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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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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老太从态度上基本默认顾剑锋是自己未来的女婿了,她这两年心态渐呈柔软,早年那种动不动骂和容不愿意跑走私挣钱的嘴脸几乎见不到了,变得跟个慈祥老太似的。慈祥老太在面对心中准女婿的飞来横祸,不仅没有避之不及,反而在最初督促过和容“一定要多去看看小顾”。

    这份态度,和容自己当然不会跟顾剑锋传达,好在和春从中做了不少传播工作。因此小顾知道,自己深受陈老太认可,如今拖着勉强能用的腿上门,也自信满满,手拎十几斤水果不用人帮,一溜儿进了堂屋。

    院子里年迈的老鹅都没反应过来,未能及早执行扑啄陌生人的工作任务,只得去扑自己不待见的小主人和春,然后被小主人名正言顺揍了一顿。

    回程的司机是新任马路杀手和容,新人,尤其是自信的新人,总是不容易刹住自己的速度,因此在和容的飞速驾驶下,他们回到家的时间,比两个孩子正常搭城际快班的时间早了半个小时。陈老太还没做好饭。

    顾剑锋狗腿地去帮准丈母娘打下手,曲景明照例帮陈老太整理蛋糕店一周的账目。和春本来一抬腿就要跟去的,不料抬起的腿还没落下,就听到和容说:“和春,你跟我来一下,跟你说点事。”

    和春疑惑地扭头看自家大姐,只见她的目光正缓缓从曲景明那边回落到自己身上,眼神相触,她还笑了笑。可和春忽然被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一颤。

    和容招招手:“到你房间。”

    和春`心跳如擂鼓,忐忑不安,默不作声跟着和容上了楼。

    打开`房门,和容站在门边扫视了一眼房间,一张床,一个大衣柜,两张书桌,两台电脑。桌上、地上、床上都零落着两个孩子的东西。曲景明是喜欢整齐的人,但有时候也会随和春的潦草,把东西弄得到处都是;和春是乱七八糟没有章法的人,但重要的东西都整整齐齐被曲景明叠好放在桌上。

    他们互相嵌入得有点深了,在学校或许有所隔阂,可毕竟在一个家里,有什么是不能在这个房间里回温的。

    “和春,你看我们家是不是有点窄了,换一个地方怎么样?”她没进去,就站在门边看着和春,语气中带着商量的意思。

    和春没有直接听到预想中的质问,反而听到换房子的事儿,以为自己的预感是想多了,有点茫然地接话:“换哪儿?我们家也不窄啊,大妈都习惯这里了。”

    和容轻叹一声,走进房间,顺手把门掩上,坐在曲景明的课桌前,并示意和春也坐。姐弟两生平第一次这样相对而坐,一个斟酌,一个惶惑。

    和容捋了捋他刚才的疑问,从最后一个问题回起:“大妈是习惯这里了,但这里不是大妈心里的家。你可能能理解,大妈以前也是住在城北别墅里的,她原来是那里的女主人,现在她年纪大了,也想回家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和春懂这句话的意思,点点头:“你想搬回别墅吗?”

    和容问:“你愿意吗?”

    那房子也不是什么禁忌,每年清明他们除了去和永联莫淑芳的墓前扫墓,还会回别墅烧香打扫。平时和容有空了,也会去打扫。她的金花茶公司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办公地点时,甚至用过那个房子暂时办公。所以,和春对这个提议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他“嗯”了一声。

    和容接下来放柔了声音,道:“回别墅以后,你跟明明也可以拥有各自独立的房间了。”

    闻言,和春刚刚不明所以落下去的紧张又提起来了,眼睛不可自抑地闪烁出慌乱,张了张口,下意识想反对,可又认为这个提法合情合理,反对起来太心虚,遮掩不过去——更重要的是,他领悟到,和容找他来拐弯抹角了这么大一圈,目的其实是分开他们,他真的被发现了。

    这个认知令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在他看重的家长面前,医院那对年轻人的坦荡、顾尚维室友的平常,都无法再给他力量,他不得不被迫看到自己这份心思的另一面,既不冠冕堂皇,也不理直气壮……它被人歧视得抬不起头。

    更严重的是,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在接受这份歧视,他心思所系的对象曲景明一无所知,不会站在他旁边与他一同面对;而且他面对的歧视者是他最重要的亲人。

    和容说完上一句话,只沉默了两秒钟,这两秒钟在和春的世界里却无比漫长和煎熬,他感觉自己快喘不上气,终于听到和容再度开口:“你对明明有点意思,是吗?”

