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她的一切都没了。
相纺被这一幕刺激的狂性大发,周身灵力狂暴着,妖力汇聚成一道旋风,凌厉地撕扯着周围的花草树木。彼时那只恶妖还在洋洋得意地交代他在这两百年间如何筹谋,如何设计令相纺吃下催生的灵草,他哈哈大笑:“你没想到吧,那只来看望你的小巴蛇是我的小情人,我说那是保胎的子母草,她还真信了。你也是个蠢的,居然真吃了下去,啧啧,这怀了孕的女妖是真的傻。”
旁边一堆恶妖踩着尸块哄笑着。
巴蛇,相纺记得她,她是住在扶柃山外围的蛇妖,平时和自己来往频繁,有事没事互相送点小物件,关系很是和谐。他们这次出去游历前,那只巴蛇还上门拜访,说她要足月了,这时候出去容易出事,送了她一株子母草保胎。
相纺其实并不在意,雀火早就计划好了,他们这次不会走远,离生产还有段时间,能赶在分娩前回扶柃山。但人家一番好意,她什么怀疑都没有直接吃了下去,雀火为此还训了她一顿。
“你那个夫君到是棘手,把你护的滴水不漏,为了把他逼停在这座山上,我废了好大的劲。”
相纺歪了歪脑袋,雀火?他早就知道有人觊觎他们的孩子?她想起临近生产时雀火紧张的样子,最开始他根本不同意他们在这时候去不周山,最后经不起自己的纠缠,才总算松了口。
她还道雀火太小心,原来是这样。
“叫了那么多帮手,杀了我这么多兄弟,死得这么干脆便宜他们了。”
之风,西黎,沙自,趙连,青槐,还有她的伴侣和孩儿,相纺望着零碎的尸块,心里默默念着他们的名字,默默红了眼眶。她缓缓抬头,望着猩红的苍穹,面上流下串串血泪,浑身颤抖着,心中不停叫嚣着杀戮。
“这娘们刚生完孩子还有力气?”
“我看她的样子还想动手,一个刚生完崽子的女妖能做什么?”
……
周围响彻着无数充满恶意的笑声,一遍遍萦绕在相纺耳旁,她抚着额头,只觉得天旋地转。周身灵力暴|动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机械般地释放着力量,再血与泪中浑浑噩噩地分不清现实,不知道今夕何夕。
这一天给相纺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她在这一天失去了自己的夫君,自己辛辛苦苦孕育了两百年的孩子,还有与她心意相通的挚友们,哪怕过去千年万年,她都能无比清晰的回想起这一天。
哪怕仇人已经被她挫骨扬灰,只要一想起来,刻骨的仇恨就能从她的胸中翻涌而起,吞噬她的理智。
相纺就这样,堕为了恶妖,成了修罗。
这座不知名的小山中发生的打斗全被一道坚固的结界遮掩在其中,直到结界被破,里面蹿出惊天的魔气和浓重的血腥味,这才惊动了其他的精怪。鸿兑率着手下赶来时只看到满地淋漓的鲜血和层层叠叠的尸块,无一不觉得触目惊心。一番仔细勘查后,他们发现这小山上混杂着许多气息,比如最近一些颇有些名气的精怪,他们有一个小团体,经常七只一起行动,因为喜爱游历妖界人间,与许多精怪相识,交友甚广。还有些属于臭名昭著的恶妖,修为高深,很是擅长藏匿,犯下不少血案,常年在扶柃山的通缉榜上挂起。
鸿柃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室内一时无言,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梁篷举起小手,弱弱地问了一句:“那些恶妖都是相纺杀的?”
鸿柃当初刚知道时也十分震惊,她向阿爹也问过这个问题。
鸿柃点点头:“不错。”
梁篷难以置信,喃喃道:“怎么可能。”
“我阿爹的判断是,她在那时就已经入魔了,才能杀了那些恶妖,夺回自己孩子的一缕妖魂。”鸿柃站起身,拿起纸杯接了一杯水,眸色沉沉地望向杯中,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后来她不知道从哪里知道的消息,打起了天地灵柱的主意,想要掠夺灵核的力量来蕴养她孩子的妖魂。之后她蛊惑共工撞倒不周山,致使灵核破碎,天地灵柱受损,天地灵气倒流灵漩乱生,各族为了争夺生机,战火四起,一片生灵涂炭。”
鸿柃重新坐回沙发,顺便给卓杞安和梁篷带了一杯:“六万年多前,她趁乱带着一众恶妖袭击扶柃山,那时山里各族自顾不暇,为了平息灵漩,还派了不少好手出去。我阿爹爱娘还在外征战恶妖平息灵漩,他们临时赶回来时还是晚了一步,扶柃山一众精怪死的死,伤得伤,我一个留守的叔叔为了拖延时间,活活血祭了自己。他们一气之下与她大战一场,由于平息灵漩时耗损过多,没能敌她,一起陨落在那场大战中。”
这些事情淹没在历史尘埃中,从那场大战中存活的精怪对此讳莫如深,很少提及,年轻一代的精怪只能从长辈们偶尔的叹息中窥得其中一角。数不清的种族被留在了那场天地劫难中,即便是当时鼎盛的仙族,也没能幸免。后来扶柃爆发出了一个巨大的灵漩,整座山体都要被吸进去,鸿柃以身祭灵漩,机缘巧合之下竟然通过这个硕大无比的灵漩进入到了天地灵柱中,她侥幸活下来后在里面修修补补,时而清醒时而混沌。
如今回想起其中种种,她恍惚觉得,天地也许本来就该有那么一场劫难,谁都逃不掉。相纺堕恶,为了自己孩儿的一缕生机,甘愿葬送无数生灵。在那之前,精怪各族之间互相猜忌,汲汲营营,为了一点资源互相算计,争斗不休,才会致使劫难来临时,如同一盘散沙不攻自破。
说到底,相纺不过是个契机罢了。
卓杞安花了点时间来消化这些秘辛,他回想起这次委托:“也就是说,岐山伪妖域就是相纺的手笔?”
