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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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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那天一下碰见两回后,倪冬声走着走着,不免都会想,可别再出什么巧合了。

    接着,思绪又会飘更远,可是,那家伙也在棠华,是出差还是来办什么事……这么多天过去了,应该走了吧……不对,走不走也不关我事……

    直到春节前,这种相遇的概率都没再降临,他这才将事情抛诸脑后,当是他生活里的意外插曲。

    反正,没造成任何影响,不是吗?

    春节一到,附属医院开始调休,大部分门诊停诊,只有一些科室还在轮值,倪冬声很幸运,从大年初一到初三,他都可以回家过年。

    大年三十这天下班后,一出医院,他就拦了辆出租,往高铁站赶。

    福安站十分冷清,倪冬声一下车,整个站台一眼望去,除了列车员,压根没见着什么人。

    走出站口,他远远看见寒风中站着两个人,缩在羽绒服里,极其幼稚地扮演着不倒翁,你撞我一下,我撞你一下的,在发现他后,高的那只不倒翁立马站好,矮一点的那只后知后觉。

    “哥!”倪夏音怕他找不着似的,一边小跑,一边招了招手。

    叶思齐也跟着叫了声,倪冬声牙疼似的应了他。

    “干嘛不在家里等,”倪冬声从口袋伸出手,揉了把她脑袋,“外面不冷?”

    “冷啊,我脚都要冻成冰块了,”倪夏音毫不掩饰说,“你再晚点到,就可以看见外面杵了两根冰雕。”

    倪冬声心道,列车正点。

    随后,他瞥了眼另一根冰雕,对方被冻了一绺红紫,他想说点什么,但吞吐了半晌,什么也没说。

    大过年的,平日里拉客火爆的站外也没车了。

    倪冬声正要掏手机,看看能不能约到车,叶思齐和倪夏音却领了他往一辆小三轮走。

    车有些破旧了,是叶思齐外公外婆的,自从高铁开通后,外公便弄了辆来送客。

    叶思齐虽然考了驾照,但研究生还没毕业,也就没钱买车,因而只能开了这辆拉风的小三轮来。

    对倪夏音来说,小车似乎不像自行车那么难,被教练捂脸摇头好几次后,竟也磕磕绊绊地考到了驾照。

    其实,原本家里有车可以开过来的,但在那一场车祸中报废了。

    倪冬声不禁感叹,他这个妹夫还真是实诚得朴实无华……等等,好像承认错了什么东西。

    坐上车,他又犯起愁来,年夜饭怎么办?

    下馆子吧,多数餐馆都关门了,下厨吧,他那厨艺又不尽人意,练了□□年还是那个鬼样。

    回到家,他才发现,这通愁犯得有点多余。

    桌上早就摆了满满一桌饭菜,他一时有点吃惊。

    “噢,全都是叶思齐做的。”倪夏音上赶着说。

    叶思齐臊着眉眼,不好意思地摆手,“没有没有,小音帮了我很多的。”

    倪冬声一下不知说什么好,夸他又夸不出口,十分憋屈,这种感觉就像,拼命地去挑一个人的错处,但那个人偏偏把狐狸尾巴藏得一丝不苟,什么把柄都抓不到。

    他只能装模做样地撇撇嘴,“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叶思齐又去厨房把饭菜热了一遍,倪夏音也跟了进去,忙帮不上,聊七聊八的,还偷吃了不少。

    倪冬声可能是被狗粮喂多了,趿拉着鞋去了厨房,把他妹诓了出去,转了几圈后随口问,“哎,你过年不用回家的吗?”

    “不用,反正我爸妈离婚了,也不管我。”叶思齐说这话时,没什么情绪起伏。

    倪冬声轻轻嘶了一声,本来还想告诫点什么的,没想到这家伙还是个脆弱敏感的种子选手。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安慰,叶思齐继续道,“我住外公外婆家,天没黑就跟他们吃过年夜饭了。”

    倪冬声打量着他颠勺的动作,“嗯”了声。

    厨房里一下没了话,氛围沉默下来。

    “哥,你这样装着不累吗?”叶思齐骤然大着胆子说。

    这话出乎倪冬声的意料,他一时没敢相信这是姓叶的小子说的。

    他敛好被戳穿的心绪,好整以暇地抱着臂,视线打过去,打算看看这家伙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叶思齐一鼓作气,淡定道,“哥,你其实对我印象挺好的对吧?”

    “你哪来的自信?”倪冬声否定说,然后踱步出了厨房,“行了,赶紧炒。”

    “好嘞!”

    叶思齐一边乐,一边吁了口气,他刚才慌死了,简直疯了才敢这么说。

    但如果不说,他永远没法将倪冬声的心思确定到百分之百,他其实很理解倪冬声的那种心理,如果全世界只剩那么一个亲人了,那个人一定不会轻易地把至亲交给另外一个人。

    叶思齐在捣鼓饭菜,兄妹俩闲得慌,于是把碗筷摆好了。

    三个人,一共五双。

    年夜饭热好后,倪冬声尝了尝,又被自己打了脸,不应该啊,怎么会不难吃!

    关于年夜饭,蒋逸江吃的不怎么愉快,因为家里少了人,也多了人。

    “你们慢慢吃,我吃好了,先走了。”蒋逸江没扒拉几口,就食不甘味地放下了碗筷。

    “年夜饭本来就是要一家人吃的,你这样算怎么回事?”于景行手里的筷子不动了,他干咳了一声,不满道。

    蒋逸江瞟了眼桌子那边的女人,以及两个闹腾的小女孩,话里话外都是冷淡,“那我就更应该走了。”

    说完,他站起来,直接出了门。

    “你——”于景色被这话噎了一下,他缓过来后正要发作,旁边的女人叫何丽娜,拉了拉他。

    “大过年的,何必置气,”何丽娜给他夹了块海参,“我们先吃饭吧,之后我再帮你劝劝。”

    劝自然是反话,这父子俩闹得越僵,她就越得意。

    “吃什么吃,你还有脸吃!”于景行腾地站起来,指着两个小女孩,“九年了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

    何丽娜一脸惊愕,她没想到于景行那死封建,还能在大年三十提起这档子破事。她望着对方烦躁的背影出门而去,气不打一处来。

    偏偏女儿被那么一吼,双双哇地哭了起来,她撂下筷子,更来气了,“哭什么哭,不争气的东西!”

