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恶果
柳恩煦顿时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一脸震惊地抬头去看窦褚。
窦褚迅敏地向后躲了半寸,才刚好没被柳恩煦撞到鼻子。
他脸上的散漫渐消,抬手捏了捏柳恩煦的小脸, 说道:“你叔伯罪大恶极, 恐怕光查都要好一阵了。”
柳恩煦蹙眉,那双融进黑夜的眼睛里写满惊愕。
即便她知道叔伯不是个省油的灯,但她从没想过叔伯会做什么出格的大事。
她最初的设想是窦褚借阮娘的事去警告柳博昱。
但现在看来, 他做的远远不止于此。
可仅仅一天的时间, 即便窦褚的消息再灵通,也不可能掘地三尺找出柳博昱的所有罪行。
柳恩煦的眼神逐渐暗淡:“看来, 殿下对我了如指掌了?”
她早就该想到, 既然他能派人跟着自己,那关于自己的一切,他也应该早就了解透彻。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他们合作那日?
还是成亲那日?
亦或是更早?
窦褚的神色没什么变化, 依旧手肘撑着脑袋懒洋洋地看着那双渴望探知的眼睛。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拨了下她似密羽的长睫, 语气温润:“头还晕吗?”
柳恩煦沉默地避开视线,垂眼去看被细布缠裹得失去知觉的手,应道:
“嗯, 很晕。”
窦褚抬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按压住她的两边的额角, 轻柔地在那块娇嫩的皮肤上转圈揉按。
柳恩煦始终清醒地保持着侧卧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
她感受着那双温热的掌给自己带来的舒缓, 力度逐渐变轻变缓,最后将手落在自己的腰间。
柳恩煦悄悄抬头, 去窥视那张似是睡着的脸。
那张卸下戒备的容颜,在昏暗中显得极为舒朗。
可柳恩煦的双目却逐渐变得幽黑。
萧翊,是你的名字吗?
——
天色微亮, 睡在西厢的枝幻就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这几天一直在小王妃身边跑来跑去,也没睡个踏实觉。
好不容易换了值,刚没睡一会,就被叫醒了。
她心里有些恼。
匆匆起身,随意披了件衣服,边揉着发沉的眼边去开门。
不曾想,门外等候的竟是王爷的贴身侍卫狄争。
枝幻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脱离此时困顿的状态。
才听狄争语气恭敬地说:“打扰枝幻姑娘了,王爷有请。”
枝幻的第一反应并不是高兴,而是有点怕。
她下意识往屋子里挪了挪步子,右手紧握着左手手指,胆怯地问了句:“王爷这会找我…干嘛呢?”
狄争看似好脾气地噙着一抹笑:“王爷叫姑娘过去侍奉。”
侍奉?
枝幻有点不相信狄争说的话。
但也没有拒绝的借口,于是迟疑地说:“那我准备下…”
她恨不得想关上门就跑。
可狄争却用手臂抵住了半掩的门,对身后两个嬷嬷道:“有劳二位给姑娘梳洗打扮。”
身后的两个嬷嬷鹤发鸡皮,一脸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领了命迈进屋。
枝幻即便想躲,或者给自己留个后路,这下都没了办法。
两个嬷嬷按照伺候主子的办法,给枝幻沐浴更衣。
没过多久就把她弄得跟个花圃里走出来的艳丽牡丹似的,浓妆艳抹,头上戴着宝石发簪,身上还穿着上好的云锦衣裙。
枝幻一时间闹不明白王爷是什么意思。
就算王爷发现了她对小王妃做的事,大可以直接惩治她,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
于是她开始猜测王爷是不是真的有意收个偏房?
