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真的好像
放羊,看似简单,实际上要做的事情还挺多。羊不能吃水分充足的鲜草,容易引起腹泻,所以孩子们一大早就会提着镰刀去割草,然后晾在高高的木架子上晒干。
到了晚上,则要将羊群们赶到羊圈里去,以免被路过的野狼给叼走了。
孩子们辛勤劳动,陈观水全程旁观,每天就是叼着个草茎坐在树篱上,看着远处的苍茫山脉和广阔草原,让孩子们都对他腹诽不已。
然而,牧羊犬却不这么想。
不知是什么原因,或许是犬科动物千百年来辨认强者的本能发挥了作用,他们争先恐后围着陈观水撒欢,哪怕后者根本不喂他们也是一样。
除去野狼和野马以外,时不时也有商队经过,特点是会带着许多满载的驮马,随行的人手也大多随身佩刀,满脸警惕。
对孩子们这些人不会去打扰,但看陈观水身上没带武器,则大多回过来叨扰几句,问个路,讨口茶喝什么的。
陈观水也就懒洋洋地应下,指点一下附近的小城方位,亦或是去帐篷里给他们倒酥油茶喝,丝毫没有任何元婴修士的架子。
就这般过了几天,遇到的大多都是凡人,并未有任何修士经过此处。
某日,他正趴在树篱上打盹,忽然只听见旁边有人开口问道:
「请问」
陈观水半睁开眼,回头看向来人的面容,顿时吓得差点儿站不稳了。
对方虽然戴着面纱,但陈观水如何认不出那便是徐应怜?
而且你这一袭白衣,纤尘不染是怎么回事?这茫茫草原,无尽风沙之下,能干干净净地过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会御剑是吧?
「请问白城往那边走?」徐应怜客气问道。陈观水沉默片刻,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对修士而言,诸如长安、洛阳等名城自不用问,沿着大河御剑飞行即可寻到,但白城只是附近沿秀水河而筑的一座小城,又有汉羌多族混居,不知道来问个路也是很正常的。
问题是,附近那么多牧民部落,为什么偏偏找到我这里!
对面的徐应怜,其实也有些迷惑和茫然。她怀疑自己大概是中了某种幻术,最近几日只要闲静下来,就会突兀地生出某种无法言说的感觉,师兄似乎就在某个方向。
这种感觉来的毫无缘由,用识海里凤澜前辈的话说,「要么是你的错觉,要么则是段位非常高的幻术」,因此徐应怜思前想后,还是决定顺着直觉指引的方向去走。
哪怕是因为错觉而扑空,至少自己也没有什么损失;但若真是什么幻术,且给自己下幻术的人,和掳走师兄的人是同一个的话,那么这直觉就是如今自己惟一的线索。
很快,她便悄然离开昆仑山脉,顺着指引来到塞外草原,心中的直觉已经越来越强烈,仿佛自己离目标已经越来越近。
这附近她只记得有一座白城,规模很小的人族聚居地而已。
御剑朝着白城飞去,那感觉同样也笔直指向前方,并且慢慢地开始下降,直到她发现陈观水所在的牧民营帐为止。
佯装问路的徐应怜,仔细地打量着陈观水的五官。
没什么印象。
如果用高级计算机去同时扫描秋长天和陈观水的脸部结构,必然会发现两者其实长得一模一样。
但人类负责辨认记忆相貌的脑部区域,却并非是依靠对比诸如鼻子大小、眼睛间距之类的数据是否契合,而是依靠组合目标相貌的五官分布,结合诸如气质、神态、习性等等,最终形成一个大致的印象。
昆仑镜的镜花水月幻术,则是直接扰乱这种最终印象。
因此,虽然看到了陈观水的
真容,但徐应怜却没法将其和记忆里的秋长天对应联想起来。
见徐应怜没有异样,陈观水也暗自松了口气,只是继续指着白城的方向,刻意压低声音沙哑说道「白城就在那里。」
徐应怜失望至极,毕竟这直觉指向的是一个普通牧民,与她的师兄秋长天毫无任何关联。
但她着实没有其他任何的线索了,只能不死心地问道:
「你声音怎么了?」
「昨晚没睡好,有些哑了。」陈观水敷衍说道。
「哦。」徐应怜摸出一个丹瓶,「我这里有些丹药,你吃了就好了。」
「不敢劳上仙挂念。」陈观水哪里敢吃,只是做
受宠若惊状,推辞说道,「这点小病,捱几天就好了。」
「知道我是上仙,你居然不意外?」徐应怜皱眉问道。
又找到一个疑点:寻常凡人遇到仙人赐丹,不应该是立刻狂喜收下,三跪九叩以示心诚吗?怎么还能遇到推拒不收的?
