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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撞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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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曾季都是不苟言笑的状态,偶尔关心两句他们的学习生活,但对于叫他们去办公室干嘛只字未提。

    曾季惯常是一副棺材脸,大多数学生都是乖乖听训的样子,敢主动提问的还真没几个。

    恰巧,倪冬声在这方面,是没什么忌惮的那类。

    不过,他脑子一直走马灯似的,在回忆自己最近干了什么缺德事,有没有把蒋大仙拖下水,以至于鬼见愁要把他们成双“请”到办公室去。

    至于蒋逸江,属于水到渠成派,爱说不说,反正我不会开口。

    “先坐。”曾季的办公室是一个小单间,侧面有张沙发。

    他去了办公桌,翻找什么东西,让他们不用拘谨,稍等一下。

    其实我们不拘谨,只是不好意思坐……倪冬声顺着手,挨着蒋逸江老实站着。

    抽屉拉开,曾季摸出两个小本,严肃的面容展开,“来,数学竞赛复试证书,国家奖,”他打开对了对里面的名字,递过去,“国家二等奖,倪冬声,国家一等奖,蒋逸江!”

    两人双手接了——朱红的绒面证书,外壳是烫金小楷,看起来比初试的高级许多。

    倪冬声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来颁发通报批评呢,曾校,您这表情可太叫人误会了……

    “挺长脸!”曾季笑容可掬地拍了拍他们。

    蒋逸江没什么表情,倪冬声为了不拂副校的面子,也跟着干笑了两声,毕竟鬼见愁笑一回不容易,虽然笑起来比板着脸更恐怖。

    “对了,这是学校的奖励,一个五百,一个三百。”曾季抽了两个信封,封口没粘,他又数了一遍,确认无误。

    倪冬声捏着钞票的厚度,有如实质,层叠的浅红露了一点,他欣赏了一遍直角相错的美感,顿生感悟,知识就是金钱,金钱就是实在!

    接着,曾季又道,“本来打算等上课给你们的,我下午要开会,数学课没法上。”

    作为副校,要管学校政事,作为年级主管和数学老师,要管学习,身兼数职,曾季的会隔三差五开不停,课前迟到或者换课是常有的事情。

    不过,文一班的数学却没有因此落于人后,平均分反倒高踞在四个文科班的首位。

    班上都习以为常了,也非常“体谅”老师,不以为憾。

    倪冬声表面惋惜,心里却乐得冒泡,反射性就在脑海里答,没事,“我们不打紧,您慢慢开,好好开!”

    “你们回去跟班上说一声,自己自习,作业没写完的就赶紧写,写完的就抓漏补缺。”曾季说完,又补了一句,去捞手机,“别偷懒啊——我还是跟你们欣姐说一句,看她有没有空,帮我监督一下。”

    “好嘞!”倪冬声带头应,阴暗处的小人却在腹诽,大可不必,我们很自觉的!

    出了办公室,两人拖拖拉拉地走,浑然不在意已经上课了,倪冬声还庆幸逃过了“魏字母”的点名。

    逃过了语文老师的点名,却没逃脱被宰。

    一下课,徐舟和李京飞就围来八卦,得知他们“赚钱”去了,便嚷着让他们请客。原本只是起个哄叫嚣一下,没想到发小居然没让他滚,就连蒋逸江,也不带犹豫地答应了。

    只是碍于各种因素,协调一番后,时间定到了一二·九之后的某个周六。

    每年的一二·九,福高都会举办活动,每个班需要画黑板报,还要排合唱。

    倪冬声个子高,又学过画画,按理说是不错的人选,奈何他心知肚明自己非人中龙凤,学得差强人意,怕丢人,本想缩角落当条咸鱼的,奈何有人举报,耿欣把他逮去了黑板报队伍中。

    他在草纸上画了一打圈圈,用来诅咒把他捅出去的那些个崽种。

    福高的黑板报不在班上,广场边上专设了一条长廊,从侧面看去,是一个倒三角形,不至淋雨。

    顶端还种了迎春花,每到春天,垂下的藤条开满繁花朵朵,天朗气清的日子,配合着百家争鸣的黑板报,纵览望去,活泼又文艺。

    截止日期设得紧,课间十分钟,来回一趟就能耗没了,所以只能利用中午还有傍晚两段时间。

    几个人忙得团团转,基本没什么时间打饭,去晚了的话,剩下的又没什么好吃的,加上天气冷,饭菜放不久,热气就会消磨殆尽。

    所以,他们几个人都是托人打过来,蘸着粉笔灰,站在黑板前吃的。

    倪冬声的境况要好很多,每次忙完,回到教室,桌上就会放了一份热气腾腾的食物,有时是杨国福的冒菜,有时是大排档的排骨盖饭,有时是路边摊的煎饼果子……

    总之,他洗干净手,就能坐在位子上大快朵颐,那个点,回宿舍洗澡的同学还没来,也不用担心气味熏着人,之后开个窗,强劲的北风没一会就能吹尽。要实在有人,就到顶楼下面的楼梯坐着,反正那儿没人去。

