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说开
初雪落下的时候，小玉儿正安排人收拾屋子，准备将暖阁收拾出来，冬日里两个孩子会搬进去。
一抬首，一片雪花自屋檐下飘落，在她手背上冰了一下。
站在廊下，她有些出神的望着。
天是淡淡的灰，微微泛白，让人弄不清到底是底色为何。
雪在空中飘泊，乘着风缓缓游荡，落到琉璃瓦上，踩在屋脊上，俯视着人们的动作。
宝音办事细致，带着人收拾清扫。
灰尘扬起，裹了窗外雪花满身。
树上渐渐堆起白雪，小玉儿回到殿内，坐在暖炉前，静静欣赏这副美景。
再一次看到雪，她不由感慨：这一年过得太快，不过转眼，已是年底。
而又是一转眼，已经新年。
正月里，皇太极特意办了一场大宴，筵请四方来客。
只是今夜，注定是不平静的夜晚。
……
大殿之内，空旷的悬梁上，轻轻的回音宛宛回应着殿堂之下的人们。
“大汗英明神武，国君心中敬佩，为此特意择一贵女，以结两国之好！”
朝鲜使臣的声音语调奇怪，却震耳欲聋。
荡在殿内，惊得众人无声。
朝鲜来人，进献贡品的同时，竟也送来了和亲的美人。
殿中喧吵热闹，烛火光明，照亮了所有人的表情。
朝鲜使臣期待的抬头看着阶上的天聪汗。
在一群男人中间，面容柔美的朝鲜美人格外显眼。她含羞带怯的抬头，眼神如同小鹿般纯净，看皇太极的眼神带着缕缕期盼，含情脉脉。
殿上端坐的众人隐隐约约的也有些期待。
他们就像是看戏一样，来回盯着大汗和献来的美人。
有些人还将视线定在小玉儿身上，明晃晃的看好戏。
朝鲜使臣还在极力的夸赞道：“淑宁翁主为国君之女，性温慧，貌甚美，堪称国中绝色。如此美人，才堪配得大汗才是。”
如此身份，也只能配汗王才行。
小玉儿含笑饮下半杯茶，看着茶杯中浮浮沉沉的叶片，心中冷然。
淑宁翁主眨着眼，不着痕迹的扫了一圈。
其中尤其仔细的打量了小玉儿。
她略略扬起眉尾，心里虽认同她的美貌，却并不放在心上。
勾男人并不是只要长得好就行的。
她最懂男人喜欢什么。
只要是她想要的男人，从没有失过手，她有自信，将人夺来！
皇太极注视这些人，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只是沉默的看着。
诸位贝勒在一旁搭腔。
“大汗，如此美意，便收下了吧。”
“说得正是，这般身份，合该是大汗的福晋才是。”
“大汗如今后宫空虚，如此美人，不正是天赐良缘吗？”
“说得极是，大汗……”
“大汗！”
声声大汗，在殿中各处响起，最终汇入了皇太极的脑海中，仿若无声的逼迫，催促着他。
他斜睨众人，烛火下眼中晦暗无光。
所有人都在等着，等他将人笑纳。
除了那些帮劝的人，剩下的人没有作声却也并不反对。
此事不过寻常。
唯一心情变差的人，大概只有小玉儿。
小玉儿手指摩擦茶杯，嘴角噙着笑，心里却出奇的平静。
有些意外，但不多。
关键是没想到朝鲜那边一次就被打服了。
想来也是墙头草。
看着大金这边强盛起来，打得大明节节败退后就来献媚。
她眼中冷静，神情淡然，从容地看着这一切。
比起其他人，她唯一在乎的只有皇太极的反应。
偏过头去，却没和男人对上视线。
皇太极看着那美人，沉默的模样平白透出一股深情。
看了看他的侧脸，小玉儿敛目，掩去眼中的情绪，轻轻扬起眉尾，心中像是骤然塞了一颗石子进去，顶得心肝肺都疼。仿佛泡进了酸水里，满心都是不受控制的酸涩。
一瞬间，她就像是提线木偶，皇太极每一个动作都牵动她的心。
但她没有表露出来。
抬眼，脸上重新露出笑。
先等等，先相信他。
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若是他处理得不好，她再做决定。
众人期待的眼神里，皇太极缓缓开口。
“朝鲜使臣远道而来，坐下休息休息。”
闭口不谈纳人之事。
还有胆大想再劝的，刚一出口就被皇太极冷眼堵了回去，冷若冰霜的一眼吓得当时噤声。
朝鲜之人欲言又止，却没人再敢帮腔。
大汗的态度已经明确——他不想。
既如此谁还敢捋老虎须？
