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惩罚
狄争进了大殿, 顺手关上了大殿的门,他将声音完全压低:“当铺的掌柜名叫王普莱,铺子里总共三十七人, 其中有个年长的老伯, 是苏阳人,曾经是个商贾,也是王普莱曾经寄宿的养济院的领长。”
郁昕翊若有所思地坐到了一旁, 思索着什么。
狄争继续道:“他十多年前破产之后, 妻子带着儿子去了边陲,现在开了个小酒馆, 日子过的还不错。”
郁昕翊手指下意识敲了两下扶手, 手指把浮在茶杯里的那片青色的茶叶捏了出来,淡淡道:“找人把他们带到京城来。另外,那个暗桩的所有名单, 尽快给我。”
狄争匆匆应了声, 退了出去。
郁昕翊听柳恩煦说起过她和那个老头相识的经历。
他可不相信光凭几个馒头,就足以让他心甘情愿为了个不相识的小丫头卖命。
他低头,看着手里那片被水泡软的茶叶, 两指一碾,指肚间冒出一股烟。
——
翌日早。
柳恩煦走出云霞殿时, 阴沉沉的天幕正飘洒着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她抬手拢了拢自己的披风,从秀月手中接过暖炉, 带着元玖往府门行去。
今日她找鬼伯没什么重要的事。只觉得有段时间没见,她有些担心老人的身体。
而带着元玖, 是想看看郁昕翊到底会不会让孙韦凡去当铺接头。
柳恩煦想起昨晚郁昕翊回了东翼楼,即便她能理解他的苦衷,心里依旧忍不住气恼了一阵。
她扶着秀月上了马车后, 闭眼听着车轮压过雪地的簌簌声,寻找着能让心里保持平静的逸静。
元玖本是听王爷说今日去灵佛寺的。谁知,一早小王妃拦住了她,带着她来了当铺。柳恩煦此时的样子落在元玖眼里,怎么都像是忤逆了王爷的意思,和王爷闹了隔阂。
元玖不敢问太多主子们的安排,心里也多少猜测恐怕今日见不到孙韦凡。她开口试着安慰:“今日雪大,王妃办了事,早些回府吧。”
柳恩煦睁眼,就看元玖担忧地看着自己,另一只手还捂着肚子。
柳恩煦脸上依旧挂着体面的笑意,她将手递过去,轻轻落在她手掌一旁:“小家伙有动静了吗?”
一提到肚子里的孩子,元玖脸上立刻挂满了幸福,她低下头看着身子上鼓起来的地方,笑答:“偶尔能有些动静,只不过不明显。”
“好好养身子,云霞殿平日里太安静了,我倒很期待这孩子的到来。”
元玖虽然笑着,脸上却新添了些不易察觉的伤怀:“王妃若喜欢,不论是男是女,以后让她多孝顺您。”
柳恩煦收回手,没过多注意她的表情,只劝了她几句平日多注意休息的话,而后心事重重掀开车窗帘看向闹市。
马车在当铺前停稳,柳恩煦才踩着马凳下车。
走进吉财当铺,她下意识抖了抖落在身上的雪花,转头对秀月和元玖道:“你们在外面等我,我一会就出来。”
见柳恩煦跟着掌柜一同进了贵客区的小门后,元玖便满怀期待地望着店铺外的方向。她依旧希望能等到她的凡郎,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
她憧憬地看着一拨拨人进来又离开,直到空荡荡的门外,雪下地更急,才让她失望地收回了视线,黯然神伤地低头看着自己凸起的肚子。
周围处处有人在闲聊着最近京城里发生的几件大事,其中一件便是进士郎的婚事。
那些人说,进士郎和新娘子郎才女貌,是令人羡慕的一双人。
听着听着,元玖的眼眶发红,眼中的清澈变得模糊。
这些祝福本该是属于她的。
她尽量抑制着自己眼中留下的泪。
不知过了多久,咽不下的热泪还是不受控地垂落下来。
柳恩煦从小门走出来,就看到了元玖低着头流泪的一幕。她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忍不住蹙了蹙眉。
她原本还因鬼伯很好宽了心,可看到元玖如此伤怀,她心里也同样感到失落。
她坐到元玖身侧,为她擦了擦脸上的苦水,试图安慰:“别难过。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只能这么安慰元玖。也只有她知道,孙韦凡为什么没有来。
郁昕翊依旧不信任自己。
元玖心里难过,顺势靠在了柳恩煦的肩头,小声抽泣。
她安慰着元玖,直到从马车上取香炉的秀月声音传来,柳恩煦才闻声望去。
她怎么也没想到,竟在这碰到了伊宁。
柳恩煦顾不得元玖,匆匆起身去迎,元玖也忙着擦了眼泪,跟在柳恩煦身后一起上前。
伊宁和柳恩煦并不熟络,但她认得柳恩煦身边的小丫头,也听秦仲恩提起过。她随着秀月的视线转身,就看到柳恩煦已走上前跟她行了礼。
伊宁便装出行,身边只带了个侍卫。
她急着上前搀住柳恩煦的手臂,凑到她耳边说:“三嫂见外了,今日同你一样,出来玩的。”
柳恩煦看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一脸俏皮,开口:“公主——”
“叫伊宁,三哥就这么喊的。”她用食指抵着嘴,做了个“嘘”的表情。
柳恩煦彻底被她那副做贼心虚的样子逗笑了,又问:“伊宁怎么也来逛当铺?”