“我最开始也不能确认,直到发现水彤,沿着她给的线索找到西岭岐山,才算是坐实了心中的猜测。”鸿柃挺直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卓杞安:“我接下来的话你要牢记在心里,相纺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恶妖,我们这次扑了个空,岐山伪妖域就是个空架子,是相纺送到我面前的,换句话说,这就是个开胃菜。”
“你这次虽然没有去岐山,但已经入了相纺的眼,以后只怕不会平安,你要小心。我给你的东阳伞,记得随时带在身上。”
卓杞安凝神听着,他的目光毫不躲闪,在半空中与鸿柃的目光相聚。他在建安村的时候曾经见过一次鸿柃的原型,与想象中白泽的样子截然不同,鸿柃看起来才半人高,浑身雪白的皮毛,像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小狮子。变成人形后,她看上去更加偏向小家碧玉,乌黑柔滑的满头青丝衬得她一张脸才巴掌大,弱弱小小的样子,看着就令人心生怜惜。但实则她处事洒脱老成,有时候会带点孩子气,老是以长辈自居,时常逗得他啼笑皆非。
听她说,她进灵漩时,也不过是个刚成年的崽子,六万年的寂寞时光,是如何渡过的?
卓杞安觉得心中狠狠揪了一下,他没忍住伸手揉了揉鸿柃的脑袋:“相纺筹谋许久,肯定还会有后续。我以后会多加留意,不管发生了什么,先苟命再说。”
鸿柃得了这么一句保证,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卓杞安的行事她一直都很放心。她脸上绽放出微微笑意,如同春日骄阳,干净明亮,撩得卓杞安心率不齐。
旁边梁篷把自己缩成了一只鹌鹑,为了不耽误卓杞安刷好感的机会,疯狂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从行为上给了兄弟莫大的支持。现在见一人一妖说的差不多了,深觉自己深藏功与名,见卓杞安还想继续,急忙打断了他,说出了自己刚才就盘旋在心头的疑惑:“相纺分明是被恶妖所害,怎么我看她现在跟恶妖关系好的很?”
卓杞安斜眼看他,梁篷目不斜视,装作自己啥都没看见。
鸿柃脸上微微的笑意收了回去:“相纺在那日靠着心中的执念和满腔的悲愤堕了恶妖,为自己的夫君和挚友报仇雪恨。但经历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哪怕是心神坚定的人也会遗忘初衷,更何况她呢。”
况且,相纺制造恶妖也好,与恶妖合作也罢,所有的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护住她孩子将散未散的妖魂。
都是为了她那夭折的孩子。
“我已经到了尽头,死也好活也好,魔也好神也好,我都不在乎,我只要我和雀火的孩子能有机会来这世上走一遭。他们用了自己的命来换他,我不能让他们的努力白费。”
鸿柃还能清楚地记得,她阿爹与阿娘与相纺交手时,她在一旁观战,听到阿爹质问相纺,当时相纺就是这么回答的。对相纺来说,她已经死在了分娩的这一天,之后的日子对她来说都没有意义,她唯一的执念,是将她那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的孩子带回世间,为此造下再多的罪孽,沦为恶妖掀起一片血雨腥风都无妨。只有孩子能活过来,她才有颜面去面对自己的丈夫和挚友们。
梁篷虽然跳脱,此刻得知了沉重的往事,也不由得要唏嘘一番。
鸿柃其实十分不喜欢跟相纺相关的话题,但为了引起卓杞安和梁篷的警觉,按耐着将过往知道的事情都扒了一遍,提着两人的耳朵不停划重点,并叮嘱他们这些事情都要烂在肚子里,别漏出去了。
卓杞安和梁篷乖巧地坐着,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说着说着,话题又转到了吸血鬼的身上。
“克罗夫特这次吃了大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柯利福德在你们来之前给我打了个电话,我估计他想要探探我的口风。”
你要是说这个,那我就可以唠嗑了,梁篷精神一抖:“你有什么口风可以探的?”
这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鸿柃磨了磨自己的爪子,隐晦地看了梁篷好几眼,强忍下自己心中想要暴揍这个憨憨的冲|动。
好在卓爸爸及时救场。
“应该是想要试探合作的可能性,鸿柃儿与妖协两大会长都私交甚好,她自己本身修为深厚,很得精怪的敬重。由于有苏迎的委托,他们双方之间也曾有过交集。更重要的是,他们才刚刚从岐山出来,四舍五入也算是共患难的难友,还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吗。”他不知什么时候把自己的平板给拿过来了,手上不停地捣鼓着什么:“他们没有找到小王子,损失了一批好手,肯定憋着劲,如果要找回场子,必须要得到妖协的支持,你们看。”
鸿柃和梁篷凑过去,面面相觑:“这是?”
“这是刚刚妖协接到的签证申请,申请人是拉斐尔·克罗夫特,他是克罗夫特家族的亲王。”
梁篷面如菜色:“这好像是我们妖协的内部管理系统吧,你哪来的账号登陆的?”
卓杞安眼中精光一闪,做了个虚假的扶眼镜的动作:“我请人黑进去的。”
梁篷炸毛:“小卓子我告诉你,你这是在玩火。你当着我的面黑我们妖协的系统,你再这样,我就把你抓进去,把牢底坐穿。”
卓杞安面无表情,内心毫无波动:“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