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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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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福安的旅程并不顺利,周日的天气坏透了。

    从凌晨开始,暴雨一直在下,狂风卷着雨,东南西北肆意地刮。

    两人即使买了伞,雨还是斜打进来,只能勉强挡住脑袋和上半身。

    他们到公交车站的时候,鞋袜和膝盖以下的裤子,全湿了个干净。

    屋漏偏逢连夜雨,公交在路上出了故障,还是来时荒无人烟的那段林区。

    司机下车查看,雨衣雨伞什么都没有。

    倪冬声想替他打把雨,刚站起来,被蒋逸江一把按了回去,后者夺过伞,快步跑下车去。

    司机经验老道,没多久便查出了问题,能修。可是,没有工具,蒋逸江只好挡着他回到车上。

    司机从前面摸来手机,赶紧联系人带工具来修,剩下的是漫长的等待。

    伞本就不大,遮两个人有点为难,蒋逸江下车一趟,肩背湿了大半,头发也是半湿半干,他忍者凉意没理。

    倪冬声说用纸巾吸下水,能干得快些,他固执地说犯不着,直到倪冬声抽出一沓,准备亲自上手时,他才认了输。

    他擦着的功夫,倪冬声跑前面去找司机了,也不知说了什么,等到车内萦绕着暖烘烘的感觉,他才弄清楚。

    雨滴急躁地胶结在车窗上,有的人手机也玩没了电,翘首以盼都给磨没了,人心越来越惶惶,大家一遍一遍地催着司机。

    等了几个小时,修车的终于来了,不负漫长的等待,车终于再次驶上了路。

    公交开到福安县城,经过福安大桥的时,已经是下午六点。

    福安的雨势没有市里大,下的还是太阳雨。夕阳的残红铺洒在青山与水面之上,双彩虹高高挂起,像两座天地间的仙桥。

    穿过岸芷汀兰的小路,听到电梯熟悉的音乐,再次踏上六楼的走廊,虽然只过去了短短几天,两人都有种久违的感觉。

    这个点,家里应该有人吧?倪冬声掏出钥匙的时候想。

    金属头刚碰到锁孔,他忽然改变主意了,用手指按响了门铃。

    他听见靠近的脚步声,心里有了个大概猜测。

    一只眼睛在猫眼觑了觑,门“咔擦”开了,“妈,我哥疯完,把钥匙丢了!”

    谣言就是这么产生的!

    倪冬声刚想抬手掴下她脑袋,门“哐当”一声又关上了。

    ???

    所以这叫闭门羹!还是家里的闭门羹!

    书包的夹层破了个洞,蒋逸江刚翻到608的钥匙,闻声抛了点余光过来看戏。

    倪冬声恰巧扭头看过去,一脸“我家就这么鸡飞狗跳”的表情。

    过了几秒,他决定还是麻烦钥匙,刚要扭,门就被打开了,倪夏音无辜道,“不好意思,忘了门外有只流浪猫,请进吧!”

    “目无尊长,人心不古,长幼无序,世风日下!”在她躲开之前,倪冬声成功地敲了把她脑袋。

    “死封建,我刚洗的头,还要去学校的!”倪夏音嫌弃地拍开头上的爪子,回房间收拾书本去了,她吃完晚饭还要回学校上晚自习。

    这档儿,蒋逸江已经开门进去了。

    刘女士同倪夏音错身而过,往门口走来。

    她还围着围裙,应该是刚从厨房出来,头发随意地扎在后面,低而散,黑眼圈很重,像是多天没睡好的样子。

    总之,不像平时谈养生时的神采奕奕,显得疲惫而憔悴。

    那么瞬间,倪冬声怔怔愣愣的,有种刘女士老了几分的错觉,他腿还没迈开,先脱口叫了声,“妈。”

    刘璇像是被困在一个舒适的地方太久,那里什么都有,衣食住行样样不缺,但就是不安,迫切地不安,恍若心头掉了块肉。

    现在,那份不安落到实处,她一把抱住了刚回来的儿子。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臭小子,你要吓死我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孩子与父母间的亲昵会越来越少,尤其是在一个情感表达含蓄的民族。

    被父母抱住,或者抱住父母,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倪冬声想不起来了。

    退化的记忆与感觉让他有点迟钝,他一时有些无措了。

    他垂眸看了看,刘女士不过只到他的下巴,从身高看,他俨然更像个大人了。

    他风一般地往前跑,树一样地长高,等回头一看,原来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不过,最近一次,应该是在今天。

    倪冬声蜷了几次手指,抬起来拍了拍刘女士的背,忽然发现也没有想象中的千金重,他挤出笑来,“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刘璇松开他,揩了揩泛红的眼睛,伸手摩挲了一下他左手的纱布,半推着他进了客厅。

    她又笑着唠唠叨叨,把其他人拎出来晾个遍,“你爸还在外头呢,脱不开身,他没好意思老联系你,天天就知道来催我,一个比一个麻烦,小音也是,叭叭叭问个不停,说是要打电话上去,也不知道打了没有……”