    这得益于蒋逸江一个人吃食堂没意思,借着走读生的便宜,一天往外跑两回。倪冬声几欲感激涕零,就差送面“人美心善”的锦旗了。

    “我们弄完了,要帮忙吗?”周五这天傍晚,负责另外板块的文艺委员率先完成了工作,问道。

    倪冬声站在椅子上,正给版头上色,双手和浅色外套脏了一片粉笔灰和颜料。

    版头是黑板报中的凤头,占据要津,也是各班内卷十分严重的区域之一。

    文一班的几个人合计着,先用□□笔打底稿,然后上色靠水彩颜料,这样颜色过渡就会显得自然匀称。

    “帮我递支细点的笔刷就行,还有几笔就收尾了。”倪冬声道。

    文艺委员给他递了笔,没忍住“噗嗤”笑了,“你脸上蹭颜料了,右颧骨那块。”

    另外几个人闻言,纷纷投来目光观摩。

    倪冬声本能地垂下眼眸,发现看不见,然后才伸手胡乱抹了抹,“还有吗?”

    他不擦还好,一擦,手上的也裹了上去,在脸上糊了更大的面积,像一个抹了油彩的小丑。完了自己还没意识到,略带傻气地搁那问。

    周围的几个人笑得不亦乐乎,就连隔壁班的也偷着笑。

    文艺委员忍住笑,边抖着手,边给他拿了两张纸巾,“有……有,更多了,用……用纸擦吧。”

    在众人的指挥下,倪冬声把脸来回搓了几遍,也不知道干没干净,反正纸巾是染成了五颜六色。

    “那我们就先走了。”今天委实晚了不少,那几个人都是住宿的,赶着回去洗澡,免得停热水。

    “行,你们先走吧,笔什么的我收回教室就好。”反正就差块小地方没涂,自己也不用抢热水,倪冬声不觉得一个人呆着有什么。

    寒风忽厉,文艺委员同一个女生紧了紧衣服,她们走到远处,讨论放开了禁忌。

    “我看他画板报的时候可认真了,居然忘了不能用手抹,你别说,放在一八几的个上,还怪可爱的。”

    “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反差萌,就像大型猫科动物的歪头杀。”

    “……”

    倪冬声结束最后一笔,手指都快僵了,原本白皙的皮肤被冻得发紫,只是很大一部分被粉笔灰和颜料遮掩住了,看不出来。

    他跳下椅子,把笔和颜料悉数收拾好,放下挽起的袖子,就带着东西回了教室。

    教室空无一人,死机一般,只有风贯过窗子,把书页刮得“哔剥”响。

    “奇了怪了,蒋江怎么还没回?”倪冬声嘀咕了一句。

    然后,他去水房把自己稍微清理了一下,以免周围的池鱼们还要吃自己带回来的粉笔灰。

    最近学习和活动双管齐下,倪冬声感觉自己都没休息好,他在位子坐下,刚翻开作业,便觉倦怠,眼皮打架,于是倒头趴下了,没多久,便陷入了睡眠。

    宣怡习惯每天傍晚下课就回宿舍洗澡,然后去食堂吃了饭就来教室学习,因而她到教室时,基本是人烟稀少的景象。

    没人吗?

    冬天天色黑得早,到了六点基本是半黑了,就连路灯,也提早闪耀起光辉来。

    教室却没有多少光明,在窗帘的半遮半掩下,更显黑灯瞎火。

    宣怡站在后门,正要按开开关,不经意瞥到最后一排,那里趴着一个轮廓。

    她堪堪停了手,恍然想起那个人睡觉的时候畏光,换做白天,总要把课本摊开盖在头顶上,不然即使在睡梦中,也会微鼓着腮帮生闷气。

    那是她无数次余光积攒的秘密。

    风撩开窗帘,卷着十二月的冷气无孔不入。

    碎发扬起又跌落,一遍一遍地搔着额前,倪冬声却无知无觉。

    她走到那扇窗边,把窗子合上了,狂风不再肆虐,窗帘瞬间耷拉下来。

    少年的头发也安静如初,一如安静的少年。

    她把走过来的理由挥霍而尽,就该移步离开,可双脚恍被眷念牵住,有那么一会,一动不动。

    眸光驻足,她第一次明目张胆,不借任何人群的掩护。

    这是第五年了,你知道吗?倪冬声。

    每念一次那个名字,她就要心动一次,然后心碎一次,喜忧参半,杂沓半盏青葱岁月。

    可是,时间越久,正果却仿佛越遥不可及,何况还是失败过一次的自己。

    一泉难以言喻的悲咽涌至心口,所有的不甘心顷刻喷薄,她忽然想打破一次距离。

    她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在食指快碰到倪冬声脸颊的瞬间,横冲直撞的冲动却轰然不再纯粹。

