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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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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一轮圆月洒下霜华,星河陡黯。

    楚明玥披一袭雪色裙裳,侧卧在一张青石上,她的头发尚带水汽,显然刚从湢室洗浴出来。

    面前的池塘里,荷花早已尽数盛放,如盖荷叶时而在夜风里颤动,是叶上睡蛙蹬腿跳入池中。

    花小六背靠青石坐在池岸,双脚拍打在池面。

    她们一人一壶从冰窖拿出的杨梅酒,就着酒壶畅饮。一旁的花枝上挂着两盏琉璃灯,灯里燃着驱蚊的香料。

    这一切都美得似一幅夏夜仕女图。

    然花小六仰颌灌一口酒,往青石扫过,“你就准备躲在这府里一直不出去?”

    青石上女子一手拎着酒壶,两颊在柔黄的灯光下晕出团粉,凤眸里星辉不受控制肆意涌动。

    花小六嗤她酒量这么多年没长进。

    楚明玥半阖眼帘轻轻摇头,“我还未想明白。”

    自那日从宫里回到定远侯府,她已经八日未出府们,一想到宣珩允漫不经心又认真地说出“天下作聘又如何”,她就感到茫然无措。

    万幸近日古纥、备厥使团送来降书,朝廷那边较忙,宣珩允未过来侯府。

    她根本无法理清自己乱如麻的思绪,她看不清自己的心了,她承认自己还担心他,还挂念他的安危,可二人之间数次相处的陌生感,又让她迟疑。

    空气里弥漫着酒香,花小六又咽下一口酒,仰望着星辰悠声道:“要我说啊,想不清楚的全当不合心意处理,你十岁那年逮着机会就往冷宫跑,可是未有不清楚,太极殿请嫁,你何曾犹豫过。”

    忽然她眼睛一眨扭头对着楚明玥,笑得诡异,“你呀,就是没和旁得男子试过,总栓在那一棵树上,没见识过森林和大海。”

    楚明玥白她一眼,“我怎么试,我自幼只与先帝诸多皇子、相府家公子相识,我若是心悦这些个里头的谁,怎会只挑出他一个。”

    花小六叹一口气,无招。

    虫鸣蛙唱,二人听了一会儿,花小六忽然换了个姿势侧坐,双脚离开池塘时哗啦啦带起一串水珠,她凑到楚明玥耳畔,坏笑着说话。被楚明玥推着肩膀让她走远点。

    “说得什么诨话,怎得和十九叔一样的不正经。”

    “咦,十九王爷好像在王府里,他不是最疼你吗,怎得一次都没过来。”花小六一只手掌撑地,重新把脚放回池水。

    “大抵是没脸见我。”楚明玥不甚在意,“无妨,十九叔脸皮厚,他在王府里呆不住的,我若主动过去,反倒让他没面子。”

    花小六甚是认同,连连点头。

    她回到侯府,自是追着楚明玥把被掳走之后的所有事情都问了个事无巨细,当然也就知晓了沈从言的事。

    但关于沈从言,她却不敢过多追问,饶是再明事理的人,谁的心又真的能做成毫不偏颇的秤呢,昭阳郡主做了于家国大义上对的事情,于私情上,她曾真情实意唤过那人大哥。

    哪怕最是骄纵的年纪,她在敬爱的大哥面前亦是乖顺的。

    如今,坏人死了,可她楚明玥心里骤然空出一个角落,这个位置不是哪一个名字或人的,而是她的兄长,这个“兄长”是一个轮廓,一个象征,是她于世上的亲人,而不是那个劫持她伤害她的人。

    空气一时有些死寂。

    花小六心思一动,四下张望一圈压低声音道:“柳姐姐不还找回一如意小郎君呢,眼下天色正好,不如我带你去西街的烟花巷开开眼。”

    “那里的小郎君啊,说话个个好听,没准儿你一见那些个俊俏的,就想明白了呢。”花小六越说越兴奋,眉梢在月下飞舞。

    “不去不去。”楚明玥心底刚升起的消沉情绪被花小六一拳打散,她饮尽酒壶里最后一口酒,从青石上起身,被半夏春儿扶着摇摇晃晃往寝房走。

    虽然如此,但昭阳郡主和俊朗小郎君的缘分还是来了。

    自古纥、北厥两国派王族衰使团来宛议和已有数日,两方议和条约终于谈拢。

    两国永远臣服于宛,古纥每年向宛上贡汗血宝马万匹、牛羊万头,黄金万两,而北厥则在这些数目上加一倍,两国皆派一年轻王子留京五载,学习中原文化。

    古纥是挑起战事的一方,北厥只出兵五千相助,北厥来使不服,站在紫薇殿内高声抗议。

    元启帝高坐金龙椅,只凉声款道:“朕若不重罚北厥,他日再有藩国乱我边界,众多小国岂不都去出兵相助。”

