾剑锋只简单握个手,和春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获得她拍肩膀赞身高和相貌的待遇,到了曲景明这里,却是生分得有些奇怪。
讪讪地说:“明明……明明也长高了,跟和春小哥哥差不多呢,难怪做了同级同学呢。”
曲景明看着她,抿抿唇“嗯”了一声,然后出乎所有人预料地主动拥抱了薛冰冰,轻声道:“妈妈好。”
他确实长大长高了,又跟他亲爹似的,是个衣架子身材,薛冰冰被他抱着,有一刹那的恍惚,不由得仔细端详起这个儿子来。面容尚且稚嫩,眉眼还没有完全伸展,但隐约可见曲洋那种正义得有点冷漠薄情的神态,眉毛已经有了锋利的端倪,看得她心里惊跳了一下。
年少时她曾迷恋这款面容,可自打她怀了孩子,而曲洋不愿意娶她起,她就恨上了。她退开一步,目光在两个孩子身上流连一圈,倒是觉得和春那样很好,鼻是鼻,眼是眼,大两岁,眉眼长得更清晰深刻,眼睛总是含笑,显得善良,要是眉心皱一下,再抬抬眉毛,就一股子豪放气,悍然如义匪。
“先去住处吧,我给你们找的保准是个好地方,连变压器都不用你们准备的。”她用拎着墨镜的手指了个方向,“车在停车场里,你们行李可真少,也不用找行李车了,直接过去好了。”
说着就凑到和容身边,一手挽住她手臂,一手把她的行李箱接过,亲亲热热的样子。陈老太一个长辈,叫她甩在后面了,眼神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悄悄跟和春说:“他妈真能装。”
和春惊讶地瞪着跟自己背地里说人坏话的大妈:“……”
陈老太又看一眼曲景明,低声补道:“还好明明不像她。”
和春听了,想了想其中的逻辑关系,喜笑颜开:“那当然,明明这个人特别实在。”特别好骗。后一句就不好说了,他掂在心头自己瞎乐了一通。
薛冰冰给他们找的住处不是酒店,是一个华裔的家。据她的说法,屋主是她的朋友,一个满世界跑的大忙人,纽约的房子长期没有人住,这次薛冰冰就短期租用了,签了一个星期的协议,自己也打算一起住在这里。
房子是独栋,上下两层,屋内装潢精致温馨,又具有文化氛围,楼梯的墙壁都做成了嵌入式书柜,放满各种各样的书,客厅和房间都挂有油画。曲景明甫一进门,望见楼梯那边的露出的一角,便感到一股冲击力,他这些年在和家过得很富足,和家别墅也因为和永联的审美,里面搞得富丽堂皇的,但见到这样的房子,他才觉得是心中理想的居所。
他定定看了一会儿,想象如果自己将来也能拥有这样的房子……心头就有些澎湃,不由得对和春叹了一句:“住在这个房子里一定很幸福啊。”
和春没有他这么强烈的感慨,但也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薛冰冰给大家都安排好了房间,并带他们认识了一遍房子里的电器,科普了用法,交待了一下主人的要求,已经是美国时间深夜一点,大家还在时差里精神奕奕,她自己已经有点困倦难支,最后与和容道了声“晚安”,就钻进主卧去了。
那是她指给和容的房间。
和容犹豫了一下,拒绝和反对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一转身,看到陈老太拎着毛巾站在她面前,母女俩对视了片刻,眼神含义复杂。末了,还是陈老太开口,她抬抬手臂,问:“那个热水到底怎么用?我刚才没听明白。”
和容抿抿唇尖:“我帮你放热水。”
之后两天,薛冰冰给他们重点安排了两个博物馆的参观,意在让两个孩子在博物馆中多掌握些知识,也感受这样文化氛围和教育方式。
她来美国多年,先生不是人们想象中那种在国内暴富的土豪出身,是人到而立才凭自身才能出国的,一直稳定地从事经理人的工作,如今鬓角已白,仍然不辍工作。她平时并不常和先生在一起,但受其影响颇深,没有做闲太太的梦,还从事着舞蹈工作。
这些年,她没有得到自己幻想中的生活,但也算获得上进体面,她过着纽约人的生活,展览、音乐、歌剧一类的活动组成了她几乎全部休闲娱乐,因为自知年纪不小,注重健康,夜场是极少涉足的。
唯一郁结成心病的遗憾,是没有孩子。
在大都会博物馆,她看着曲景明与和春,不由得对和容感慨:“你知道吗,我经常想,如果我有个孩子在身边,我每个星期要带他去做什么,教他什么,让他看什么……我觉得这才是让一个孩子成长得有见识、有底蕴的教育方式,可惜明明……”
话说到这里,她品出自己过于自我和不客气了,顿了顿,笑笑:“国内是不是还不兴这样带孩子?明明读书那么好,学校为了升学率,都会抢着要吧?”
