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天理院栾城分部
噗咔一声滑响。
天理院的司直把摩托车随手扔在地上,快步走到出租车旁,向内张望,见到车的后排只剩下蒋舒文一人时,他陡然色变,扣住耳机,速声说道:“目标已被劫持,目标已被劫——”
“你是天理院的人还是红莲教的人?”
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脑后响起,洛奕星故技重施。
他发现这些术师的侦察能力有够差的,以自己蹩脚的潜藏能力,都能连续两次把手刀架到对方的脖子前,换作是前世的特种兵来,岂不是一个打十个跟玩似的?
“天……天理院。”那司直心中咯噔一下,缓缓举起手,身体深处散发出微弱的元煞波动。
“你最好别轻举妄动。”洛奕星淡淡地说,“我怕我手抖。”
司直体内蓄势待发的元煞瞬息偃旗息鼓。
洛奕星又问:“怎么证明你是天理院的人?”
他现在对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很信任,红莲教似乎能在任何地方、任何位置安插他们的人手,公交车司机、出租车司机……这些生活中常常能遇到的人,说不定就是红莲教的人伪装而成的。
他对红莲教目前仅向他展现出的这冰山一角能力感到恐怖。
“我的左边口袋有天理院的令牌。”那司直目不斜视,根本不敢低头。
“拿出来。”洛奕星没有自己动手。
司直咽了口唾沫,没想到自己所保护的这个目标如此谨慎,他目视前方,左手伸到裤子口袋里,攥住了某样物事,洛奕星这时在他耳边道:“慢慢把它拿出来。”
司直依言照做。
洛奕星余光瞄了一眼,确实是块令牌。
他说:“丢到地上。”
嘭的一声,这令牌还挺沉重,落在地上发出闷响,好像是金属制成。
洛奕星上前扫了一眼,上面是晦涩深奥的文字,他不认识,也许是天理院,也许是红莲教……
“这天理院的人怎么还不来?”洛奕星心里嘀咕,摁按钮后起码过去了五六分钟,要是真出事了,以他们的救援速度,岂不是等着收他尸?
“那个……”这名司直看上去挺年轻的,打扮也很潮流,感觉不超过三十岁,他犹豫着对洛奕星说,“有人要跟你说话。”
洛奕星早就注意到他的耳机,他把它拔下来塞到自己的耳朵里,“喂?”
“洛奕星!”那边是个大嗓门,“季明尧是我们天理院的人,你快把他放了!”
“你是?”洛奕星问。
“我张陆轩!”那人答,“我们见过的!”
张陆轩……洛奕星点头,问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
“从疗养院出来的那个小镇。”
“你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这我哪记得!”
“最后一句话呢?”
“不记得!”张陆轩破口大骂,“你快把他放了!他是你的保护人!”
洛奕星毫无反应,想了想,自己问的问题确实很刁钻。他这时想到,红莲教是肯定不知道张陆轩给过他“干净”手机的,如果知道这件事,他上车的第一时间司机就应该搜他身,虽然那样子暴露得更快。
于是他问道:“那天在校门口,你给了我什么?”
张陆轩一怔,下意识回答道:“手机啊。”
“你是张陆轩。”洛奕星肯定地说,移开了手刀。
“废话,我肯定是张陆轩!”张陆轩说,“你那边什么情况?红莲教的人呢?喂,喂?”这时,洛奕星已经把耳机摘下,和一身冷汗的天理院司直道歉,“不好意思,我神经有些紧张了,我担心你是红莲教的人。”
那司直干笑,“没关系,红莲教确实神鬼莫测,你有这种警惕性很棒。”
“喂,喂?”耳机里传出张陆轩的咆哮。
司直赶紧把耳机放回耳朵里,刚一塞进去,就皱了皱眉,被张陆轩的大嗓门吵到了,他低声说:“好了,事情已经结束了。”
“老季?”
“是我。”
“洛奕星呢?”
“在我旁边。”
“……你让他听。”张陆轩说。
季明尧只能把耳机又递到洛奕星面前,洛奕星伸手接过,“喂,怎么了?”
“什么叫怎么了!”张陆轩面色涨红,“我话还没问完呢,红莲教的人呢?”
“不知道。”洛奕星老实回答,“好像是被我宰了,但突然变成了一张人皮,然后车就停了,雨也停了,你的同事就赶了过来。”
他的话毫无逻辑。
但张陆轩旁边,莫北修却点点头,“是红莲教的作风,一击不中,远遁千里。”
“你把他宰了?”张陆轩讶异。
“对。”洛奕星毫无掩饰的想法,“我让他停车,他不停,还告诉我,这车有他没他都一样开。我心想,既然如此,就干脆就把他宰了吧,看着碍眼,而且你跟我说过的,我父母的死就和红莲教有关,这也算我先讨点债。”
“喂,你才几岁啊你就杀人!”张陆轩叫道。
洛奕星无辜,“你们的支援呢?我要是不这么做,现在估计人都凉了!”