毕竟她仍记得,几年前王爷也曾夸赞过她秀丽可人的。
她让自己尽量往好了想。
两只小手微曲着端在身前,下巴微仰,好像找回些底气。
黎明前的东翼楼里,漆黑一片。
狄争提着一直白灯,领着枝幻径直走进一层的外堂,直到走进地下的暗室。
枝幻紧张地四处张望,可她从没听说东翼楼里还有这么一处地方。
随着一节一节迈下楼梯,她逐渐闻到浓郁的媚香混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恶臭。
心里的恐惧感攀升。
“狄大人…我…我还想去准备一下…”
她下意识顿住脚,想往回走。
但狄争没说话。
倒是从她身后传来一声尖细的嗓音:“姑娘还是快点吧,王爷等着呢。”
枝幻不知道身后什么时候又多了两个小中宦。
昏暗的黄光把两人的脸映地阴森森的。
她匆匆加快步子,跟上了走在前的狄争。
她攥紧两只握在一起的手,跟着狄争转过甬道尽头,接着走近一层层垂地的纱幔。
枝幻借着那点微弱的光线,看到纱幔上的斑驳血迹,甚至还有被扯地破破烂烂的布角。
她刚顿住步子,觉察出异常,就双脚离地,被后面的人架到了漆黑的房间里。
枝幻借着狄争手中的火把,看见自己面前的立着一面漆黑的木墙,就像一个巨大的棺椁。
她吓地腿一软坐到地上,瘫软地往后爬了两步,却被小中宦抬起,扔进了那个比人还高的隔断里。
枝幻没来得及起身,就听见把自己扔进来的小门洞扣上了木板,还响起了铁链和铁锁的声音。她想站起来,却感觉自己脚下踩到什么。
抬头才发现,离自己不远处的雕蟒纹床榻上,正躺着她日思夜想的王爷。
狄争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语气淡漠:“王爷每隔几天会苏醒半刻。只可惜…他什么都不记得…”
狄争的声音对于枝幻来讲就像根救命的稻草,没等狄争说完,她就站起身敲打着眼前的木板涕泗滂沱:“狄大人,放我出去!王妃那还需要人伺候!”
她用力敲击这门板,发出“咚咚”的声音,可回应她的只有逐渐走远的脚步声。
她把声音放地更大些,却突然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一声沙哑的声音:“王妃吗?”
枝幻一个趔趄摔在刚刚走近自己的人脚边。
她表情抽搐,捂紧了嘴抬头去望。
眼前的人一身带着血污的破衣烂衫,披头散发,面目狰狞,正弯下腰盯紧她被描画精致的脸。
枝幻止不住喉间发散出的哭声。
这张脸,让她可望而不可即,甚至多少年来出现在她梦里。
但此刻,竟成了自己的梦魇。
没等她惊声尖叫,她只觉得一双炙热的手卡紧了自己脖子,手臂被狠狠撕扯一口。
她来不及反应疼痛,就像个待宰的家畜,被人拖着往那张蟒纹卧榻走去。
——
过了晌午,秀月端着甜粥进屋的时候,柳恩煦刚起身,正迷迷糊糊地坐在床边。
秀月赶忙放下手里的餐盘,转身去拿沾了温水的帕子,匆匆上前,给柳恩煦敷额头,说道:“王妃醒了,怎么没叫我?”
柳恩煦瘫软屋里地从她手中接过湿帕子,怼在自己额前。
她脸色苍白,连睁着眼睛都觉得吃力,只闷声问道:“殿下呢?”
秀月半蹲跪在她面前,莞尔笑道:“一早出门了,说晌午过了就回来。”
柳恩煦这才忙不迭地睁眼,抚着秀月想要站起来,同时交代道:“你去找一趟鬼伯,让他帮我查点事情。”
秀月不明白小王妃要查什么这么着急,看她摇摇晃晃站不稳,赶紧反手扶住她的小臂,劝道:“这么着急吗?”
柳恩煦晕头转向地在白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自己要查的事,还拿了箱银子边递给秀月边道:“交给鬼伯就走,别多留。”
秀月见柳恩煦紧张兮兮的样子,稀里糊涂地点点头。
趁着晌午人少,匆匆出了门。
秀月走后,柳恩煦简单吃了些甜粥。
但那药物的副作用实在太大,即便两天不曾进食,她仍然感到反胃作呕。
元玖端着解毒药进屋的时候,就看柳恩煦扶着胸口干呕,憔悴的不成样子,她赶忙关切道:“王妃,怎么不再躺躺呢?”
柳恩煦接过元玖递来的茶,抿了一口,才艰难地问了句:“枝幻呢?”
元玖犹豫要不要这个时候跟小王妃说枝幻去了东翼楼侍奉的事。
迟疑片刻,边为小王妃按摩额角,边实事求是地应道:“天没亮,被王爷叫去东翼楼了。”
元玖怕柳恩煦多想。
试着观察她的情绪,但她始终闭着眼沉默,才又说道:“听门口的几个小丫头说,好像王爷有意送她返乡。”
返乡?
