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卓杞安的情况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她记得是有一种丹药可以在短时间内锁住他的精气，不过炼制的过程有点繁琐，既要保证每一味灵材药性不流失，还要将其与其他的药材慢慢融合，这里没有辅助的器具，鸿柃这个半吊子花了相当大的功夫在上头，最后好不容易捣鼓出了个四不像的成品。
鸿柃嫌弃地看了看自己手中丑不垃圾的一坨药丸，凑过去闻了闻，差点没被熏得撅过去。
这玩意能用吗？
但是药性都在里面，不管了，反正吃的又不是她。鸿柃摸了下自己的良心，毫不犹豫地将其塞到了卓杞安的嘴里。
有了结界的阻隔，卓杞安在一旁睡的十分香甜，难得地做了一回梦。他梦到自己小时候在老家的山坡上，跟着一众精怪皮累了躺在树下，眼皮耷耷地打着瞌睡，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打在他的脸上，旁边的山茶花精偷偷伸出一片叶子，挡在了他的头顶，他合上眼，就这么沉沉地睡了一下午。
但就是嘴里老是有一股子蟑螂味，卓杞安皱起眉头，眼皮动了动，鸿柃见他快要醒过来，心虚之下，抬手给他施了个昏睡咒，做完这些，她拍了拍手，安心地躺在卓杞安的边上。
黄昏，日暮西沉，一道昏黄的日光透过窗户斜斜地打在房里的地面上。卓杞安睡得心满意足，他脑子还有些昏沉，一时半会想不起今夕是何夕，坐在床上目光无神地看着前面的墙壁发了好一会的呆，这才猛地想起，他现在是在一个劳什子幻境里，差点被耗光了精气神，要去见老祖宗。
鸿柃呢？
鸿柃在哪里？
卓杞安左右望了一圈都没看到人，直到感觉到身后不对劲，缓缓回头看过去，果然是鸿柃。她正面朝着他侧躺着，左右压在脑袋底下，双眼闭着，呼吸平稳，几缕黑色的发丝不听话地搭在她瓷白的脸上，随着呼吸在鼻子旁边耸动着，惹得她时不时要伸出手臂挥一下。卓杞安看着，觉得自己一颗直男心软成了一滩烂泥，他不自觉地伸出手，将鸿柃脸上的那些碎发往鼻子旁再拨了些过来，动作放的极轻，生怕弄醒了她。
这一趟来得值了。
等到太阳彻底沉入西边，应娘晃晃悠悠地扇着一对翅膀来敲门：“鸿柃大人，卓老板，吃饭了。”
卓杞安听见声音，小心翼翼从床上下来，蹑手蹑脚地去开门：“我们马上过来，你们先吃着。”
应娘还是有些萎靡，她勉强提起精神：“你们早点过来。”
依鸿柃的敏锐，开门的时候就醒了。卓杞安一转身，就看见鸿柃坐在床边，一副迷糊的样子看着自己。
她手在鼻子边狠狠搓了两下，这才舒服了，刚才睡觉时，鼻子边老是有头发吹来吹去：“晚餐是胡和做的吗？”
“听应娘的意思，应该是。”卓杞安走过去，理了理她睡乱的头发。
“那你多吃点。”鸿柃顺势在卓杞安手掌下蹭了蹭，随后一骨碌从床上下来，继续道：“狐族这代里，胡和算是天赋拔尖的，他挑出来的东西还是能入口的。”
“对了。”快要到门边时，鸿柃脚步一顿，手握在门把上，回头默默地盯着卓杞安：“你良心不痛吗？”
卓杞安装傻：“什么？”
鸿柃哼了一声，懒得理他，别以为她不知道他故意把碎发刨到自己的鼻子边，要不然能这么痒？！话虽这么说，她身体倒是很老实地牵着他的手，一起向客厅走去：“厉害的幻境，从来都是真真假假，虚实难辨。如果一味地否定它，反而会踏入陷阱。身为人类，在幻境中你更需要摄取营养，这顿饭是胡和特意为你做的，你可别辜负了人家。”
正巧胡和从厨房里走出来，听见这话，接道：“不错，卓老板，你要是因为顾虑幻境的虚幻，否定这里的一切的话，反而会一步踏入往生。”他摘下围裙，儒雅风流的脸上二撇小胡子，竟然意外地和谐，他指了指餐桌，对着两人道：“来，尝尝我的手艺。”
“你的手艺我这几天领教了很多了。”鸿柃和卓杞安找了个位置坐下，对面是应娘和谢昔方。
应娘面前是单独的一份餐食，用十分袖珍的餐盘装着，看上去如同玩具屋里的娃娃一般，精致又可爱。卓杞安再往谢昔方那边看过去，只见他正对着面前的饭菜猛嗅，嘴里还不忘记拍一通马屁。
他听了听，竟然都没有重复的，这是何等的功力。
吃食面前，连谢昔方都不犯傻了？
鸿柃品尝着胡和筹备的美食，咀嚼着嘴里的食物，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胡和，一个下午没见，胡和举手投足间又多了几分笃定，看样子狐族祖地那一趟没白去，怎么突然就想透了？
依她一直以来的观察，这只狐狸后辈，从来都是只当看客，哪怕遇到自己生死之交的旧友，表现得都凉薄得很。
这一个下午的时间，发生了什么？
什么也没发生，只是胡和自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坐在祖地的土地上，难得回忆了下过往，一颗铁打的心突然有了些伤春悲秋的感触，眼见着谢昔方这样风雨飘零，应娘如此义无反顾，感慨着往日的情谊，他决定亲自出手帮上一把。