“我,我们……”张陆轩语塞。
莫北修接过他说道:“小洛,我是张陆轩的搭档,我叫莫北修,你叫我莫叔就可以。”
“莫叔。”洛奕星大多时候都表现得很有礼貌。
莫北修应了一声,“是这样的,院里人手暂时不够,我们在栾城的各个方位,都发现了需要过去紧急处理的事。可以合理怀疑是红莲教为了分散我们的力量,故意而为。但你别担心,我们的人已经在向你那里靠过去,就算你不出手,你也不会出事的!”
他得给洛奕星打一剂安心针。
说着,他让那些已经赶到洛奕星附近的天理院司直现身。
洛奕星看了看,这些人有老有少,打扮各不相同,要不是季明尧和他们打招呼,洛奕星就觉得这些人是普通人,他们身上没有术师的气息,平平无奇的样子就像是走在马路上随时能见到的普罗大众。
包括季明尧,也像是个会被小区居民们恶声恶气“问候”的夜间飞车党。
而他们赶来的交通工具也是多种多样,有人蹬自行车,有人踩滑板,有人一副夜跑模样,还有一辆拉风时髦的跑车甩尾停下,从上面下来一个西装笔挺、英眉俊目的男人,他冲季明尧点点头,洛奕星就知道这人也是天理院的人。
“可真是个忙碌的夜晚。”那男人走到二人面前,虽是对季明尧说,可眼睛却盯着洛奕星看,“红莲教折腾出这么大阵仗就是为了你?”
洛奕星回看向他,上下打量,却不作回答。
季明尧介绍道:“这位是天理院栾城分部的院正,沈劭。”语气中有一种刻意的疏远。
院正,有时候也称天理正,是天理院直接处理案件的人员,是所有外勤人员中等级最高的一种,可以统率和调查案件相关的所有司直,握有临场断案、宣判裁决的权力。
季明尧只是一位司直,沈劭曾经和他是同一等级,两人关系颇好,因此哪怕升上院正,沈劭也没有摆出官压一头的架子,言语间还是很客气的。倒是季明尧,情绪有些复杂。
洛奕星微微颔首,表示知道,却没有回应沈劭的意思。
见洛奕星不回答,沈劭也没有动怒,今天的事本就是莫北修请他来帮忙的,他对红莲教这些藏头露尾的鼠辈不感兴趣,所以洛奕星既然不想透露红莲教为什么会盯上自己,他也不强求,每个人都有秘密,在这一方面他很知分寸。
“既然红莲教的人都溜了,那我看,我们这些人也该撤了,老莫你觉得呢?”沈劭扣紧耳机,他也在指挥频道内。
“嗯,大家先撤吧。”莫北修同意,随后说,“对了沈劭,还要麻烦你件事,请你把小洛送回总部。”
“好,顺路的事,说什么‘请’啊!”沈劭点点头。
众司直化整为零,立刻就从刚才那副锋芒毕露的样子,变成了随处可见的普通人。
其中一个人开上已无司机的出租车,听洛奕星的请求,把已经昏迷过去的蒋舒文送到医院处理伤口。
季明尧骑着他那辆刮痕累累的摩托车驶远,洛奕星坐上底盘低矮的蓝黑色跑车,一路上沈劭一句话没说,洛奕星还做好了搪塞他“审问”的准备。
天理院栾城分部的总部,竟然是位于国道北边的一家精神病医院。
夜色里,这幢建筑多少显得有些诡异,灰墙和高楼的外观,以及映出灰墙高楼的那湖死水,让洛奕星的心里禁不住升起一阵无法摆脱的冰凉和心悸。
云幕低垂,万物晦暝,孤零零的精神病院矗立在繁芜的大地上,垣墙萧瑟,窗眼空茫。
跑车在铁栅栏门前瞬间急停,像只灵活的野兔。
“你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沈劭说。
洛奕星自认为是个天塌不惊的人,但看到这幢森然、让人心生颓丧的孤独建筑物时,仍旧忍不住咽了口水,心头不知为何涌上了可怖的幻觉,那些幻觉诡异而朦胧,他下车,站在铁栅栏门前,腿肚子有些颤抖。
缓步走到铁栅栏门前,门发出嘶哑吱呀的怪声,徐徐拉开。
他走了进去,跑车在身后发出咆哮,如同要逃离某种事物般,急速驶离。
洛奕星一步一步走到湖边,水面深邃,杂草灰蒙蒙的,惨白的枯树和空洞的窗眼结合到一起,让洛奕星更生惊惧。
他觉得,并非是某种气氛在影响他,而是这天地间有一种可以左右他情绪的力量。这种力量并非生发于这些枯树残枝、灰墙暗壁,而是从地下深处渗透出来的,像是某种灰雾,致命,阴晦,凝滞,沉重如铅。
一个脚步声快速靠近。
洛奕星绷起身子,随后的声音让他心里一松。
“抱歉抱歉。”是张陆轩,“忘了你身上没令牌了。”他靠近,不知为何,那股窒息感消失一空。
“这是怎么回事?”洛奕星惊讶地问。
“简单来说,就是一些妖气的凝聚体在作祟。”张陆轩回答,带着洛奕星走进那栋建筑物,这里面高大而宽敞,黑色橡木地板透着股难以言说的古旧,走廊里终于有了人气,再也不是那种凛然钝重的阴郁。
“妖气?”洛奕星疑惑,妖怪不都在城外面吗?