只是谁都没想到，还真有一个人敢。
淑宁翁主之前都是一副害羞模样，但知晓皇太极不想要她之后，立刻昂起了头，泫泪欲泣，如同被抛弃一般楚楚可怜。
她柔柔弱弱的，带着些哭腔婉转喊道：“大汗——！”
小玉儿听得浑身一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好生做作！
皇太极嘴角一抽，冷静道：“看来淑宁翁主却是很累，快扶下去，带到偏殿歇着。”
说的同时，眼神给到了一个角落里。
随着话音落下，两个嬷嬷从角落处走出来，一人一边将她架了起来。
淑宁有些慌，正要说话，却不知道这两个婆子使了什么手段，她竟然发不出声音来了。
慌乱的看向使臣，只是她刚眨了眨眼，就被半架着带走。
这两个婆子有些手段，从外表来看丝毫看不出半点胁迫的样子。
使臣也有些不知所措，抬首看向天聪汗。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皇太极身上。
数米高的梁上，是烛火找不到的地方，漆黑一片，寂静无声，好似殿中皇太极的眼眸。
所有人都在想：就算不喜欢，也不用如此吧。
安静的殿内，却见他含笑道：“朕知晓朝鲜国主之意，只是质子，可没听说过送来公主的。”
众人：“……”
嗯？！！
质子？
这句话落在众人耳中，换来了所有人近乎一模一样的表情。
问号好像顶在了所有人的脑袋上。
将和亲说成为质。
大汗这是多不喜欢女子？！
——他们不懂，但大受震撼。
其中最理解不能的当属朝鲜一行人。
领头之人甚至怀疑自己的满文学错了，不然为什么会有这么离谱的话在他脑子里转。
他磕磕巴巴的出声，却好半天理不清自己要说什么。
皇太极大方道：“算了，新年伊始，朕也不多计较，回去后，限三月之内将质子送来。”
“多尔衮，你来处理此事。”
他动作太快，完全没有给人留出反驳的空间，很快便决定了下来。
多尔衮也很机灵，立刻起身应了下来。
……
决定出乎众人的意料，可大金众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不由心里感叹：还是大汗聪明。
娶这一个女子，就意味着与之是平等的，如同与蒙古一样，是兄弟之盟。
而他们分别打赢了，不仅赢，还打的朝鲜毫无还手之力。
可若是为质，那就说明是为臣下。
且这般，日后欺负起来也可以放开手脚。
果然是大汗，英明神武！
只是他们是开心了，却留下朝鲜之人欲哭无泪。
朝鲜使臣怎么都没想到，送出一个公主，竟还搭上了一个王子。
他想反驳，却突然打了个冷颤。
环顾四周，几乎所有大金之人正盯着他们，夜里火光照下，如狼一般。
使臣：“……”
他嘴角微微抽搐，缓缓地，低下了头，走到位置上坐下。
小命要紧！
虽说规矩是不斩来使，可谁知道这群蛮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朝鲜文明之国，不与之争一时之气。
……
皇太极全然没有将他们放在心上。
如今大金正是上升之势，朝鲜这个丧家之犬还敢自主主张。
女人之事，他也是这些人到了之后才知晓。
他岂是色令智昏之人，不过庸脂俗粉，也想入他的汗宫。
转过头，皇太极对上小玉儿的视线。
下意识给她一个温柔的笑。
勾起唇，小玉儿心里雨过天晴。
朝他眨了眨眼，眼中满是欢喜意味。
皇太极此举，真真是又流氓又机智。
……
宴散时，在众人的视线下，皇太极亲手将小玉儿牵了起来。
他自觉无事，却在众人心里惊起轩然大波。
跪在地上，恭送大汗，几乎所有人都吊着眼睛看三个主子缓缓离去。
带人走后，面面相觑。
尤其是族里打算将孩子送进宫的人，心里都默默提高了对小玉儿的防备。
如此偏爱，需要多加注意。
……
小玉儿和男人并肩走在宫墙之下，他将她整个手包在手里，皇太极手心炙热的温度传来，染得指尖都是暖和的。
另一只手上挂着的白玉串则是染上了雪的冰凉，将她手心的暖意点点带走。
一冷一热，她却没有丝毫动作。
风吹来，吹进披风围着的脸颊边。
白白的绒毛不停舞动，像是她内心的百般纠结。
