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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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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喵中猛虎:【等你半天了,玩我们呢!】

    倪冬声又发了条微信催人。

    说好的他和蒋逸江请客吃饭,结果有个吃饭的人居然一点也不积极。他们仨都在烧烤店等半个小时了,也不见个鬼影。

    周六放学后,徐舟一到家,反锁上门,眼镜还没摘,就正面朝下,把自己埋被子里了。

    他兀自放空了一会,然后捞过一同埋下的手机,【我不去了,你们吃吧。】

    发送过后,还没来得急退出,喵中猛虎就发来了一条语音。

    一点开,暴走的语气冲破屏幕,直捣天灵盖,【不是,谁说的请客?现在放鸽子几个意思!】

    背后还有个聒噪的声音,估计是李京飞的,大概是说他再不去,就只能啃竹签了。

    徐舟反常地没被触动,温温吞吞地敲字,指头显得有气无力,【就是不想去了】,他码完觉得不好,遂又叉掉,换成,【我妈拉我临时有事,去不……】

    竖线在对话框有节律地跳着,他就盯着它看,眼神却是不聚焦的。

    仿佛是突然想到什么,他立马爬坐起来,把内容删了,又换成,【来了,在路上。】

    他推开房门出去,冲厨房喊了一句,“妈,我跟老冬他们约了吃饭,晚饭不用等我了!”

    自家孩子跟倪冬声从小玩到大,汪女士并不担心,只道,“别疯太晚,早点回来!”

    “知道了!”

    这家烧烤店叫花满蹊,在长顺街,跟高一那次实验一班聚会的火锅店离不远。

    由于生意挺火爆,桌子都摆到了店外,冬日的寒风袭人,边上人来人往,食客却浑不在意一般,吃得不亦乐乎。

    啤酒在玻璃杯中透着明黄的色泽,有的还咕噜着白沫。各种香味诱人的烤串堆在桌上,有的空了签,有的还冒着气,缭绕而上,一看就还热乎着。

    这里时而传出“咣咣”地碰酒声,时而有人高声笑闹,拥挤又热闹。

    徐舟到的时候,老远就看见三个熟悉的身影,围在一张露天小方桌前。

    一点就炸的脾气要么是被风吹没了,要么是被烤串挤走了。倪冬声叼着串里脊,举着啤酒冲徐舟招手,全然忘了自己不久前冲发小吼过,“这这这儿!”

    “一边吃一边嚷,鬼听得清,”徐舟人没坐下,先拿桌上的啤酒灌了一口,“噎不死你!”

    三个人吃惊地望着他,李京飞尤为目瞪口呆,“老徐你恶不恶心,那是我的!”

    徐舟早闷下了肠胃,一点酒星也没哕出来,“我靠桌子那么宽,你非得搁空的这边放,我晚上要坐噩梦了!”

    “评评理啊,空的你不拿,非得拿满的!”李京飞咋呼。

    “我他妈以为满的是给我倒的,你们这群没良心的!”徐舟把酒杯竳到李京飞面前,“得得得,还你!”

    “恶心大发了啊,拿走拿走!”

    “幸亏我没往那儿放,哈哈哈哈哈哈——”倪冬声笑不活了,被辣椒粉呛了喉咙,咳了一会。

    “被呛了还笑,什么毛病!”蒋逸江见他脸都红了,给他倒了杯被店里的大麦茶。

    倪冬声一口气喝了半杯,辣度被冲淡,没那么难受了。

    桌子旁边有一个小架子,供顾客放餐盘、茶水、解腻水果之类的东西。

    入眼的是一堆空签,约莫有小几十根,徐舟本来是去拿空杯子的,见到这场景有点震撼,“半个小时,你们吃了这么多,是人吗?”

    “谁让你来那么晚,不然我们对着空气,喝西北风啊!”倪冬声怼他。

    徐舟顺着接,“喝呗,我会感动的!”

    “你的感动值几个钱?”

    “要不要脸!”