    奇怪了。这分明是一句最不留面子的问话,可入耳的霎那,和春却感到获得解脱的轻松,那种紧张到血液发凉的感觉没了,他甚至敢于直视和容,屏息,但确定地点了点头。

    和容看他承认了,竟也没有太多他臆想种的反应,所谓歧视,在这位姐姐脸上只是一个无奈的微笑。她笑了,又皱眉,表情与他以往闯了小祸无异,语速缓慢。

    “那我让你们两个分开`房间睡,你理解吗?现在重要的,不是你喜欢明明还是别的小男生小姑娘,而是你不还不到谈恋爱的年纪,学校也不准早恋的,对不对?何况你学习成绩还下降,我对你的早恋萌芽不管不问,这个家长是不是就做得很不合格了?”

    和春在她讲道理的态度下,状态恢复了许多,脑子开始重新转动了。但思维一如既往走着熊孩子路线,思考三秒钟后,拎出有利于自己的点反问:“那是不是说,我长大以后就可以喜欢明明。”

    和容顿了顿,神情肃然:“你可以喜欢任何人,但如果你要做什么,就得想好后果,想想自己能不能负担责任。至于我个人,我建议你把明明放一放,那样对你对他,对我们家都比较好…这不是很容易,但也不是不可能,你试试看?”

    和春不做声。

    和容又道:“我这么提建议,你接受吗?”

    和春抿抿唇,低下头:“我知道了。”

    和容说的道理,是他隐隐考虑过、而未能揭开来看的内容。他原来认为,放弃是无奈、是被迫、是懦弱,他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孩子,应该像他爸一样天不怕地不怕,心里选了什么就拼什么。但和容告诉他,他还可以及时换一个选项,并且不代表退却,而是顾全大局。

    背负是很累的,他已经有所体会。放一放,他觉得也不是不能试试。

    这天晚饭热热闹闹,他却在脑中留了一隅安静角落,每看曲景明一眼,就收一分心,偷偷地把心事压实、压紧、压到心脏里最不起眼的地方。他想,一天两天是做不到和容要求的“放一放”的,但这样往深里埋,至少能做个不像叶婉莹那样简单得被曲景明一眼看穿的人。

    这一埋,就埋了三年,埋得和春几乎真的“放”了。

    成年人的三年不过一眨眼,但少年人的三年是非常漫长的,足以让他们积攒一钵又一钵的酸甜苦辣,尝遍青春和成长的滋味;可要说他们都有多少改变,一眼望去,似乎又说不出什么来。

    对曲景明而言,这三年是平静而顺遂的,唯一称得上波澜的,是薛冰冰和曲洋分别来看过他一回。

    薛冰冰纯粹是想儿子了,目的单纯,来看看而已,看罢感慨一句“明明真好”。那语气十分微妙,不太像自豪,倒像羡慕别人家有这样的孩子。她眼中的“别人家”,和容,听了这话起身就出去了。薛冰冰头也不抬,只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瞥那个背影。

    相比薛冰冰的来意,曲洋的来意就比较让大家警惕了。他依旧掐着曲景明面临升学的点来,目的还是接儿子回家。还带来了他老爹、曲景明他亲爷爷亲手写的信。

    老人家钢笔字遒劲有力,落在半张款式最简单的老信纸上,言语不多,期盼之情尽含其中,末尾提一句曲家的歉疚。

    曲洋是个花花公子,年少轻狂时没少玩姑娘,但真情实感悄悄把孩子生下的姑娘,还只有薛冰冰一个,曲洋对家里隐瞒了几年,后来也知道这种事情瞒不了一辈子,骨血是人生命中最无法剪断的东西,因此对家里和盘托出,希望能给曲景明一个正经身份。