和容轻轻望了一眼曲景明,颔首点头:“嗯,明明很优秀,是个浪漫的理科生,不可惜。”
薛冰冰闻言,凝了凝眸,笑容有些僵滞,片刻,嘴角垂下去:“你以前也这样形容曲洋的。”
“嗯。”和容轻描淡写地回答,不再多言,转身去看一件藏品了。
这时顾剑锋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一脸兴奋:“和容你跟我来,我看到一个好东西,你妈说特别像她爷爷书房里的!”
他也是个三十好几的大男人了,脸色因为兴奋而微微发红,像个小男孩似的,也不管和容什么反应,话没说完就把人拉走了,末了还不忘回头招呼薛冰冰:“薛姐,你也来啊!”
薛冰冰:“……”
她刚才还在想,这个顾剑锋,哪里来的本事,敢随随便便拉和容走,她过去跟和容那么好,都要掂量着和容的心情想是不是能挽和容的手臂……耳朵里听了这声“薛姐”,就什么都顾不得想了,只觉得这个小年轻可恶——她黑发垂肩,眸如星辰,双颊白里透红如十八岁小姑娘,双唇略施轻薄的绯色,哪里就“姐”了?
更可恶的是,他管她叫薛姐,管和容却叫名字!
她恨恨地对顾剑锋一番腹诽,罢了,心思静下两分去,汹涌的失落便潮水般席卷而来。
她早知道这个顾剑锋是喜欢和容的,屁颠屁颠跟来恐怕也不怀好意,可她总想着和容说过,此生不会再和别人谈情说爱,就自欺欺人,想此人怕是要白费功夫,和容还是她独占的。然而,人生又怎么会定格于年轻时的一句话。
和容对人多洁癖,别人不知道她薛冰冰一清二楚,怎么会随随便便让人拉扯。和容这不是变了,就是为那个顾剑锋开了特例……可她自己这么多年也一变再变,早就满目全非,又有什么资格去责怪和容这点改变呢。
她突然意识到,和容这次是来跟自己诀别的。
这天的行程完成后,薛冰冰陪他们在短租房子里吃了晚饭,便回了趟家。原因是她先生出差途经家门口,想在家里见见妻子。
她接完先生的电话,立刻一面收拾东西,一面赔笑道:“我们的生活就是这样,一家子其实很少聚在一起,这样一见也难得,我失陪一下,大家不介意吧?”
屋里一群人,没有一个人所持的家庭观和价值观是跟她一样的,因此也就没有一个人认为她有必要为这点事道歉,年轻人还可以换位思考一下,理解她思维种的抱歉,陈老太年过半百,才懒得去理解,她本来就看薛冰冰不顺眼,听了这话,又对和春悄悄说坏话。
“你看,我说他虚伪吧?真不知道怎么搞的坏风气。”
和春这下听出来了,大妈纯粹就是讨厌薛冰冰,找茬来的。可薛冰冰毕竟还是曲景明的妈妈呢,他可不想跟大妈同流合污说曲景明妈妈的坏话,于是吐吐舌头,表示听到了,又不回话,不与之同。
薛冰冰收拾完东西要离开的时候,试探问曲景明:“你想跟妈妈回家吗?”
曲景明坐在楼梯台阶上,手上正拿着一本书架里难得找到的中文书,听了这话,他合上书,直视薛冰冰,果断地摇摇头:“不用了。”
他还记得那位当初一直打电话催薛冰冰“处理”他的情景,虽然没有见过人,但印象中一直对那人没有好感。
薛冰冰也没再勉强,自己回去了。
第二天,她也没提出再带行程。
按照原计划,这天他们会去一些重要的商业中心看看,这主要是和容与顾剑锋的兴趣,小孩子就是跟去看热闹的。前两天有薛冰冰这个向导在,大家都不愿意让她白费心思,因此个个早起,。这天她不同行,和家一大家子竟然默契无比,没有一个人在八点之前起床的。
最早的曲景明,起来的时候也八点一刻了,且只是到楼梯的书柜看看。
顾剑锋作为比整个和家都起得早的人,已经自觉烤起了面包,听见楼梯有动静,探出个脑袋来:“是景明啊,一起来就找书看?”
曲景明点点头,喊一声“顾叔叔”算是打招呼,视线始终在书柜上。书柜上多是外文书,其中大部分是英文,有一些其他的文字他就不太认识了,这两天他常常从这里找自己可能看懂的书,翻几页也觉得愉快。
突然,他的目光在其中一本书脊上停顿定住了,那本书叫《giovanni\""sroom》,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个名字,但一时想不起来。他把书拿下来,翻了两页,脑中果然灵光一闪,想起来了,这就是和春那本包着《射雕英雄传》外封的书。
彼时他收缴和春的书,翻到扉页,见是本假货,还是外国文学,就懒得看了,此时再次见到,无端来了兴趣。
他转头对顾剑锋说:“顾叔叔,今天我想在这里休息,就不跟你们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