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该恶霸出场还讲点排场,身边带着根拎包的麻杆,跟他一身肥膘的形象相辅相成,两人杵在曲景明面前,大约意在先以人数和气场压曲景明一头。曲景明仰起脸,直勾勾地盯着恶霸和春,那眼神有几分阴魆魆的意思。
和春到底壮,也不算太外强中干,上来就遭到眼神反抗,他也是非常不服的:“我认识你,你叫曲景明,你是我姐的谁?”
曲景明还真说不清自己是和容的谁,没有回答。
和春把这看做对他淫威的反抗、挑衅。他身为新升上三年级的大孩子,是万万不能在一个刚入学的小孩子面前失势的,于是撸起袖子就去把曲景明提溜起来。碰到曲景明的瞬间,他内心犯了一丝怂:等这小孩儿去跟他姐告状了,怎么办?
但这种怂了吧唧的想法只在他脑子里呆了一瞬间,就散了。威压眼前小孩儿比什么都重要,少年儿童有的是热血和不懂事的冲动,他把提溜起来的曲景明掐在墙上,满脸凶悍。
“我警告你,别跟我抢姐姐。”
闻言,曲景明很意外。他到底心智比这个脑残成熟多了,原以为陈老太、和容不待见和大佬一家子,和大佬一家子应该也不待见他们,没想到和春这个熊孩子看起来还挺看重姐姐。这一琢磨着就有点分神,反应过来的时候,和春正在没轻没重地学电视剧里那些流氓,胖手掐住他的下巴和脸。
曲景明有点肢体接触的洁癖,被提溜起来已经是忍耐极限,被碰到脸,他立刻条件反射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也没想,抬起小腿一脚踹了过去。
和春被踹了,大惊。这个小东西敢打他!
当即火冒三丈,推了一把旁边的麻杆:“躲远点!”就堵过去要掐曲景明的脖子,被曲景明灵活地闪开了。但他和春是谁啊,在二小读到三年级,他就是最寂寞的那个无敌!二话不说,正经打。
曲景明也是个不惧淫威的硬骨头,两个体量差了两级的小孩就这么硬碰硬掐起来了。先是弄摔了两张课桌,书本撒一地,接着是满地打滚,你掐我我掐你,手脚嘴并用,大的想力量压制,小的却在以往观战中早就熟悉他那三拳两脚的套路,颇有对策,没吃亏,竟打得不分上下、难分难舍。曲景明干架一心一意,只想不被这脑残压制就好,脑残却分心做感慨:真是碰上对手了,不打不相识啊!
这样的不打不相识最终被闻风赶来的老师终止了。
老师是曲景明的老师,姓肖,名字很娘炮,叫肖潇,却是个脑袋开始有秃顶趋势的中年男人,微胖,笑起来颇喜气,好像不会生气似的。开学前,他吃过和容的饭,因此对曲景明还是挺照顾的。可和春是和容的弟弟,这点他也知道——彷城巴掌大小,和大佬生意做得大,也算远近闻名了,他那点家事早就是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
血浓于水,都不好重罚。于是板起脸训了一顿,给曲景明站着听课两节的处分,又当着他们的面跟和春的班主任建议:“站一下午!”
一下午是三节课,挑事者罚重些,听起来也公平。
对此,和春一脸泰然,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曲景明抹了一把不小心被和春咬了一口的下巴,感觉还能抹到口水,心里厌极了,压根没心思管对方受了什么罚,低垂着眼睫,说:“老师,我可以先去一趟厕所吗?”
肖老师:“当然可以。”
曲景明就浑身不舒服地走了,和春一看,不知发起什么神经,嚷嚷着丢下一句“我也去”,就飞快地跟上曲景明,满身肥膘竟然一点不妨碍他高速运动。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一年级的厕所,曲景明当没看见这个人似的,在水龙头前洗了个脸,又使劲儿搓下巴。
和春在他身边左晃悠一下,右晃悠一下,活像抓耳挠骚要跟小姑娘搭讪的傻小伙儿。
晃了半天,见曲景明盯着镜子停下了搓下巴的活儿,才靠近几分,从镜子里瞄了他一眼,又一眼,说:“曲景明,我姐姐是不是特别喜欢你?”
曲景明毫不掩饰鄙夷和不耐烦:“关你屁事。”
和春听了,突然瞪大眼睛盯着曲景明,片刻,惊叹地“哇”了一声,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曲景明从镜子看到他那样儿,厌烦得要命,心道傻x,又抹一把下巴,语气有点狠地啐:“脏死了!”