当年他也有着一腔雄心壮志，可惜走到现在，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早就已经被聚合离散，纷纭世事给磨平了。算来算去往昔结识的旧友们，也就剩下谢昔方应娘了。如今应娘心甘情愿要扑进这二次化形的生死劫数中，或许不久后，只有他和谢昔方还能活在这世上。
两万多年前，胡和还是一只风华正茂的帅狐狸，成天招猫惹狗的，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那时候他听说三寸天女一族难得出了个看的过眼的天才，小小年纪竟然马上就要面临二次化形的难关，猎奇的心一起，就要去征服这位小娘子。
他根据收集到的消息，沿着秦岭一路深入，罪孽深重地伤害了无数个女妖的心，好不容易找到应娘栖息的妖域，才发现竟然被人捷足先登了。
那个先他一步的半妖，也算是个名人，精怪们大多数都知道他，赫赫有名的谢昔方，小模样长得还挺标致，就是愣了点，胡和信心满满地预备横插一脚，没想到在应娘那里碰了满鼻子的灰，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油盐不进。
谢昔方受到追杀，应娘凭借着自己的天赋感知，帮他逃了不少次，自己也受了反噬。胡和实在看不下去，干脆出手帮一帮，哪成想把自己也给绕了进去，追杀他们的是个大妖，后来亲自出手，他一只自诩修为还算可以的狐狸，在那只该死的蛇妖手下吃了不少亏，三只妖怪逃得十分狼狈。
后来他们被逼急了，跟那只蛇妖拼了个你死我活，好在运道比对面稍微好了一点，三只妖相互扶持着，凄凄惨惨地活了下来，躺在一地的尸块和鲜血里放声大笑。
铁打的情谊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他们仨一起结伴闯荡了一阵子，胡和把谢昔方当自己兄弟，对应娘息了心思，本以为他们两能有个好结局，眼见着快要喝喜酒了，没想到，之前的蛇妖背后还有来头，把谢昔方暗算了。
那时胡和心里就隐隐有些猜测，谢昔方这只半妖向来低调，能从哪里招来这种死命纠缠的仇家。对面多半是有所图谋，他怎么想，都觉得或许是那个命意引来的算计。
应娘为了救谢昔方，滥用力量引发灵力风暴，招来司晨和关听的专注，还有与他们针锋相对的相纺也将注意力放在了这么一只小小的天女身上。当时胡和就在旁边，眼看着她周旋在三只大妖之间，最终搭上了自己的命，才给谢昔方换来了一个生的机会。
应娘在谢昔方醒来之前不告而别，谁也没有告诉，哪怕谢昔方和自己将他们往日去过的地方翻了个遍，都没找到踪迹她的踪迹。胡和本以为她就这么没了，谁知道十几年前，却突然得知她的消息，才知道她在那位的帮助下，苟延残喘到现在。
胡和和谢昔方曾沿着当初那只蛇妖的线索分别一路追查下去，最终不约而同地锁定在了一只名为温书的书灵身上。两千年前，谢昔方突然高调起来，频繁在关听和相纺之间插手，胡和就知道，那只半妖一定是有什么发现，自那以后，为了避免引起注意，他和谢昔方渐渐少了来往，直到十几年前，他彻底失去了谢昔方的消息。
真是讽刺，十几年前，他得知应娘还活着，谢昔方却消失了。
为了追查温书，胡和离开族群，放弃了族长的殊荣，当了只滑不溜秋的胡博士，收集天下而来的消息转头又贩卖出去。好在他自己算是个修为有成的狐狸，在如今这个灵力稀薄的时代，好歹有一点护身的本事，勉勉强强能混口饭吃，不用担心道上的精怪们黑吃黑。
如今他和旧友们相聚在喜阳昔年中，唯一安好的就剩下了自己。胡和这一个下午什么也没琢磨，满脑子都是两万年前他去劝说时，应娘决然的眼神。
“胡和，昔方他以后还有一难，我想帮他。”
如今终于是明白应娘那句话的意思了。
这两万年间，世事无常，胡和自己被纷杂的世事打磨殆尽，本以为自己情谊淡薄，已经是绝情绝性之辈，但如今恍然回想起自己跟应娘和谢昔方在一起逃命时，时不时被他们俩腻歪地跳脚，竟然还能打心底里笑一下。
他好似也不是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么不堪。
他们狐族一向重情谊，他也不能丢了狐族的脸，怎么也要认真一点，好歹把谢昔方这个憨货给捞回来。
鸿柃自然不知道他心里的九曲回肠，不过现在人手紧张，胡和这个帮手能认真起来，还是令她十分欣慰的。
晚餐过后，应娘心不甘情不愿地留守在家里，眼巴巴地看着胡和出门。
胡和关门前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稀薄地谢昔方飘在应娘身后，好似两万年前一般，朝他没心没肺地笑着，他挥了挥手，将门关上：“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