    她害怕,害怕有人会看见,更害怕他会醒来……

    也许,最正确的做法就是赶紧离开。

    可她环顾四周,人声远在四壁之外,而教室,除了他们,只有蔓延的黑暗。

    心存侥幸,是最愚不可及的,最自欺欺人的,也是最蛊惑人心的。

    再一次地,她鼓起勇气,听见自己的心脏在擂鼓。

    “咳——”

    推门的声音响起。

    宣怡猛地缩回手,肘部撞到了身后的椅子,地板被刮出“呲啦”一声,似乎能在夜色的皮肤上划开口子。

    倪冬声蹙了蹙眉。

    下一秒,宣怡抬头,看见门口站了一个高瘦的身影,对方逆着光,看不真切。

    但那一刻的感觉无比真切,心跳仿佛漏了拍,悬停在一个无依无靠的地方——有人发现了……

    下一秒,按钮“咔哒”一声,灯光炸开,教室大亮,所有一切像是被曝照开来,挨挨挤挤的课表、高出三尺的讲台、堆积如山的书本……真实感从四面八方扑朔而来。

    宣怡仓惶逃开,险些撞上迎面走来的蒋逸江。

    蒋逸江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瘪了下嘴角,侧身让开了通道。

    宣怡低着头回到位子,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坐下的,又是怎么掏出作业的,等四肢恢复知觉,头脑清醒过来时,整洁的作业已是一团乱麻。

    倪冬声被灯光刺得半梦半醒,眉宇添了几分不耐烦,不由自主地鼓了鼓腮帮。

    蒋逸江拎着外卖回到座位,见倪冬声把课桌铺了个满,便暂且把食物搁置在自己桌上。

    他没有立即坐下,瞥见倪冬声垂在外面的左手,指尖和关节处都是发红的。

    他伸手碰了碰,凉的。

    他蜷了蜷手指,终究是打消了捂热的心思,毕竟自己外出一趟,手也暖和不到哪里去。

    他把倪冬声的外套袖子往下拉了拉,然后转身到后面开了空调,按成那个人在冬天常开的温度。

    他拉开椅子坐下,盯着前面发了会呆。

    倪冬声躬着腰背,半张脸埋在肘弯里,头发有些散乱。

    有个页脚被压皱了,他忽然想拨平去,可到底没有动,由着那个页脚继续任性地翘着。

    他又试了试食盒的温度,发现冬天什么东西都冷得快。

    要不要叫醒倪冬声的问题,在心里辗转了几个来回,他站起身去到前桌。

    也许是洗得马虎,倪冬声眼尾到太阳穴的地方,还残留着一撇浅浅的颜料,一点蒲桃青混着鱼肚白。

    蒋逸江用拇指给他抹了,动静很小,但指腹还是感受到了微颤的眼睫。

    蒋逸江没再犹豫,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别睡了,醒了好吃饭。”

    倪冬声没睁眼,只勾了勾手指。

    蒋逸江又推了他一下,他才含混地“嗯”了一声,但依旧没动。

    “再不起,饭就凉了。”蒋逸江脾气颇好,又捏了他一下。

    这会,倪冬声总算反应过来了,掀开眼皮,下巴在桌上磕了几秒,接着一把坐好,“蒋江,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我都要被饿死了!”

    他说这话含着几分抱怨,像没消弭完的起床气。

    “人太多了,在排队。”蒋逸江把食盒递给他,“赶紧吃,饿鬼。”

    “那辛苦我们蒋大仙了!您就是如来佛转世,以慈悲为怀……”倪冬声一边油嘴滑舌,一边拆了包装,发现这次的盲盒有馋了好久的章鱼小丸子。

    浓郁的香气飘散出来,倪冬声环视一圈,发现宣大班已经来了,“我们出去吃吧。”

    “嗯。”蒋逸江拿了自己那份。他这几天出校,无一例外都不会在外面先吃,而是两份都打了包。

    等两人在顶楼下的楼梯吃完晚饭,回来的时候,教室已经有不少人了。

    没多会,便到了英语晚读,众人嘤嘤嗡嗡了一阵,英语课代表下场。

    新闻联播泡汤的唉声叹气中,文艺委员顶着舆论,组织起一二·九的合唱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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