    三人集体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四个人有说有笑地吃了一阵,聊学校的八卦,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还不断为一根烤串抢得死去活来。

    他们偶尔碰个酒,但谁都没往死里喝。李京飞要住宿不说,得自己回去。另外会考在即,喝高的话,怕不是要荒废一天来调节。再有,英语老师不做人,说是要占了他们周天晚自习来考试,那可真是作业都没空补了。

    胃塞了大半的时候,路柯帮家里跑腿,来他叔这里拿东西,正巧路过,碰上了他们,便添了张椅子在倪冬声旁边,凑一块。

    几个人又兴致勃勃地唠嗑,蚕食鲸吞。五个人几乎都撑了,没几粒消食片,怕是要消化到昏天暗地。

    桌上还剩几根串,冷在盘子里,谁也没精神抢了,抽纸巾擦了嘴,都瘫在椅子上不动了。

    只有徐舟,可能是来得晚,没吃那么多,又不像路柯在家干过饭了,所有人都吃趴了的时候,他还就着半杯酒,一口一口地抿,神色黯然。

    “他怎么了,吃撑了还是喝多了?”路柯看徐舟肉眼可见的突然郁闷。

    虽说他自来熟,但几个人里还是跟倪冬声玩得比较好,便问得小声。

    倪冬声偏头望去,徐舟正屈着食指,一上一下地拨着一根竹签,他愣了愣,徐舟的状态不太对。

    然而不等他开口,徐舟仿佛被什么刺激了,先道,“没事,能有什么事!”

    路柯心里给他翘了个大拇指,哥们听力不错。

    他这个念头刚闪完,众目睽睽下,“没事人”闷完了杯里的酒。

    这叫没事?

    说没事的都是反话,几个人都有点意外,又有点猝不及防的无措。

    倪冬声仔细回想了一下,白天的时候,徐舟好像一直都情绪都不太高,像霜打的茄子,干什么都循规蹈矩,但干什么都没什么兴致。

    徐舟以前也有过这样的状况,但无外乎怏怏不乐一阵,只要拉他出去浪一圈,故意被他坑几回,什么也就烟消云散了。

    他联想到那条“不来了”的信息,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刚才的吃饭的情景,越发觉得徐舟强颜欢笑,故作正常,内心有鬼。

    关键是路柯都瞧出来了,自己居然没发现,还打着了解的幌子,认为同以往没什么不一样。

    几个人盯着徐舟,都懵了那么几秒。

    这个功夫,徐舟上撅着唇线,直接把小架子上的一瓶啤酒搬过来,利落地咬开了瓶盖,对准天空,仰头灌酒。

    事情来得突然,拦都拦不住。

    路柯直接傻在原地,我一生还没这么猛过,哥们你是条汉子!

    等倪冬声和李京飞制住他,把酒夺下来时,酒已经去了大半。

    喝得太急,酒水顺着脖子流下来,徐舟的领子湿了不少,寒风蒸发水分,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哆嗦。

    蒋逸江赶紧把纸递过来,倪冬声毛手毛脚地给徐舟擦了。

    李京飞头一回见,深觉不可思议,果然是眼镜太斯文败类,影响发挥了,“老徐这么彪悍的吗,受什么打击了这是?”

    倪冬声把纸丢垃圾桶里,“也没什么事啊,晚会前一直好好的——所以他那天跑出去干嘛了?”

    李京飞挠头,“不知道,他那天回来都熄灯了,早上没等我,还早起去教室了,我还以为他准备发奋图强呢,整一白天也没什么不对劲,除了话比平时少,下课没乱窜。”

    “别瞎猜了,当事人在这,先问问他愿不愿说,实在不行,就给弄回去。”蒋逸江建议道。

    “也对,不过可能性不太大。”倪冬声有点犯愁,别人是有酒吐真言,他“儿子”可是酒后闷葫芦,不闷废话,专闷真事,愁死“爸爸”了!

