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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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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天,倪冬声和蒋逸江见面的次数多了起来,因为需要整理和准备诉讼的材料。

    餐厅人多眼杂,加上各自要上班,所以一般是下班后,利用晚上的空闲,地点也定在了各自的家里。

    虽然关系有点尴尬,但有一点,倪冬声觉得还不错,能蹭上热腾腾的晚饭,何乐而不为。

    有时时间晚了,望山区和信庭区隔得太远,就不得不借宿一晚,几次过后,这似乎变成了一件约定俗成的事。

    有回,徐舟下班后,来找倪冬声,开门的却是蒋逸江,他恍了一眼,见是个生人,自觉地把门带上了,“对不起,找错门了!”

    他搡下眼镜,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下门牌号,确定没错之后,又敲开了门,这回,他看清了人,乓地把门拍上了,“我靠!”

    蒋逸江也把来人同记忆里的人对上了号,他拉开门,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

    “好,好久不见,”徐舟讪讪地招手,嘴角依然挂着愕然,“蒋,蒋哥。”

    这时,倪冬声正趿拉着拖鞋过来,他刚洗完澡,头发还没吹,“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啊?”徐舟说着,使了个眼色。

    蒋逸江非常识时务地退开了,“你们聊,我去厨房看看菜好了没。”

    厨房里正闷着排骨,香味与热气正同锅盖闹造反。

    蒋哥,做饭?

    徐舟瞟了眼厨房,把倪冬声拽去了千里之外的阳台,“这这这,这什么情况?”

    倪冬声瞅他那大惊小怪的样,随意道,“委托人跟代理律师。”

    “谁家委托律师穿着居家服搁人家里晃,还上厨房炒菜?”徐舟翻了个白眼,大剌剌道,“你当我瞎啊?”

    倪冬声知道他那度数又降了上百,怼了一句,“你本来就挺瞎的。”

    “不对,什么委托律师,你犯啥事了?”徐舟用胳膊肘撞了下他,揪到了关键点。

    倪冬声侧了下身,背靠在栏杆上,手也搭在上面。

    他后仰着头,悬空在外,同幽黑的天空对望着,发丝的水滴落下去,头皮被晚风吹得发凉。

    “事情有点复杂,不知道怎么说。”他长长吸了口气,又吐出来。

    徐舟见他一副心事的样子,也收起了扯皮的状态,“那就一点点说。”

    倪冬声静默了一会,不再隐瞒,把事情原原本本跟他说了,除了他跟蒋逸江怎么又遇上的,还有高考冒名顶替,以及它跟车祸的关联。

    听完,徐舟脑子嗡嗡一团乱麻,他撑着栏杆,打量了一会楼下的树顶,然后,用劲捶了下倪冬声肩膀,“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还拿我当兄弟吗?”

    “我这不是——”

    倪冬声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屋子里的灯光透出来,阳台便模模糊糊地亮着,他前面便映着微弱的灯光,后背则贴着浓重的夜色。

    徐舟看到对方半明半暗的模样,深刻地感觉到,那牵强的外壳下,包着满腔酸涩。

    他摘掉眼镜,拿在手里,明暗的界限变得含混起来。

    “别不是了,说得我……”不好受。

    “你跟小音说了没?”顿了顿,徐舟问。

    “没,”这是个让倪冬声头疼的事,倪夏音跟徐舟又不一样,后者是亲人,他更加不知道如何开口,“等过两天再跟她说吧,不管怎么样,她肯定希望开庭的时候在的。”

    “也好。”

    “冉帆那边怎么办?”倪冬声抛过问题。

    徐舟手插进头发里,抓了抓,叹了口气,“我去说吧。”

    倪冬声也道了个“也好”,至少中间人去说,比当事人开口的冲击要小些,况且徐舟是对方谈了多年的男朋友,怎么着也比他会安慰人。

    “所以,你跟蒋哥当初就是因为这事……”徐舟踌躇着说,但他没把“嫌隙”或“分手”这类字眼点出来。

    表面看,倪冬声这人拿得起放得下,善人善物都疏阔得很,实则内心是块难以捉摸的深水区,不花时间或者心思涉足下去,根本无从知晓。

    徐舟跟他是十几二十年的老铁子了,了解这块自不必说,知道哪些字在他那里是真刀子还是假刀子。

    “算也不算吧,那时我也不知道。”倪冬声拨了下手指。

    徐舟点点头,“也对,那现在呢?”

    “现在,”倪冬声重复了一遍,“就你看到的那样。”

    徐舟语出新工,一阵见血,“同居?”

    倪冬声被他这个词说得一激灵,送了他一个大白眼,并强调道,“那是为了便宜行事,什么同居,委托人跟代理律师!”

    “完了呢?”徐舟顺着问。

    “完了就那样呗,各走各道,该干嘛干嘛去,反正不管因为什么,又发生过什么,”冬春之际的星辰很少,倪冬声仰望着稀落落的几点亮处,言语平静,“现在已经是现在了。”

    人会去,楼会空,海会枯,石会烂,就连头顶的星辰,貌似亘古,也会身化陨石,坠于大地,抑或化成齑粉,浮游宇宙,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既知散去终有日,何必开始,又何必再开始。

    徐舟没在蹭饭,回到和冉帆住的公寓,他收拾好凝重,摆正鼻梁上的眼镜,是笑着推开家门的。

    但冉帆属于心思细腻的类型,她好像预感到了什么,目光绕着徐舟的脸转了一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啊?”