伊宁放松地舒了口气,给柳恩煦抛了个眼神,侧脸看了看身后的侍卫,一脸无奈:“我只是路过,被别人推进来的。”
柳恩煦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她身后肤色古铜,五官立体的男子。
伊宁看出了柳恩煦的困惑,她索性拉着柳恩煦往外走,侧脸对身后的侍卫说:“这姑娘有身孕,你扶着点。”
柳恩煦被她拉着往外快走了两步,好像跟后面几人拉开了些距离,才听她讲:“那傻大个子见着三嫂身边的小姑娘,脚下一转,把我推进来做挡箭牌。”
柳恩煦吃惊地看着伊宁,余光落在身后的几个人身上,追问:“你的侍卫喜欢上了秀月?”
伊宁抬头怔楞了片刻:“我也不知道谁是秀月,就是穿黛袄那姑娘。打从你跟三哥大婚那日,就盯上人家了。”
柳恩煦恍然地点头,她觉得伊宁爽直的性情,倒的确和秦仲恩很相配。
伊宁继续说:“跟三哥说了好几次,他也不理会这事。今日见了嫂嫂正好,詹鹏跟了我很多年,还想问问嫂嫂愿不愿意撮合?”
柳恩煦撇头看了眼。她的确是想为秀月寻一门好亲事,可她知道秀月心里惦记着丁武,而丁武现在又没了下落。这让她多少有些为难。
伊宁是皇上宠爱的公主,她今日这么提,若因为一个丫头驳了她的兴致,似乎也不太妥当。
柳恩煦笑道:“不如让他们两个多处处?若是郎情妾意,我倒是不想反对。”
伊宁拿了糖似的将放在柳恩煦手臂里的小胳臂搀得更紧了些:“母妃这几日还念叨着你跟三哥呢,过两日进宫去看看?我今日回去跟母妃说一声。”
柳恩煦依旧笑地温婉:“倒是阿芋的不好,早该递了牌子进宫看望良妃娘娘的。还劳烦公主和娘娘提前打个招呼了。”
伊宁并不在意这些礼节,她只觉得自己的三嫂长得美,又好说话,对她的印象好的不得了,她找到了相伴的人,便拉着柳恩煦开始逛脂粉铺子。
柳恩煦担心元玖的身体不适,才交代车夫先送元玖回府。
元玖的身子日益笨重,她甚至连上车下车这样的事都需要有人在身边照顾。
可正是最需要孙韦凡的时候,他却只能陪在另一个女人身边虚情假意。
站在街角的孙韦凡身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雪。
他似乎在那里站了很久,直到看着元玖坐着马车离开,才神思恍惚地走近了当铺不远处的茶馆里要了碗热茶。
他的手往棉袍里缩了缩,那里面还放着昨夜蓟王的人送来的字条。
皇上封了他为翰林院编修,他足够方便去查阅古往今来的史书和典籍。可蓟王殿下却让他查幽州那条河的所有记录。
他不想掺和进官斗的漩涡里,可他怎么脱身呢?
右丞相抬举他,看似给了他一个依靠。可对他来讲,和沧州知州有什么区别?都是受人摆布的棋子而已。
他端起茶碗闷闷地往嘴里灌了一口发烫的热茶,试图冲击心中的愤懑。
蓟王说过,会替他养好了元玖。他也看到了,小王妃对元玖爱护有加。
他还犹豫什么呢?
他要做的是尽快结束这种漫长且看不到边际的等待,直到他兑现诺言的那天。
他放下茶钱,漫无目的地走在落雪中。
直到他经过一家酒肆,愁眉不展地抬步踏了进去。
——
柳恩煦陪着伊宁在外面用了晚膳才回府。
还没走近云霞殿,就听管事说灵隽染了风寒,一天都高热不退。
柳恩煦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就转了方向,朝东翼楼去。
刚踏进揭阳小院的垂花门,木七笑盈盈地迎上前,告诉柳恩煦王爷还没回府。
柳恩煦一听见王爷两个字,气不打一处来,沉着脸道:“我来看灵隽。”
说完,毫不犹豫地走进了东翼楼。
站在雪地里的木七很是摸不到头脑。他本来还等着看小王妃要怎么样除掉这个砸了自己脚的砺石呢。
怎么对他这么上心?
柳恩煦径直走上了三层,这也是她没来过的地方。
推开雕花门,她就看见空旷的房间内只放了一个炭盆,灵隽则躺在珠帘后的雕花床上,把自己裹成了蚕蛹。
她在炭盆边烤了一会,让身上的寒气稍散,才抬步往寝室走。
珠帘拨开,身后忠羽从外面端着药走进来。
柳恩煦见灵隽还睡着,从忠羽手中接过药碗,低声问:“怎么突然病了?”
忠羽微曲脊背应:“他的衣服还没做好,王爷说让他拿些自己的先穿,灵隽怕王爷只是一时愉悦,没敢照做,今日变了天,碳火给的不足,才冻着了。”
柳恩煦脸色立刻沉了沉,看了眼病恹恹的灵隽,而后对忠羽道:“去把我前两日给王爷做的衣服取来,刚做好的那件也拿过来。另外,让火工来见我!”
郁昕翊从揭阳小门外走进时,就看到东翼楼门口闹哄哄一团乱。
他下意识蹙了蹙眉头,负着手向前走了几步。就看到小王妃手里拿了根藤条,那上面还染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