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准去
火把节那天，一束束精心装点过的火把立在沟边，熊熊燃烧的大火映红了大伙的脸。
安流牵着爸爸的手，看着岳熙和席小舟还有一堆不熟识的孩子举着小火把打闹。眼里的羡慕怎么也掩不住。
岳熙和席小舟欢笑着跑过来，放低火把，对着她前面的空地，猛地撒下一把香料，火把瞬间开出了一团绚烂的花。
真漂亮，安流想，她看见他们的指甲了，橘红色的，很漂亮，很热闹。
“跟他们去玩啊？！”韦刚看着女儿说。
安流摇摇头，觉得这样就够了，不然妈妈会不高兴。
“哟，刚叔，什么时候回来呢？”
安流顺着声音来源看去，是一个十多二十岁的青年，眉目间透着股英气。
“哟，小帆！刚刚回来不久。听说你几年前当兵去了？回来啦？”
“是的嘛，退伍了，也是刚刚回来。”
两人的谈话一直持续着，安流失了兴趣，转头看像那一簇簇热闹明朗的火焰。不少人蹲守在火把树旁接掉落下来的糖、果子和小彩旗，四处是热闹与幸福的气息。
火把节后没多久，岳熙和席小舟又来找安流了，两人像有天大的喜事一样，一进门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大概的意思就是席小舟当兵的哥哥席帆回来了，最近没什么事，要教他们三个打拳和打篮球。
安流立即把目光投向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妈妈，眼里的渴望浓烈得难以忽略，还透着几分可怜劲儿，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狗。
王芳嘱咐了一番后让她去了，转头就登上了破旧的阁楼，因为在这可以看到背后席小舟家院里的情况。
安流新奇地跟着他俩踏进了席小舟家的门。席小舟家的院里栽种着时令蔬菜，还养着几只鸡鸭。才进门，就有一只带斑点的母鸡，率领着一群毛乎乎绒球似的小鸡，大摇大摆地从他们面前经过。
“它最近老嚣张了，不要去惹它，昨天它才啄了我一口。”席小舟指着那只老母鸡，提醒道。
安流抿着唇笑了笑，感觉这莫名可爱。
安流觉得席小舟的哥哥很友善，先教他们扎马步，又教他们拍篮球，虽然很累，但很开心，还有一个漂亮姐姐，据说是席小舟的准嫂子，给他们做包子吃。
就这么过了几天，见妈妈都没再说什么，安流忐忑的心平息了不少。
岂料，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了她平静的日子。
下午，他们从席小舟家蹭完饭，正在小胡同里嬉闹。
经过安流家门口时，里面的吵闹声透过那扇破旧的木门传了出来。
安流心头一紧，进去一看，王芳正和一个老太太发生争执，旁边站着个胖嘟嘟的小男孩。
那个老太太是安流的奶奶。虽然只见过几次，但小孩子仍旧敏锐地察觉到对方不喜欢自己，一点都不。
韦老太太听说王芳托人在镇上新建的图书馆谋了份图书管理员的差事，在小儿子和小儿媳的教唆下，心中一动，厚着老脸跑来让王芳想法子给小儿媳也找个图书管理员的工作。
王芳是其他州市的人，自小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家中虽不算富裕，但也是娇生惯养，后来和同学韦刚看对了眼，结了婚。岂料，迎接她的是一个思想封建保守的婆婆，偏心小儿子就算了，在她生下安流后更是冷嘲热讽，没个好脸色。
韦刚为人太过憨厚老实，得罪了上级，在一次裁员中丢了饭碗，到处求人，都于事无补。
最后王芳父亲的老友给韦刚介绍了份在然州的工作，只不过在乡镇上。
工资虽然低了不少，但王芳生下孩子后成了全职太太，收入就靠韦刚一个人。安流又到了入学的关键时期，虽然城市和农村的教育质量不能比，但然州的教育水平挺高。况且还有回归故里的机会摆在眼前……
韦刚深思熟虑后，携妻带女回了老家。
而王芳自己决心要帮韦刚减轻负担，好不容易才托父亲的故交找了份工作，不知陪了多少笑脸。
搬回来的时候，婆婆和小叔子一家就住在不远处，却没一个人来。接风洗尘的关怀都是邻居给的。
一听到自己找到工作了，就急吼吼地来了。还说什么他们分家时继承了祖宅，给自己的妯娌找份工作怎么了？
王芳只觉得心下发凉，当初分家时田地全给了小叔子家姑且不论，韦刚只分到一个破旧的房子还要拿出一万块钱给他们。
后来有人来建工厂，他们多少赔款进了腰包，工厂还给他们提供了工作，自己好吃懒做，偷奸耍滑被开除了怨谁？
一张口又是自己的宝贝大孙子，又是女儿家是便宜货。
王芳心里憋着一口气，忍无可忍，和她吵了起来。
岳熙奶奶闻声赶来，只见三个孩子木楞楞地站在门口。