    无论是活在恨里,还是活在爱里,这两头都是非常纯粹的一个状态。

    可如果让一个人恨不知如何恨,爱不知如何爱,那个人一定会被拉扯得极为痛苦。

    徐舟想要瞒她,可他知道,自从吴秋芳打来电话那一刻,纸注定是包不住火的,如过一定要选择一个人来诉说残忍的真相,他只希望那个人是他自己。

    “是有一件事。”徐舟伸手拂了下她额角,指腹擦过了那道浅疤。

    徐舟拉过她,在沙发上坐下,一五一十地说了,但尽量避免了感情色彩浓厚的词语。

    冉帆听完,没什么格外强烈的情绪,她只是手撑着额头,默然良久。头发散下来,阴住了整张脸。

    她难以形容此刻的感受,可又确切地知道,自己的新生是掺了杂质的。

    她的生命是罪恶开出的花,她是罪恶里的幸存者,尽管她什么也没做错。

    她又想起了高中时和徐舟看的电影,骤然开口,“你说,他杀人就杀人,犯罪就犯罪,为什么偏偏不是为了自己,为什么偏偏要为了我?为什么不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也许我根本不需要呢……又为什么偏偏要以牺牲无辜的人为代价,这让我觉得……”

    喘不过气来,生命的背负太过沉重了。

    徐舟清楚那个“他”指的是冉斌,他揽过冉帆的肩膀,低低地叫了一句,“冉帆——”

    冉帆攥着手,指甲陷在皮肤里,都快掐进筋脉里去了,她感觉里面流淌的血液不再单纯是血液,“我是不是不该活着啊……”

    徐舟抓开她自残的手,紧紧握着,声有哑意,“不是这样的,你先听我说,不是这样的,”

    他腾出一只手,把冉帆的头发夹到耳后,捧着她的脸,“捐赠骨髓的那个人是自愿的,他没受任何人强迫,是真心想救你,他是自愿的。”

    蒋逸江在医院查出捐赠者后,有电话联系过对方,对方表示,他完全出于自愿。只不过其中的线是于景行牵的,他并不知道牵线的是个怎样的人,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交易。

    冉帆怔怔地望着他,眼睛发红,“……真的?”

    “是真的。”徐舟一字一顿,诚挚道。

    “说真的,”望山区雨山前小区的一所公寓内,倪冬声道,“我来洗吧。”

    总不能蹭完饭还当甩手掌柜,抹嘴就溜吧,那也太不人道了,他还是想当个人的,尤其是在一种不容许太过随意的关系里,客气是必要的。

    蒋逸江先一步收过盘子和碗筷,作出了妥协,“既然这样,那一块吧。”

    大哥,您还不如把劳模进行到底……倪冬声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可自己不干了吧,话都放出来了,岂不是说不过去,他干笑着,“……好吧。”

    他后脚跟着蒋逸江进了厨房,想着,是时候该买个洗碗机了。

    倪冬声刚挽好袖子,把洗碗巾拿过来,发现蒋逸江那边已经把手浸到满是泡沫的水槽里了,“你怎么没把衣袖撸上去,会湿的。”

    “忘了,”蒋逸江人畜无害道,眼底却漏了丝狡黠出来,“懒得再冲手了,你帮我一下吧。”

    倪冬声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屏住了自己的揣度,“……好。”

    他走过去,站在半臂开外,只抓着布料往上扯,避免碰到下面的皮肤。

    袖子的褶皱堆在肘弯以上,小臂露出来,不粗犷也不细腻,有种劲瘦的美感,他想起了素描本上利落的线条,继而想到了一个词,艺术性,顺着这个词,他又想起了钢琴前那个人的样子,他曾经感到心动的样子。

    一只手完工,蒋逸江很配合地靠近一步,把远一点的那只手抬到他面前。

    距离拉近,超出了正常交流的范围,倪冬声回过神来,飞快地把另一只袖子也挽了上去。这次,他扯的力度有点大,连带着对方的手臂也晃了一下。

    “好了——”倪冬声抬了下头说,然而,他的话音没落地,鼻尖撞上了什么,他慌忙退开,“不好意思。”

    蒋逸江下巴被抵了一下,他顺势微微扬起,在距离又被拉开后,仿佛是为了让对方看清自己是哪儿负的“伤”,他抬手蹭了下下巴,沉着声线,“没关系。”

    整个过程,倪冬声没干什么,蒋逸江把油污洗了,又拿清水过了,放到他手上时已是干净非常,他只需要把水擦干,放到消毒柜里就好。

    蒋逸江劳作归劳作,心情却很好,他每递过一只碗,视线扫过去,就能看见倪冬声红透的耳根,像是被云霞吻过。

    洗过碗后,两人在警务平台查询了一下案件进程,并进行了商讨。

    关于这件事,棠华法院那边已经立案,由于事情不再是高考冒名顶替那么简单,涉及到蓄意为之的车祸,变成了刑事案件,所以当下正在侦查阶段。

    祁临那边,于景行大概已经被警方找上门了,他给蒋逸江打了无数个电话,语气皆十分暴躁,但蒋逸江倒没受什么影响,他立马就给挂了。

    总的来说,祁临和棠华隔了千百里地,于景行手再长,也不好够这边,他们证据充足,只需要稍微有点耐性,等待着,等待着罪有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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