「哈哈哈。」陈观水便洒脱笑道,「苍茫草原,万里风沙,上仙居然一袭白衣,毫无尘色,不是上仙,难不成还是每天洗衣的凡夫俗子?」
「你倒是好眼力。」徐应怜淡淡说道。
虽然对方说得有理有据,没法反驳,但这种让人憋屈的感觉,实在是太有既视感了。
考虑到这年头改变相貌的易容幻术也有不少,徐应怜原本的沮丧灰心之感也尽数散去,意味深长地看了陈观水一眼,随后便飘然离开。
陈观水刚松了口气,却看见徐应怜并未急着离去,而是来到羊群边上,招呼那些穿着脏兮兮袍子的放羊孤儿。
孩子们明显也都是颜值生物,对这个虽然戴着面纱,但看着就漂亮无比的姐姐非常有好感,一个个都瞪大眼睛想要跟她说话。
「告诉我。」徐应怜摸出另一个丹瓶来,「告诉我那个哥哥的事情,我就给你们糖吃。」
哪里还需要什么糖啊,孩子们已经争先恐后地说了起来:
「懒惰!」「整天睡觉!」「总是不干活!」
「连大黄都比他勤快些!」
大黄,便是负责驱赶羊群的其中一条牧羊犬。听着这么多似曾相识的形容词,徐应怜心中的既视感已经越来越强烈。
当然,这些都构不成确凿的证据,因为这天底下到处都是懒汉,总不能见着一个就说是跟秋长天有关系。
但女人素来是不需要什么证据的,徐应怜凭借自己的直觉不对,应该说是自己的七巧玲珑心,判断出这个牧民肯定跟秋长天有什么关系。
她翩然回到陈观水身边,说道:
「我初来乍到此地,要去白城,缺一个向导。」「我没去过白城。」陈观水连忙说道。
「没事,本地人总比我这个外来者强些。」徐应怜自然不肯放过他。
「我也是外地来的。」陈观水赶紧说道。
「哦?」徐应怜立刻问道,「你是从哪个外地来的?」
「扬州。」陈观水心知此时绝对不能犹豫,否则被怀疑扯谎的概率就会迅速提高,因此果断说道,「我来自扬州广陵郡。」
「扬州吗?」徐应怜思忖片刻,说道,「我不会让你白带路的。」
她取出一个丹瓶来,说道:
「这里面的丹药服一颗便能延寿一年,最多十颗,做你的报酬如何?」
按照寻常人的逻辑,见着能延寿的丹药,那别说是感恩戴德,就算是立刻跪舔对方也不为过。然而,陈观水既不想感恩戴德,也不想跪舔徐应怜。
一方面是他确实不需要什么延寿丹药
,另一方面则是伪装了这么多年,陈观水实在是不想再夸张地演戏下去了。
自己之所以肯窝在游牧民营帐里混着,就是因为这里无需伪装,能自由自在地做自己——谁来了都不能逼我,徐应怜也不行!