柳恩煦缓缓睁眼,若有所思地垂眼看茶水中自己憔悴的样子。
才两天的时间,自己都脱了相。
她放下手中的茶杯,反手轻轻拍了拍元玖的手臂,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去歇着吧。”
见柳恩煦虚弱无力,元玖点点头:“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喊我。”
柳恩煦脸上挂了笑,抬手摸了摸她肚子:“随便找个丫头在门口守着就行,不然我没法跟状元郎交代。”
自知小王妃打趣,元玖羞涩地笑了一声,出大殿前,还把柳恩煦正面对的窗户关上才退出去。
可即便大殿里此时空空荡荡,柳恩煦的脑袋里都跟逛市集似的,嘈杂混乱。
她突然想到鬼伯上次交给她的竹筒,才晃晃悠悠起身,去小柜里取上次没看完的信息。
那日鬼伯告诉自己有人跟踪之后,她就一门心思在捉内鬼身上,以至于竹筒里的内容都没顾得上看。
柳恩煦将竹筒里的信件倒出来,扶着小桌坐在妆奁旁的小椅上。
那上面写满了鬼伯能查到的关于父亲的信息。
却不是幽州那边传回来的线索,而是来自京城的聚财柜坊。
上面写着父亲曾在去幽州监察前,在聚财柜坊存过东西。
可没容柳恩煦细想,她就听到殿外传来的脚步声。
她匆匆把纸条塞进刚打开的小箱里,没来得及上锁,就把小柜虚掩上。
扶着左右的家具,晕头转向地往外走,直到一个修长的身影从门外踏进,悦耳的关切声传来:“怎么下地了?”
柳恩煦没再坚持,而是找了个就近的圈椅坐下来,手托着额头应道:“多走走,兴许恢复得快。”
窦褚笑了。
走近她后,一手扶着圈椅的椅背,一手扶着旁边的小几,把柳恩煦完全圈在了中间。
他侧头凑到她面前,语气有些戏虐:“着急恢复干什么?”
柳恩煦先是一愣,随即埋怨地瞥了他一眼,低下头避开了窦褚的视线,埋怨道:“原来没觉得,殿下是个没羞没臊的人。”
窦褚笑意更胜,似是心情不错,说道:“你现在知道也不晚吧。”
没等柳恩煦说完,他就把柳恩煦从圈椅里横抱起来,边往床榻走边道:“我要去趟木泽,过几日就动身。”
柳恩煦原本睁不开的眼睛立刻充满了光泽,小手软绵绵地勾着他脖子,确认道:“木泽吗?”
窦褚垂眼看着她,噙着一抹笑意问道:“想去?”
柳恩煦立刻来了精神,就连没有血色的小唇瓣都添了些淡粉,兴奋道:“殿下知道,我姨母家在木泽。”
窦褚盯着她那双缓上些血色的小嘴,突然想起淡色的榆叶梅,忍不住低头啄了一口花骨朵的滋味。
柳恩煦那口因喜悦提上来的气息瞬间被他炙热的辗转按了下去。
直到他满足地将卷在舌尖里的唇瓣松开。
柳恩煦才抱紧他,将小脸埋进了他的胸口。
窦褚转身坐在床边,两只手把柳恩煦箍得紧紧的:“行。上次围猎没赶上,就当去踏秋。”
柳恩煦稍稍侧脸,仍贴着他胸口,躲避他的视线,问道:“那我可以随意走动吗?”
窦褚这才略显迟疑,身子一转,将柳恩煦放在床榻上。
柳恩煦赶忙补充道:“若殿下不放心,可以让狄大人跟着我…”
柳恩煦在木泽没什么要逛的,她只是想去查点事情。
若是时间够用,她还能去看看姨母。
柳恩煦这么琢磨着。
“那倒不必,这次去木泽总共才两天,恐怕你也去不了什么地方。”
窦褚看似漫不经心,低着头理自己身上有些褶皱的衣料。
柳恩煦探着头往他面前凑了凑:“我只要半天时间就够了。”
窦褚倒是有些好奇,毕竟小姑娘很少提要求,问道:“要去哪?”
柳恩煦却得逞般地把嘴角翘得老高,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应道:“殿下过几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