    “妈,你别污蔑我啊,我巴不得他不回来呢,回来就抢我东西,我都丢过多少回零食了!”倪夏音换上了育华的校服,头发扎成了高马尾,刚从房间出来,把书包搁到了沙发上。

    屋子里,浓郁的香味溢散,餐桌上正摆着炒好的小菜,氤氲的热气腾腾往外飘。

    倪冬声鼻子灵得像狗,东西还没放,就徒手捏了块酱香排骨,还要拿第二块,被一掌扇开了。

    “讲不讲卫生啊,洗手!”刘女士放下一盘番茄炒蛋,逮了某只偷腥的“猫”正着。

    “干干净净吃了生病,邋里邋遢吃了没病,妈你没听过啊?”倪冬声灵活地一换角度,成功偷到了第二块排骨。

    “合着净学坏习惯,好的没见你积极!”刘女士笑骂了一句,“对了,小江跟你一块回的?叫过来一起吃饭——正好我还熬了姜茶。”

    “遵命!”倪冬声依言退下。

    608的房门刚刚关上,在倪夏音第二次开门的时候,这边的门就一直虚掩着,蒋逸江站在门后,莫名地觉得这个世界好不公平。

    为什么他有人不计功利地等他回家?为什么他拥有那么多的关心?为什么他总是被幸福簇拥着?为什么自己看起来……一无所有。

    他站在远处,羡慕着,嫉妒着,想过靠近,想过争取……却仅此而已。

    门外的脚步声响起,跃然而轻快。

    蒋逸江赶紧回到房间,把书包放了,快速整理好情绪,营造出一种假象,他再次走出来时,门铃正好响起。

    既然回来了,又是周日,吃罢晚饭,自然是要回学校上晚自习的。

    不过倪冬声和蒋逸江都没去,但也没什么大碍,耿欣比较宽宏大量,又有刘女士出面,不成什么问题。

    只是,杨校长某些方面办事效率奇高,立马联系了班主任。

    耿欣已经知道他们逃课还被抓的事情了,觉得分外头疼,毕竟没那个班主任希望看到,自己的学生在升旗台下面壁思过。

    所以整个晚上,两个高中生就跟截止日期前赶论文似的,从网上东拼西凑,各自凑出了三千字检讨。

    当然,升旗仪式就那么长,精打细算的校长是不可能让他们帮全校师生放短假的。所以,三千字这份只是上交的版本,念的那份还需要另外写个简扼的反思说明。

    躺回自己床上的倪冬声不再需要助眠药,睡得也格外舒坦。

    安逸的环境总是让人沉沦,自然而然,他第二天早上起迟了,连带着等他的蒋逸江也被拖累。

    到校的时候,班上已经人头攒动,预备上早读了。

    他们一进教室,忽然发现找不着位子了。

    夭寿,离开一个礼拜,班上已经没有容身之所了吗?

    徐舟眼尖,即便处在倒数第二组最前面的位子,同教室后门隔了大半的距离,依旧能不惧社交地同他们招手,“这边!”

    两人这才在众目睽睽中,顺着他的方向找到自己的位子——最后一组前面两张。

    徐舟拳头碰了下倪冬声道,“换位子了,你俩的东西都是我帮搬的,感谢我吧!”

    “谢了!”蒋逸江平和道。

    倪冬声却是要怪声怪气他的,“有心啦,乖儿子!”

    徐舟摔了他一本语文书,然后纳闷道,“诶,复试的另外三个上周五就上课了,看你这样子腿也没断啊,你俩啥情况?”

    倪冬声总算知道,为什么刚刚所有人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他了?

    合着全世界都以为我腿断了,是您老传播的吧!

    倪冬声笑眯眯地看着他,“你猜?”

    徐舟拿书掩了下嘴,“不会是逃课吧?”

    一个个心里都有数了,还问什么?

    倪冬声没说话,眼神默认了一切。

    徐舟打心眼里艳羡,“那也太爽了吧,一个多礼拜,来世我一定要努力学习,还能有额外的假期津贴!”

    倪冬声刚想说,“来世你都不一定投胎做人”,回到位子,整理了一下东西,却发现课本下压着一堆试卷,空白的!

    他一下笑不出来了,“不就一个礼拜吗,为什么这么多?”

    “惊喜吗?”徐舟抬了下眼镜,瞬间抓住了幸灾乐祸的材料,也不是那么向往了,“对了,这只是试卷,欣姐让我顺便提醒你们,别忘了各科的大本小本。”

    “还有等下语文课,抽背新学的文言文,全篇!”徐舟补充道。

    “哪篇?”倪冬声问。

    “《过秦论》。”

    《过秦论》有上中下三篇,虽然高中语文只截取了上篇,但那也很多啊。而且都没浏览过,说不定有些生字还不认识呢。

    二十五分钟的早读,怎么可能?倪冬声一阵牙疼。

    “上次到哪个字母了?”