    那的确算得上是“正经身份”。曲洋一家在当地算是有些名望的家族,出的都是文化人,一个个走出去都是有头有脸的,他们家的孙子,当然堪称“有身份”。

    上一次来的时候,曲景明还太小,曲洋没有搬出这些家庭背景。而这年,他足足在彷城停留了三天,一个清明小长假,试图与儿子倾心交谈、打开心扉,指着曲家的全家福照片给他介绍这个那个,最后指指中间端坐的老爷子面前,那里有一片相当大的空间,显然是刻意留的。

    “这里是给你留的位置,爷爷很喜欢你,下次你回去了再拍全家福,你就坐这里。”

    曲景明一言不发,默然看着照片。

    曲洋拿捏着这个陌生儿子的想法,过了半晌,开口道:“九月你就高一了,江浙的教育资源毕竟比这边好,你这么优秀,应该有更好的环境,更好的发展……”

    曲景明听到这里,突然抬起头,继而摇了摇:“如果是想给我好的教育的话,那就算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这点学习成绩也算不了什么。在这里,一个学校能给学生的所有优待我都可以轻松拿到,去你们那边就不会了。”

    说着,他拿起那张全家福,晃了晃,甚而露出一丝微笑:“照片可以留给我吗?能认识他们,我很高兴。但我还想在这里呆着,这里挺好。你上次跟和姨签的协议,可不可以放宽些?她们对我很好,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不要为难和姨。”

    曲洋哑口,他还难得面对一个人找错突破口的。

    这一次,他还是无功而返了。

    除开父母来访,曲景明的三年可谓平稳顺遂,甚而可说是顺得有些夸张。他的成绩好得出奇,尤其是数学,最具象的表现,是他可怕的数学第一蝉联记录。彷州二中作为省高中教育的门面,厉害的学生很多,但他从初一下学期起,就一直在大大小小所有考试中拿下全年级的数学第一,其中九成以上的记录是满分。初二的时候,学校就建议他参加中考,过个流程,直升高中部,他拒绝了。

    与曲景明光芒万丈的三年相比,和春的三年可谓热热闹闹放飞自我。

    一开始学习成绩和曲景明拉开差距时,他还有点想挽回,便像模像样地挑灯夜读了几天,结果到底没有读书的心,坚持不到两个礼拜,就看不进去书了,可扭头看看曲景明,人家的课外拓展,他连题目都读不顺……追不上的,没可能的。

    遂丢下课本,抱起篮球,直奔球场,用自己的方式肆意挥洒青春。

    曲景明也不怎么理他,不到半年,两人在考试排名上就各自稳定了:曲景明永远前三,他的名字则只能在一百开外、三百以内找到,属于老师很苦恼的类型,既不舍得放弃,又督促得辛苦。

    何况,和春不是个能督促的货儿,他越发会溜号了。老师没办法,由他去。和容作为家长,尽管心不甘情不愿,但外有事业要奔波,她实在顾不过来,渐渐也由他去。

    他校内有马仔一群,风生水起继续他的流氓事业,校外跟顾尚维带领的一群子弟混,倒有点人模狗样的,感染回来了,言行举止中便显得比同龄人成熟可靠,又见多识广,反而更促进他的流氓事业。

    这一切热闹纷扬,都让他曾经那点心动变得真正微不足道。

    天地广阔,暗恋的苦楚终于困不住他了。

    只是这么混到初三最后一个学期,他在直升本校的名单中,便成了岌岌可危的分子。按照他对自己的要求,就算被淘汰,顶多也就是甩到实验高中,不算太差。

    然而万万没有料到,曲景明向来不搭理他这点事,临了了,突然跑来揪他读书了。

    那天曲洋前脚刚走,曲景明后脚就从别墅一楼大厅收拾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课本,抱到他房间里,把假装沉浸游戏世界、实则刚刚在楼下偷听了半天的他提溜起来——曲景明不愧基因好,十三岁,比自己十五岁的身高,没什么差别,力气也不小。他没有防备,一拎就给拎起来了。

    “干嘛?”他拽回自己和自己的衣服,扯扯整齐。

    曲景明指指床上的书:“从今天开始,你要一本一本搞透这堆书,中考前你必须回到一百名以内。”

    和春一脸懵:“啊?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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