    蒋逸江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瞎逛,荡到一处人行天桥的时候,在栏杆上扒了很久。

    车在正下方川流不息,两侧是万家灯火,他站在人潮汹涌的世界,找不到一个归处。

    他以为离开了“太阳”,至少母亲那里还有一点温暖,可世事无情,磨灭了最后一隅栖息之地。

    高考后不久,蒋媛的病情突然恶化,被黑白无常锁离了人间。

    丧事办完,母亲的头七还没过,于景行便逼着他改姓,说什么随父姓是天经地义的,他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该姓于。

    蒋逸江觉得这种理论荒谬至极,父子俩闹得不欢而散。

    又不久后,于景行带了一个女人回来,让他叫妈。因为这件事,父子俩的关系坏到了冰点。

    他不是没办法接受于景行续弦,只是蒋媛前脚刚走,会不会太过紧锣密鼓?

    他甚至被迫害妄想地猜测,他们是不是勾搭好的,也许母亲并没有生病,而是被害死的。

    那一天后,他就不常回家了,这个家已经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至此,他茕茕孑立,孤身一人。

    他那颗掉在冰窟里的心脏,只能终日依靠回忆来捂了。

    冬日飘零的寒风中,思念潮水一般将他泅住,他想那个人了,很想很想……

    初三那天,蒋逸江本打算回棠华的,却鬼使神差地去了趟福安。

    他站在岸芷汀兰外,却不敢进去,巴巴张望了一下那栋楼,什么想看的都没看见。

    他落寞地沿着新桥走,转去了老街,一切却分外陌生。

    沧海桑田,老街的变化很大,老房子悉数被拆除了,建起了崭新的小洋楼,街道拓宽了,两边是各种小吃店。

    现下接近中午,小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他挤出人群,靠着依稀印象,寻到了那条长长的斜坡。

    他一路走下去,到达了河岸,河岸也是整饬一新,同对面一样,修起了大理石栏,铺了干净的石砖。

    河边的古樟依旧繁盛,不过人们似乎赋予了它新的意义,枝桠上挂了不胜枚举的红色飘带,带子上写满了五花八门的心愿。

    河面上没了浮桥,游船倒飘了不少,他看到那些人坐在船上,笑脸盈盈。

    近乡情怯,他又四下走了走,终于找到了一个没人的清净地,那里是离水边最近的地方,没有护栏,还有一段楼梯往下延展。

    他走下楼梯,这才发现,并不是没有人,右边还有个老人坐在小马扎上,优哉游哉地钓着鱼。

    “你是……”

    蒋逸江闻声偏过头去,见老人掀开硕大的草帽,面带疑惑问,“小江吧?”

    “您是——”蒋逸江在脑海里搜寻印象,末了,他注意到老人长长的眉须,还有手背的那颗鱼鳞痣,“张伯?”

    一老一小,一站一坐,张伯为人随和,聊过几句后,多年的隔阂仿佛撇掉一般,他又絮絮叨叨地话着家常。

    “张伯,您知道,”蒋逸江好不容易开了口,“……他怎么样吗?”

    “他?”张伯愣了一下,随后明白过来,“你是说小冬吧?”

    “嗯。”

    “怎么,你们没联系了?”张伯察觉到什么,反问,“不应该啊。”

    “不应该”三个字一下戳穿了肺管子,蒋逸江抿了抿嘴,解释说,“我之前的手机丢了,所以联系人都找不回来了。”

    这话半真半假,他所言的“丢”是另外语境里的概念。

    当年回到祁临后,他把该留的东西传到另一台设备后,就把那部手机丢了,连带着卡。接着,他又买了部新的,并换了手机号。

    “这样撒,”张伯望着辽阔的江面,叹了口气说,“你说小冬啊,他这些年苦啊……”

    从高考出成绩当天的车祸,到怎么给父母送葬的,从一个文科生去学临床医学,到怎么把自己转成高速的转轴的……

    张伯悉数同他倒腾了一遍,说到伤心处,他自己眼睛也湿了,鱼也忘了钓。

    一个个鲜血淋漓的字传进耳朵,蒋逸江的四肢百骸就像被一把把刀刃片开,绞痛不能自抑。

    他总算明白,江宁大雪那天,他在倪冬声身上感受到的异样是什么了。

    那颗太阳,经历过人事的风霜,已经不再发光发热了。

    他以为他的选择剥离了倪冬声未来会陷入的困境,他以为对方只是会伤心难过一阵子就恢复如初,他以为他算了解对方的……全都是他以为的。

    从车站看到那个人的时候,他就该明白的,他太高看自己,他一点都没读懂过对方,他也从来没获得过把控事态的能力。

    如果当初……他忽然发现,这个假设怎么也成立不了。

    世事无法重来,人生落子无悔,这个残败的局面,终是摊在了他面前。

    他们置身在时间的洪流里,各自早被无常冲得面目全非。

    胸口被什么漫长而又鼓胀的东西堵住了,他无声哽咽,恍又浸在那场听不完的音乐会里,钢琴和提琴一阶高过一阶,密不透风地演奏着《experience》,

    脑海中倒流的时光灰飞烟灭。

    对不起。

    我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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