脏死了的罪魁祸首舔舔唇,也不知道听没听到这句评价,好像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憋得满脸通红,舌尖和牙齿玩了好几次你推我拦的游戏,眼睛定定盯着曲景明。
曲景明对他最后一点力量上的畏惧,也被他现在这副局促不安的傻模样化解了,此刻正是大大方方瞧不上他的姿态,看他的眼神像看苍蝇,“哼”一声,又要走。结果前脚没出厕所门,和春又黏上来了,
“曲景明曲景明,以后我罩你吧!我告诉你,全校三年级以下的事情没有我摆不平的,你跟我一起玩,我保证你不被人欺负。你不知道,我们学校的人很坏的,没人管你你一定经常挨打挨整,他们会往你饭盒里尿尿、撒沙子!哎,你不信吗?我都是说真的……”
曲景明回头轻蔑地瞟了他一眼,那一眼格外有气场,和春瞪着眼睛停下脚步,也不说话了,眼睁睁看着曲景明回教室的背影。等看不到人了,他才放松下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发出万分忧愁的一叹,晃晃手臂,回自己那栋教学楼去了。
这天晚饭,陈老太用尽平生脏话骂和春,义愤填膺得一筷子没动,不时指指曲景明脸上挂的彩,对和容控诉:“你看看你看看,你这个便宜儿子让你弟弟打成什么样子,太不像话了!你爸那个人渣,怎么教的孩子,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和容一言不发,只在陈老太指曲景明伤口的时候,抬起那贵重的眼皮投来一瞥。
曲景明依旧安静,吃饭就吃饭,食不言。但想得挺多。一顿饭净在陈老太的悲愤控诉中度过了,他也想得有了点眉目,放下碗筷,面向和容,主动认错:“和容阿姨,我不是故意要和他打架的,我保证再也不打架了。”
说完,他观察和容的表情。可和容根本没有表情——以他那点苍白的眼力见儿,也看不出和容的表情变化,他只见和容神情冷淡,听了他的话,默然点点头,回答:“你知道错就好。”
可曲景明哪里知道错。
他一点也没觉得自己错,这么主动胡说自己错,其实不过是讨和容欢心,叫和容知道他懂事、忍让,不要从此讨厌他了。人情的弯弯道道他还理不清楚,但和春口口声声的“我姐姐”让他本能上产生摇摇晃晃的危机感,害怕和容站在和春那边。
和容一直挺冷淡的,他也觉得没什么,就这次,他感到委屈。说完话得不到想要的反应,就低下头盯地板,眼眶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怕一眨就眨出眼泪,难看。
“哎,真可怜。”陈老太感叹地摇摇头,姗姗开始吃饭。
和容放下碗,上了楼。过了一会儿,又下来了,端个脸盆,拎着一个小塑料袋,坐回饭桌前,收拾出一角放东西,拍拍曲景明的脑袋:“抬脸。”
曲景明听话的抬脸。
和容用棉签给他涂药水,手法生疏但动作轻柔得有点小心翼翼,曲景明盯着她的睫毛看,能把每一次颤动都看清楚,不知怎么的,刚才死都要憋住的眼泪就忍不住了,咕嘟咕嘟聚成一滴、一串,从眼角淌出来。
和容一边用冷毛巾给他擦眼泪,一边说:“忍忍,这点疼而已,不要哭。”顿了顿,又说,“明天我送你上学,跟那臭小子说说,他以后不敢欺负你。”
曲景明眼泪流个没完,陈老太在一旁看了,马上又找到新的切入点指责和春、同情曲景明,似乎完全忘了自己平时没少欺负这个小拖油瓶。
和容给曲景明涂完药,拉着人上楼,给她妈丢下一句:“你这样整天肝肠寸断地想着他,还有什么意思吗?不如想想自己是谁,少再糟贱自己。”
陈老太张口失声,闭了嘴。
隔天和容真的亲自送曲景明上学,出门前,陈老太板着一张万年不高兴的脸,说:“他们都是踩点到学校。”和容不做声,扶曲景明上自行车后座,走了。
这天早上是没吃早饭的,他们在学校路上还找了个地方补早饭,和容吃得慢吞吞,眼看快到早读时间了,才掐着分秒把曲景明送进校门。
果然跟和春他们狭路相逢。
送和春上学的是小轿车,车上下来一个打扮整整齐齐的少妇,看在曲景明眼里,对方几乎有薛冰冰那么好看了,可又不是一个类型,薛冰冰妩媚甜腻,这个少妇虽看得出是个家庭妇女,却挺干练利索,远远见到和容,还递过一个笑容。后下车的和春还打着哈欠,懒洋洋不要进校门的样子,被少妇拍了一巴掌脑袋,让他看和容这边。
小孩儿打眼看来,就瞬间精神了,撒开脚丫屁颠屁颠跑过来:“姐姐!”看到曲景明,又怂了,“嘿嘿,曲景明,你好呀……”
曲景明一脸冷漠,挤不出一点笑容。
那少妇也过来了,笑盈盈地跟和容打招呼:“容容啊,终于碰上你了。”
和容不抗拒也不热情地回:“莫姨。”
“姨什么姨啊,我才大你几岁,可别这么喊,我听着心里都发慌。”对方摆摆手,低头看看曲景明,“我听说你收养了个孩子,就是这个吧?一直想去看看你,可你妈……今天遇上正好,一会儿我们小坐几分钟吧,老和有点事情交代了我,你可别拒绝啊,不然我要遭殃的。”
和容没接她话,转而拍拍和春,这孩子长得快,已经够到和容肩膀了,一扭头稍稍抬脸,就能与和容对视。他扭了半张脸,结果没敢太眼睛,心虚虚的样子。
和容语气温和:“昨天的事情我知道了,明明刚来这里,谁也不熟,你比他大,能不能帮我个忙,照顾照顾他。”
和春没挨骂简直喜出望外,立刻小鸡啄米似的狂点头,把手掌举到耳朵边做发誓状,说:“我一定罩着明明,姐姐你放心!”
曲景明听到这声“明明”,手臂一寒,立起一圈鸡皮疙瘩,实在忍不住暗暗翻了个大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