“对。”张陆轩点头,“我们脚底下就是栾城妖怪监狱,里面囚禁了一些难以杀死的妖怪,所以你刚才受到的影响,就是它们在试图控制你。”
“为什么要在地下建监狱?”洛奕星问,他想栾城虽然地方不大,但造一所监狱的地界还是划得出来的。
张陆轩无奈叹息,“归根到底还是人手不足啊,我们这些司直,包括院正,隔三差五都要去底下兼职狱丞,要是新造一所监狱,哪有那么多人去看管啊!”
“术师不是很多的嘛。”洛奕星说。
栾城术法高中每一届能有一百人左右成为术师,这些人只要拉一半来天理院,这人手不足的问题不就解决了?
“你要说人阶的术师,那是多。”张陆轩道,“但人阶到黄阶是个坎,天理院又是非精英不收,有些天才呢,又不想加入天理院,他们有的去当猎人,有的从军,还有些,加入了类似红莲教之类的术师组织,这么瓜分下来,再经过重重筛选,能进入天理院的人,少之又少。”
洛奕星若有所思,听张陆轩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是这样。平时班级里大家讨论的也都是高中毕业后考上一所首都的大学,以后去当猎人,那样自由,猎术师好像成为了一种普遍的选择,从来没有人说过自己以后要加入天理院。
一方面,天理院的人才筛选十分严苛,虽说标准已经一降再降,但依旧是普通人难以达到的。
另一方面,天理院隶属于国家,换做最早的时候,人人以报效国家为荣,那时候是天理院最人才济济的时候。后来,吃公粮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天理院依旧能俯瞰整个帝国。到了现在,新生代术师逐渐成为术师界的中流砥柱,他们心性自由,讨厌被管教,别说是术师了,就连一些普通人,工作时遇到不顺心的也能立刻辞职,连老板都求着他们上班。
再加上猎术师等衍生领域的出现,术师的出路多了很多,天理院不再是唯一也最好的选择。
够不上天理院筛选标准的术师,选择当猎人等分支职业;而够得上的呢,也不想被管束,久而久之,就导致天理院人才凋落。
栾城是个小城,离首都洛京又很近,没有足够的吸引力留下这些发展前景良好的术师,因此栾城分部出现司直兼职狱丞的情况也很正常。
“到了。”张陆轩说。
走廊的尽头是一个房间,张陆轩把洛奕星引进去。
这个房间大气而宽阔,洛奕星面对的窗户如同一只恶魔的独眼,月光从方块状的玻璃射入,变成了暗红色的光线,刚好能照清室内比较显眼的物体和人形。房间里有一张办公桌和一把椅子,都是红木做的,挑到房顶的书架里摆着不少书籍,一个沉寂的人影端坐在桌后。
一旁,莫北修从他正襟危坐的一张沙发上起身,严肃而又不失热情地向洛奕星表示欢迎,“小洛,今晚让你受惊了。”
“没事,那红莲教的人不难对付。”洛奕星实话实说。
这时,办公桌后的人发话了,“你对付的只是一个教徒的分身,若是因此而小看红莲教,未来要吃大苦头!”
“这位是我们分部的院丞,戚东泽阁下。”莫北修介绍。
院丞,地位比院正要高,在栾城这个小小分部中,是最高长官,掌管各项事务。
洛奕星看向这个戚东泽,对方身躯凛凛,相貌严肃,四十多岁年纪,不苟言笑,坐在那里像一把明晃晃的利刀。
看向他的目光中,竟在向他施以无尽的压力,如同一座陡峭高山沉沉坠下,洛奕星脚步沉重,硬着头皮顶住,身体内的金煞竟被这股威压逼着浮现在皮肤表面,显得整个人像是金镀一般。
正当他感到快要抗不住时,那股威压骤然一逝。
“不错!”戚东泽吐出两个字,掷地有声。
洛奕星有些恍惚,再看那戚东泽,这把刀已被收入鞘,此时就像是个宽容和善的大叔。
“你有资格加入天理院。”戚东泽沉声道。
洛奕星一怔,他什么时候说过要加入天理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