    一国犯乱,不构成威胁,可若让散若星盘的诸藩团结起来,那就真的是场硬仗了。

    如此,北厥只得认下这屈辱条约,既已成友邦藩属国,自然是要依礼制在皇家城郊别苑开宴设席。

    大宴这日正好是古纥的婆兰伊节,其性质类似于宛朝乞巧节,礼宴在晚上,礼部给宫苑里挂上许多婆兰伊节独有的兽金灯,以表两国摒弃前嫌、重修旧好之喜。

    昭阳郡主应邀赴宴,她一早就换好郡主仪制的枫红刺花金宫裙,发冠十二只金羽钗,乘着青鸾油壁车出了城。

    皇家别苑倚山而建,原本就是皇族贵胄夏日里避暑胜地,楚明玥的轿辇到的时候,一众皇亲国戚、朝臣及其家眷已到过半。

    兽金灯被挂在枝叶间,一颗颗闪烁着,像狼的眼睛。这样的场合也是诸家联姻的好机会,年轻的公子小姐们聚在花园里,夏夜的山风吹过一抹凉。

    大宴尚未开始,楚明玥寻了处偏僻凉亭,独自坐在厅中,眺望花园里张府的女儿给孙家的儿子塞了一方秀帕。

    “这两家的老太爷不是不对付吗?”楚明玥唇角噙笑,梨涡深陷。花小六一只手掌撑地,重新把脚放回池水。

    “大抵是没脸见我。”楚明玥不甚在意,“无妨,十九叔脸皮厚,他在王府里呆不住的,我若主动过去,反倒让他没面子。”

    花小六甚是认同,连连点头。

    她回到侯府,自是追着楚明玥把被掳走之后的所有事情都问了个事无巨细,当然也就知晓了沈从言的事。

    但关于沈从言,她却不敢过多追问,饶是再明事理的人,谁的心又真的能做成毫不偏颇的秤呢,昭阳郡主做了于家国大义上对的事情,于私情上,她曾真情实意唤过那人大哥。

    哪怕最是骄纵的年纪,她在敬爱的大哥面前亦是乖顺的。

    如今,坏人死了,可她楚明玥心里骤然空出一个角落,这个位置不是哪一个名字或人的,而是她的兄长,这个“兄长”是一个轮廓,一个象征,是她于世而林中仙听到动静,探身往下看,唯有一捧夜色。

    几乎所有宫宴的流程相差无几,无外乎笙歌乐舞,楚明玥从小到大参与过无数次,这样热闹的时候,热闹得过了头,反倒显得刻意。

    她一袭华丽宫装,坐在女眷席位之首的玉案后,神色阑珊淡然看着舞池中长袖拂摆。

    金樽玉液被她不知不觉间喝去一半,酒气熏氤过的容颜愈发明晃晃得惑人心,两道目光落在她的方向,就似黏着一般再挪不开。

    古纥王子被楚明玥身上似冷似媚的仙气儿深深吸引,不自觉从席位站起,这时,舞池里一排纤腰舞娘入场,腰上铃铛随着羌笛一道响起。

    也是这群随乐律旋转的舞娘,阻挡了上座突然射来的冷戾眼风。

    年轻人的视线时而被舞姬挡住,那张如刀刻的英朗面容露出焦急之色,就连身旁人连连拉他衣角都未察觉。

    终于等到舞姬散去,却见仙子正要起身离开,他匆匆放下手上金樽,提步追了出去。

    “阿依诺。”

    楚明玥走出大殿,刚在回廊深吸一口新鲜空气,余光扫见身后人影追来。她转身打量来人衣着打扮,微微颔首施礼,“可是古纥王子。”

    “你知道我?!”年轻人那双深邃的眸子骤然一亮,他声音爽朗纯粹,“我叫羚金诺华。”

    没错,诺华这个姓氏,是古纥王族。

    楚明玥莞笑,眸光被酒气熏得朦胧似水,“楚明玥。”

    羚金诺华闻言瞪大眼睛,“好美的名字,自上次一别,我一直记得你。”

    上次?楚明玥转睫思索,往常所有藩国来使参加的宴席,她皆在,并不记得眼前的年轻人。

    羚金诺华看出楚明玥不识自己,着急解释,汉话就不怎么利索了,“十二月夜里,街上下雪,你在射箭。”

    楚明玥恍然,这些零碎的信息拼织起来,不难记起是去年腊月,她借父亲祭日离宫,曾被柳舒宜拉着到街上喝烫酒,一时兴起玩了回射靶。

    当时,她被宣珩允缠上,是有一个古纥年轻人站出来解围。

    “你果然记得我。”年轻人一脸欣喜,伸出手去握楚明玥的手,被她后退错开。

    见楚明玥躲避,羚金诺华忽然跃起,摘下一枚瓦当上挂着的袖珍兽金灯,双手捧到楚明玥面前,“送你。”

    见楚明玥踟蹰未接,羚金诺华解释,“古纥男儿若是喜欢这个阿依诺,就会在婆兰伊节这天,摘下兽金灯送她,求她回家做妻子。”

    楚明玥十分惊讶,抬眼望着面前有无尽活力的年轻人,她被如此直白的示好震惊到了,怔怔不知如何回应。

    “你就是未遇到别的好男儿。”

    花小六打趣的话瞬时在她耳边响起,她说楚明玥分不清和宣珩允的感情,那是没有其他人出现在她面前,才使她浑沌懵然。

    这一刻,面前站着一个和宣珩允截然不同、脸上溢满阳光的人,正不知含蓄、委婉为何物,直白地向她求爱。

    楚明玥没有着急拒绝,她摒弃一切声音,去品味内心的感受。

    殿内鼓乐声传出,鼓点恰好盖过不大的脚步声。珠白缎面的袍摆上金线刺着繁琐的祥云腾龙纹样,走出明亮灯火的人沉冷着俊美孱白的脸。

    和暗色回廊里罩满阳光的麦色年轻人对比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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