她在思考，到底要不要说出自己心里的话。
大逆不道，离经叛道的话，相比连皇太极也会吃惊。
聪明人从不做后悔事，可聪明人总有不聪明的时候。
她心里盘桓许久的放肆话，还是在莫名的高涨情绪里说出了口。
……
站在宫内的石榴树下，小玉儿挥退其他人，拉着皇太极站在窗棂下说话。
男人轻声道：“怎么站在这，不冷吗？进去再说吧。”
小玉儿摇了摇头，“不过一句话。”
“皇太极。”她抬头，认真的看他。
男人脸色变得严肃，目不转睛的看她。
轻声道：“你说，我听着。”
“你知道我是个记仇的人。我是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所以我也占有欲也强，你如果有一天不喜欢我了，那就把我休了吧，我不能见你和她人甜蜜的模样。”
这话就是在说，她性子不好，善妒。
若是其他人听到，都会训斥她一番。
要知道七出之条中，有一条便是嫉妒。
她还是一贯的直言，皇太极说不上习惯，只是接受力提高许多。
这是，醋了？
他有些高兴又有些泄气的看着小玉儿，伸手拢在她后颈，微微弯腰，和她平视。
“我如何，日后看吧。”
他没有承诺，话里的分量却比承诺更重。
“我说不出以后，我只知道现在不愿没有你的日后。”
他拿出一把匕首，抽掉刀鞘，调转方向放在小玉儿手心。
锋利的刀尖对着他的胸膛，小玉儿抬眸看他，两个人呼吸缠绕，雪气的冷淡冲淡了男人身上的香气，带上些许凌厉。
他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疯劲。
皇太极道：“你于我从来都是特殊。如果我真的有负于你，这把刀，便是我给你的权力。只是……你杀了我，要记得信守承诺，一直陪在我身边，将我的骨灰，带在身边。”
小玉儿有些诧异，没想到皇太极还有些疯批属性。
可让她更诧异的是，皇太极话里的意思。
如同吹了一阵清风过来，小玉儿心里云消雾散。
握紧刀，她抿唇轻笑。
“既如此，便说好了。”
“说好了。”
……
牵着手，走进殿内。
暖烘烘的霎时驱散了他们身上的寒气。
脱下披风，小玉儿突然听见他说：“若是我不得不纳一些人呢？”
小玉儿反问：“不得不？”
他想了一会儿道：“是我多言，不会有的。”
皇太极反口得太快，小玉儿不由轻笑。
“只要郎君心在我这，那便没有关系。纳进来荣养，也是可以的。”
可也只能荣养，若是皇太极动了什么花花心思，那就别怪她了。
男人浅浅的笑了笑。
“放心好了。”
……
此事虽了，却像是多米诺牌倒塌的开始。
正月里恢复上朝。
大殿之内，激情劝说皇太极仿明选秀的人不计其数。
按下一个冒起另一个。
他的后宫之事甚至好像比国事还重要。
下朝后，皇太极坐在崇政殿偏殿内。
理出的请他选秀的奏折堆在前面，足有一臂高。
冷笑一声，他将暗中守着的人招了出来。
“所有递上奏折的人，都查清楚。”
这么惦记着他后宫那点事，是事情都做完了？
皇太极眼眸一冷，他们打的什么算盘，他如何不清楚。
这种事，他厌极了。
不思进取，只想着靠女子获利，真真是徒有男儿之名！
“是！”
那人低垂着头，躬身取过奏折，随后很快不见。
……
一查便是半月。
期间，皇太极着手准备办一件大事。
天聪三年，大金国中粮食充足，兵强马壮。
都道：仓禀实而知礼节。
他在考虑一件事
——开科取士。
登基到现在，他一直有一个问题。
手上人才太少。
处理事务捉襟见肘。
且按照小玉儿的话，为君者需知人善用。
全都将事搂在自己身上，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忙不完。
他明白这个道理。
也明白取汉人为士最好。
既可以提拔自己势力，也能平衡满汉关系。
只是其他人不明白。
此事事关重大，需得好好想想才是。
首先一个问题，这些人放在哪？
大金尚且未开六部，选拔到了人才没有地方安排，岂不浪费。
皇太极立于案前，思索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