“小熙熙，你们三个先去我们家玩，大人的事情你们嫑管。”
岳熙应了声拉着安流和席小舟往自己家走去。
安流心中不宁静，停下脚步不愿意再走。
“么是（要不）我们克（去）瞅瞅？”席小舟提议到。
三人又一溜地跑回门口去看。
“大姐，儿子姑娘都一样，你何消（何必）这种（样）说”岳熙的奶奶在旁边好言相劝道。
“孙女什么的，到时候还不是泼出去水，赔钱货！有儿子才有根。”韦老太太梗着脖子说，唾沫星子横飞。
王芳又气又难受，想说什么，被比她还激动的岳熙奶奶抢先。
“你这种说我就不爱听了，我家也就一个孙女，是小棉袄，咋个就是泼出去的水啦？”
韦老太太不肯在言语上吃亏，手舞足蹈地嚷嚷着立即还击。
闻言，岳熙毫不犹豫地溜了进去，拉住奶奶的手，瞪韦老太太一眼，扬起脑袋，“奶奶，不气不气。就当她放屁。”
王芳扑哧一声笑了，安流奶奶涨红了脸，
“小姑娘家家的嘴巴不干不净，真的是赔钱货。”
“说你说的活得很（很正确），你说的叫什么话，你不是女的啊？”岳熙继续不气倒她不罢休地补充到，心道这个老太太真可恶，胆敢欺负她的小老奶奶。
“呸，”韦老太太不知道该回应什么，又觉得脸挂不住，急忙说，“老娘今天非要打这个小母狗的嘴巴，说的叫什么话。”
王芳急忙拖住她，老太太觉得自己有了面，表面上闹着要过去，暗地里想着假意挣扎一下，然后挣扎不脱，就算了。
岂料，自己一挣扎就把王芳推倒到地上了。
对面岳熙奶奶已经护着孙女开骂了，韦老太太霎时间有些骑虎难下。
“你个老不要脸的，我孙女轮得到你教训，我们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的，你敢动她一下试试!”听到对面的老太婆竟然想打自己的宝贝孙女，岳熙奶奶怎么可能忍得住。
安流急匆匆跑过去扶起妈妈，眼睛红红的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闹剧。
那个胖嘟嘟的小男孩叫韦志远，刚刚一声不响地站在旁边吃糖，现在糖吃完了，看着奶奶被欺负，和头小牛犊一样冲过去，狠狠地把岳熙撞倒。至于为什么要选择岳熙，因为岳熙比自己矮小。
安流急急忙忙去把岳熙扶起来，在门外的席小舟冲了进来，和正得意洋洋咧着嘴笑的韦志远扭打在一起。
可是席小舟瘦瘦小小的一个，和肥壮的韦志远打在一起时，很快落了下风。
岳熙见席小舟被欺负，立即撸起袖子奔过去，揪住韦志远的耳朵，要把他从席小舟身上扒拉下来。
三人扭打成一团，一时间难分伯仲。
安流在旁边喊，可是没有人搭理她。
她急急忙忙跑出门，想去找其他大人求助。
正巧碰见了闻声而来的席帆，这场闹剧终于落下帷幕。
两个老太太互相瞅着对方谁也不服谁，大有一言不合就可以再大战三百回合的架势；王芳窘红着脸，一言不发；三个挂彩的孩子齐刷刷站成一排，被训话。
岳熙受伤最轻，辫子被抓散了一边，嘴边挨了一拳。愤愤地瞪着被自己挠了好几下的韦志远，心中暗自宣告着：等我和大表哥学好拳，非要把你揍趴下！
韦帆仿佛看穿了岳熙的心思，蹲下，平视着岳熙的眼睛。
“小熙熙，学武术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别人的，不是用来打架的。”
岳熙吐吐舌头笑笑不说话，席小舟的准嫂子拿着碘酒过来，笑着说她那么小怎么会懂。
“要温柔一点哦，和人家安流一样，不然像你表嫂似的没人要哦。”
席小舟的准嫂子嗲视了席帆一眼，嘴里笑骂道：”说谁凶呢，哪个（谁）是你媳妇。“
“小远是吧，”席帆嬉皮笑脸地绕开，揉了把韦志远的脑袋，严肃地说，“一般情况下，是不可以打小姑娘的。”
韦志远瑟缩着躲过席帆的手，戒备地跑到韦老太太旁边。
席帆无所谓地笑笑，转而看向自己的弟弟，揉着席小舟的头不撒手，像玩个陀螺。
“没用的，还要岳熙一个小姑娘来救你。”
席小舟低着头不吭声。
众人离开后，王芳叫来安流，宣布她不准再跟着去训练的消息。
安流鼓起勇气追问为什么。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们不一样，你是有光辉未来的，和他们这种从小野到大，初中毕业就去打工，和父母一样做个农民工的人不一样！安流，”王芳抱住安流，眼泪哗哗直流，哽咽着说，“妈妈就只能靠你了，你是妈妈唯一的希望，你给妈妈争口气行不行？”
“妈妈，我，我会好好学习的。让我去……”
“去什么去!都说了你和他们不一样，人家妈妈是表姊妹，关系好得很。人家长大了也就和他们的爹妈一样，你不一样。所以，你不准去！”
砰的一声，王芳砸门而出，安流默默地蹲下，抱住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