    一下输入忒多,徐舟有点头晕,这会面红耳赤,脚底发飘。

    倪冬声给他摁回座位上,开始盘问。

    倪冬声把椅子拖近,抻手比了个二,在徐舟眼前晃了晃,“儿子还识数不,这是几?”

    徐舟打出一指头,语气颇为得意,“你个道貌岸然的牲口我都认得,小爷我会不知道?”

    别桌投来一片审视的目光。

    倪冬声脸一黑,“……”爱咋样咋样吧!

    李京飞和路柯“噗嗤”乐了,笑声逐渐放肆,就连蒋逸江也忍不住憋笑了一下。

    “牲口啊!”徐舟把眼镜一摘,眨了好几把眼说,“我跟你说,有个事……”

    倪冬声极力镇住蠢蠢欲动的拳头,“你丫的快说!”

    “那个事啊,我想不明白,我想了一整晚,又想了一个白天,他妈就是想不明白!”徐舟道。

    “什么事,怎么个不明白法?”倪冬声问他。

    “就那谁,那谁你知道的。”

    倪冬声,苍天,我上哪里知道!

    “她说的那个真相,颠覆了以前的事情,把我听得稀里糊涂的,我左思右想,这是不是她编来诓人的,但看样子又不像撒谎,可是呢,感觉又不太真实,不过,她说的做的却比真金还真。”徐舟摆摆手,“搞了半天,我还是觉得,是不是哪个黑客大佬给我植记忆芯片了,这破事也太不常规了。”

    徐大傻,你别绕来绕去的,说重点!

    “不是,你说那个人是谁?他跟你说的是什么事?你以前又怎么认为的?”倪冬声试图引导脑回路半醉的发小。

    徐舟根本不掉他的坑,自顾自地说,“你知道吧,我不敢问她为什么,问了她肯定也不会说,她那种性格太能埋事了,然后我就不明白了,你说怎么办呢?”

    倪冬声有点抓狂,他什么也不知情,又不是大罗神仙,还能翻开别人的记忆。怎么办,他也不知道……

    “她说她是个骗子,你说都什么跟什么啊,还不如骗下去呢!”徐舟骤然开始找东西,在身上摸了半天,嘟嘟囔囔的,耐心告罄的样子,快把自己弄生气了。

    “哐啷”一声,眼镜掉在了地上。

    “要什么,我给你拿。”徐舟对眼镜不太检点,因而经常换,汪女士不止一次警告过他了。

    倪冬声给他捡了,搁在桌上,“东西别乱扔,不然我告诉你妈。”

    徐舟推开他手,没理,接着,总算摸到了口袋入口,掏出几张东西,拍在桌上,“知道这什么吗?诶,证明!”

    几张钞票摊在桌上,因折痕的存在而微卷,有两张五十,一张十元,还有两张一元的。

    原本在外套口袋保暖的纸钞,忽置身寒风中,也颤颤巍巍地发起抖来。

    这112元是徐舟今天早上拿到的——数学课讲的大本练习,当作业发下来时,他发现侧面开了条长缝,一翻开,浓重的色彩便撞入眼帘。

    福高的饭菜十分便宜,每个肉菜只要25元,对于一些节俭的同学来说,每天的花销甚至不会超过10元,112元,大概是两周的伙食费。

    “证明”那两个字音调很高,但倪冬声看得出来,同情绪而言,那是一种强烈的反差,是低落与难受。

    打打闹闹了十多年,他很少见徐舟这样。

    随着徐舟心情的变化,一顿饭局的气压也逐渐低回,几个人都安静下来。

    平时吆五喝六的几个糙老爷们,都对安慰黔驴技穷。

    四周依旧热闹,他们这桌却越发冷清。

    最后,还是路柯先开的口,“哥们,虽然我咂摸了半天,也没太明白你说了个啥,但感觉你挺不好受的。不过,日子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咱还是看开点,不要想那么复杂,事情总会过去的嘛,你看啊——”

    “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一段《好汉歌》如泥石流滚来,雄壮又威武。

    众人的目光瞬间锁定声源,就连徐舟也被吸引了那么一秒。

    路柯不好意思地“嘿嘿”两声,掏出手机,“电话电话!”