    倪冬声之所以有这么一问,是因为语文老师魏菱喜欢对应英文的二十六字母,按照姓名首字母的顺序来点人,这也是班上点人的衍生玩法,鬼知道一个语文老师为什么要接轨英语。

    “y吧好像。”徐舟不太确定。

    “那就好,不背了。”倪冬声舒了口气。

    “不过,‘魏字母’说了,对于那些请假的同学会特别关照!”

    倪冬声:“……”其实不用特别。

    上课铃一打,徐舟略带同情地安慰了他一句,“自求多福吧!”

    倪冬声抓了把头发,一阵缺氧,感觉自己石化了!

    世界毁灭吧,地球爆炸吧!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决计破罐子破摔,先不背语文了,反正语文老师的忘性很大。

    随后便转过去,同蒋逸江商量了一下,看看怎么分工合作好,各写一部分,再互抄。

    要是一半的量都赶不完的话,他也不介意把徐舟的作业顺过来,大不了老师质疑一下自己的水准罢了。

    学生会检查早读的一走,倪冬声和蒋逸江就把语文书一丢,先把数学卷子抽出来刷了,等第一节课上课的时候,两人各自干完了半张,合起来刚好一份。

    两人没捡到什么好运气,语文老师竟出奇地没有健忘。

    本来魏菱打算讲作文专题的,只在课前抽点了五个人,让他们每个人背一段,还是按照原来的字母顺序点的,他们便自以为逃过一劫。

    哪曾想老师慧眼如炬,讲着讲着议论文结构,她视线一瞟,就看见他们在语文书下鬼鬼祟祟的,脸色唰一下变了。

    薄唇细眼的魏菱把作文辅导一放,“倪冬声,起来讲一下我刚说了什么?”

    倪冬声正侧着身子,伸手从桌子下同蒋逸江交换试卷,闻声一把把试卷塞进桌肚里,腾一下站起来。

    即使毫无预兆,他也没怎么慌,先过了圈黑板,没板书,“刚刚讲的是作文专题,如何把握议论文的写作方式,更好地应付考试……”

    他边复述一些赘余的东西,边给徐舟使眼色。

    徐舟把侧开的书竖得老高,凹完口型,怕他听不见,还在用记号笔空白处写了几个大号的提示词。

    “首先,要对议论文有一定的了解……比如,结构,”倪冬声凭借着强悍的辨别能力,终于看清了徐舟的狗爬字,“刚刚讲了议论文的结构——”

    结构,结构还不简单吗?是个高中生都滚瓜烂熟了。

    倪冬声收回视线,流畅地答到,“第一种,并列式结构,即几个分论处于同一地位;第二种,递进式,关键词是‘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做’;第三种,对照式,就是正反两个方面的对比。”

    一口气答完,倪冬声心说,老师,完美吗?

    魏菱往讲台下一走,摁倒了徐舟的书本,“你起来说一下,他答得对吗?”

    无端躺枪,徐舟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对,对吧。”

    魏菱手臂一抱,“对,对什么对,告诉他们,我刚说了什么?”

    全班边笑边答,音量高低不平,语速参差,竟奇迹般也统一了答案,“三层五段,引析提联结,镜头组合,还有书信体。”

    “行了,你俩站着吧!”魏菱又往前走了两步,“蒋逸江,你来解释一下吧。”

    后面的凳子轻轻一滑,倪冬声听见蒋逸江站起来了。

    他心里感叹,唉,一个跑不了,有难同当,你可别背着我一心二用啊!

    蒋逸江不慌不忙,平静道,“老师,我站着吧。”

    魏菱:“……”很好,够实诚!

    学霸都这么又酷又逗的吗?班上乐翻了天,笑个不停。

    够直接,不愧是你!倪冬声差点没憋住笑。

    魏菱掐了掐眉心,决定不给自己找气受,还是换个检查方式吧,毕竟刚上过语文早读,抽背效果相当可以。

    魏菱抽走了徐舟的语文课本,看到上面每个段前都做了“已背”的标记,心脏好受多了,“那这两位请假的同学,早读二十五分钟,总该背了《过秦论》吧,也不用很多,前两段先背一下。”

    倪冬声苦笑,“……”不好意思,还真没背!

    他又先被指名了,这会,瓮声瓮气地努力了一把,“《过秦论》,贾谊。‘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

    魏菱:“继续。”

    倪冬声坦言,“老师,继续不了了。”

    言外之意,他早上随手一翻,就看了开头。

    “什么意思,没了?”

    倪冬声点点头,就您想的那个意思。

    魏菱倒吸一口气,看见蒋逸江并没有抓紧时间翻书,觉得这个世界还有救,“蒋逸江!”

    你小子最好别泼那么多凉水!

    “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没了。”蒋逸江也就比倪冬声随便多瞥了一句,还不屑临时抱佛脚,并耐心细致地帮魏菱省了一两句话的口水。

    魏菱急需急效救心丸:“……”我还得感谢你为我着想是吧?

    魏菱可能被气昏了,捂着肝疼的心脏,一人赏了五份的抄写任务。

    倪冬声也许被作业压傻了,居然莫名觉得,福安两点一线的生活,其中悲喜,好像挺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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