「我不需要,多谢上仙。」陈观水叹气说道
「我一直觉得活那么久其实没什么意思上仙您看,我们游牧民靠天吃饭,每年过冬都像是过鬼门关。无论阳寿一百还是九十,明年的春天都未必能见到,延寿有什么意义呢?」
徐应怜思忖片刻,再次说道:
「你若是想要修道,我可以给你吐纳功法。只要能学会法术,抵抗严寒应该就不难了。」
"上仙看我是修道的料吗?「陈观水哑然失笑。
「不像。」徐应怜直白说道,「但我看你像是说谎精就是那种能如同吃饭喝水般自然地说着谎言的人。」
陈观水心中一动,便晓得这徐师妹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
无论自己如何推拒,徐应怜都会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还不如先随她一起过去,路上找个机会脱身,再也不继续待在这里了。
心念至此,陈观水便爽快说道:
「行吧,不过把丹瓶收起来,我真的不需要。」见他松口得如此之快,徐应怜也有些意外。不过她很快便不纠结这个了,只是说道;
「安排坐骑吧,带我去白城。」
「没有坐骑。」陈观水摇了摇头,「这些牧群不是我的,我不能拿他们的马匹。」
「难怪。」徐应怜试探说道,「我看这些孩子都不怎么喜欢你。」
「我说过我是外来的,孩子们不喜欢外人,很正常。」陈观水淡定说道,「牧群的主人倒是和我挺聊得来,让我帮忙照看一段时间。」
「那你如今和我走了,没关系吗?」徐应怜讶异问道。
「没事,为上仙带完路后我就回来。」陈观水回答说道。
这一番回答没什么破绽,以至于徐应怜心思略沉,心想这人虽然性情豁达,但却没有半点高傲,和师兄实在差得太远。
总不会真的是自己弄错了吧
她很快便压下脑海里胡思乱想的心思,继续试探说道:
「孩子们说你很懒。」
「不是我的坐骑,我为什么要努力?」陈观水反问她道。
徐应怜沉默下来。
她虽然心思聪颖,但论起胡侃之术来,段数比陈观水还是差得太远,因此很快便无言以对,半晌才重新问道:
「没有坐骑,我们要如何过去,总不能走过去吧。」
如果陈观水反问说「您不会御剑术吗」,那他便算是漏馅了。纵然御剑术在修士之中算是人尽皆知,但凡人怎么可能会接触到这个概念?
陈观水当然没有上当,偏头说道:
「到那边的白水河,找个路过的渔船搭一搭上仙身上带了银两吗?」
「带了。「徐应怜身上当然没有带凡间货币,但基本的障眼法她还是会的。
陈观水叫来孩子里最大的那个,交代他自己要外出几日,随后便带着徐应怜往河边走去。
白水河不算宽阔,但水流也较为湍急,等了半天才有孤舟经过,上面放着好几捆木柴,吃水线压得极深。
船夫原本不打算让两人上船,但见了徐应怜变出来的银钱后,也就果断地丢了一些木柴,腾出重量来让两人搭载。
徐应怜身为修士,只是轻轻一跃,便稳定地落在渔船上面。
陈观水相对笨拙许多,等那船只靠岸过来
,才用力跳过去扒住船舷——还差点儿算错距离落了水。徐应怜冷眼旁观,心想这人无论身手还是体质,都是凡身肉胎的水准。
但这些都不能作数,因为师兄也是精擅伪装之人想到这里,她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孤舟沿江而下,两边放眼望去尽是黄褐,偶尔也可以看到许多牧群。
徐应怜负手立于舟头,看着两旁江岸上的景色,沉吟不语。
陈观水则是跟船夫攀谈几句,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居然将船夫的钓竿借了过来,开始在江面上垂钓。
「流水垂钓?」徐应怜诧异问道,「这船行水动,钩饵也跟着移动,如何可能钓到大鱼?」
「无所谓。」陈观水不以为意,「愿者上钩罢了。
愿者上钩徐应怜默念几句,心想自己还真是愿者上钩了。
不愿意放弃跟师兄有关的一切线索,所以哪怕是一点点微妙的错觉,自己也像是急切的大鱼般追向钩饵了。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很快便郁郁起来,一时间也没了交谈的兴致。
船只漂流了半日左右,终于抵达了白城。城墙老旧,依水而建,墙内炊烟袅袅,墙外有大量集市,无数汉人、羌人、牧民、游商互相大声交谈,周围极其嘈杂而喧嚣。
徐应怜总算将情绪稳定下来,跟陈观水吩咐说道:
「随我去白城吧,我需要做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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