    “老弟啊,我说你拿个东西拿到冰岛去了?你自己看看几点了,再不回把你剁了喂狗!”电话里的声音经免提一传,如洪水猛兽。

    “你小点声不行!”路柯掩嘴。

    “怎么,皮痒了,敢指挥我了?”

    “不敢不敢,马上回马上回。”路柯畏畏缩缩地挂了电话,“呵呵,我姐,个大龄剩女母老虎!”

    看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几个人面面相觑,内心波折,一时竟哭笑不得,这都什么事啊,搅一起乌七八糟的。

    “我先走了,”路柯拎着东西拔腿跑了,“回见啊!”

    这么个插曲横插一脚,氛围竟轻松了不少,徐舟的神智也回拢了不少。

    他沉默了一会,把钱叠好,重新塞回兜里,冷静道,“我想喝酒。”

    “老徐,你这样我瘆得慌!”李京飞猛一支楞,忙把酒往远处攒。

    “不用拦。”蒋逸江轻声道,拽了他一下,示意他坐着就好。

    “可是,蒋哥,借酒消愁愁更愁,老徐酒量不行的!”李京飞面露担忧。

    “他要个发泄口。”蒋逸江望了望倪冬声,又看看徐舟,“没事,我们估着量,等着善后。”

    人憋着,是会坏的。如过能大叫,那就大喊,不要畏惧眼光;如果能流泪,那就哭泣,不必忧心纸巾。

    倪冬声叉着腰,有那么会无奈,定定地想了什么。

    他在小架上拎了两瓶新的,咬开瓶盖,满了两只玻璃杯,气泡涌成白沫,又呲啦地炸裂消逝。

    他把其中一只推到徐舟面前,“我陪你喝。”

    “老冬,还是你够义气!”

    “咣!”玻璃质的音色一碰,清脆悦耳,不知敲响了谁心里的郁积。

    小酌几杯的想法灰飞烟灭,四个人有两个人干了一杯又一杯,最后喝了个酩酊大醉,什么糟心事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两个醉鬼就着劲头,天南地北地开始扯皮,从“谁换牙季说话漏风”,聊到“谁亲狗反被狗追”,再从“谁耍帅跨花圃反被花圃劈了叉”,讲到“谁逃课钻栏杆反被栏杆卡了头”……

    总之,什么狗屁倒灶的事都被抖了出来,甚至急赤白脸地相互夸大污蔑。

    李京飞在旁边笑得肚子疼,全然忘了阻酒这回事。

    蒋逸江盯着某处发呆,余光不时往倪冬声那边瞥一下。

    他听着那些往事,或有趣的,或搞笑的,不知为什么,翘起的嘴角慢慢敛住了。

    里面的故事,从头至尾关于着一个人,也从始至终与一个人无关。

    故事绘声绘色,惟妙惟肖,他仿佛穿越时空,阅览着那个人成长的画面,可终究,他只是个局外人。

    他进入那个人的人生太晚,初见又太不美好。

    以至于他有些羡慕徐舟,甚至是嫉妒,十多年的时光,十多年的友谊,怎么都比桃花潭水深厚吧,即使吵架,回想起走过悠长的岁月,也舍不得丢弃吧,捡起来可能只需要一个转身,或者一个手势。

    如果是自己,会有这样的待遇吗……

    他们对彼此的了解,可能是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刻在了互通的习惯里。

    其实,他不是先看懂了徐舟想要宣泄,而是先看懂了倪冬声会选择陪他宣泄……

    “我出去一趟,你先看着他俩,喝完那杯别让喝了。”蒋逸江站起来,对李京飞道。

    “哦——去哪啊蒋哥?”

    蒋逸江已经走出了好几步,不知是风声太大,还是李京飞声音太小,问句之后并没有陈述句。

    夜里的风愈发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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