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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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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影结束是九点左右。

    在黑暗里沉太久,跟恶灵似的,灯一打开,白炽的光就刺得眼睛不舒服。

    倪冬声背灯站着,好一会才适应,他叉着腰,半眯着眼问,“你要先洗澡吗?”

    “你先洗吧,我待会再去。”

    “行吧。”

    倪冬声从包里拣了套衣服,把新买的毛巾搭在肩上,趿着拖鞋进了浴室。

    即便酒店的很多东西都消过毒,但牙刷、毛巾之类的东西,他还是习惯自己带。

    也不知是因为酒店抠门,还是水压上不来,淋浴的水特别小。加上倪冬声要洗头,他在里面磨蹭了十来分钟。

    出来的时候,蒋逸江都跟ai下了几盘围棋了。

    “蒋江,洗澡!”

    倪冬声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湿重的水汽被他抓着毛巾一块块擦了去。洗了澡的缘故,他的五官都透着干净清爽,皮肤偏白,在灯下有些发亮。

    蒋逸江怔了一眼,落错了一颗子,由于这款游戏的不可撤回性,ai当机立断地把他包围堵死。

    “哦。”他收回目光,按了下侧键开关,去找衣服。

    浴室同洗漱间是隔开的,狭小的两地间插了扇防透视的玻璃门。

    蒋逸江在淅淅沥沥的水声中,听到外面的响动,先是吹风机刮刮地响了一两分钟,各种声调升降了一通,一听就知道档位被挨个试了遍,接着是洗漱台刷牙的悉索声,以及水流声。

    水声停了,蒋逸江却没听到出去的脚步声。

    “蒋江。”声音隔着玻璃透进浴室,有些含混。

    “什么事?”

    “你把上衣和长裤递出来吧,我打探出酒店有自助洗衣机,正好一块拿去。”倪冬声怕他听不见,叫得挺大声。

    浴室一时没动静,两相无言,只有水声潺潺。

    倪冬声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便补充道,“我又不是色狼,你又不是小姑娘的,整那么腼腆作什么。你站门后,我又看不见,递只手又不是吃了你。”

    蒋逸江“噢”了一声,门把扭了个角度,仿佛是听了他这通撒泼无赖的解释才开的门。

    玻璃门印了个灰色人影,朦胧而不成形的,接着,一只抓着衣物的手探了出来。

    门开了条缝,氤氲的水汽就拐着沐浴露的清香,见缝插针地往外跑,轻飘飘的白雾扑了倪冬声一脸。他在浅雾中,看见了一只湿润骨感的手。

    倪冬声蜷了下指节,去接衣物。

    而就在此时,时间过去了两三秒,蒋逸江手里的东西仍没落到实处,他上下晃了晃,手背刚好碰到倪冬声的手心。

    “不好意思,我看不见。”一触即放,蒋逸江收回手,把门重新关好。

    “没事。”倪冬声接了衣物,而手心蹭上的水汽却没那么快消散。

    他搂着衣物出去,末了,想起什么,又扭头道,“对了,这破酒店水小,电器功率却很足,你吹头发的话,开低档热风就够了,不然得被吹秃噜瓢。”

    “知道了。”

    蒋逸江吹完头发,倪冬声还没回来,也不知跑那个旮旯角洗衣服。

    他随手捞了本桌上的杂志,浮光掠影地浏览了十几分钟,门还是没有开的意思,便望了望床上。

    倪冬声已经把手机拿走了,于是他发了条信息过去。

    刚发完,倪冬声就拿着两瓶东西,踩点进来了。

    “怎么这么久?”蒋逸江问。

    “碰上个推销的,软磨硬泡跟我瞌了十几分钟,喷雾清洁剂,擦鞋的,接着。”倪冬声隔空抛了瓶给蒋逸江。

    预备都不打,还好蒋逸江反应够快,身子一倾,就灵活地接住了,“给我的?”

    “这屋里有第三个人?”

    “恶灵也说不定。”

    “那也是吓你,我又不怕。”

    磨磨蹭蹭地忙完各种事情后,竟也十点多了。

    倪冬声爬去床上睡觉了,蒋逸江替他把主灯关了,只亮了盏桌上的台灯,他又换了本书,自己带的。

    虽然床也软,被也软,倪冬声刁钻的臭毛病却又冒出来了,他认床,睡不着。

    无论是和着被子把自己卷成花卷,还是把自己翻转成螺旋桨,抑或是直挺挺地躺板板,身体就是本能地排异,就是对酒店的床不感冒。

    他打开手机问了问知乎,翻了一会,就找到许多小妙招。

    “一,冷水泡脸,用盆装好冷水,把脸泡在盆中几十秒,不久便实有困意……”

    这玩意是想驱散困意,还是想溺死人,他想也不想就划开了。

    “二,多补充维生素b,以及多晒太阳,一定记得涂防晒哦……”

    什么鬼,拜托,我找的不是长期失眠,他直接切了篇文章。

    这篇文章注重的是药物,什么加强版助眠枕头喷雾,什么薰衣草精油,什么褪黑素,最后还科学地列举了一个医生处方药。

    不过万物是把双刃剑,药物眼花缭乱,很大程度上也有依赖性,而且到了后期,效果会减弱,就像被同款灭害灵杀疯的蟑螂,多少进化出了点抗药性。

    刷完了整篇文章,他觉得还是有些不切实际,不符合已经不再想出门的实际。

    “沉浸式助眠,发掘声音的专业‘聊愈力’,纵享平静旋律带来的场景化……”他刚退出去,这段内容的字眼一闪而过。

    他插上耳机,在音乐里挑了份“大自然”相关的纯音乐歌单。

    时而风过林梢、雨打芭蕉,转而浪里淘沙、鱼翔浅底,继而叶落乌啼、空里流霜……一帧帧由音乐通感出来的画面慢速跳跃。

    他努力跟上音乐的节奏,去想象它背后的场景,以便刺激睡眠神经。可想象似乎发散过了,有点玩脱的节奏。

    本来是鱼在水里游,他偏捏了个小孩提着桶,挽着裤腿去捞鱼,最后还红烧了;本来是大雪纷飞,好不凄美,他偏把自己踢了进去打滚,还堆了一排奥特曼雪人……

    往往这个场景还没玩过瘾,音乐已经奔着下一首去了。

    他的神经非但没有困意,反而活跃得更加兴奋,却又因追不上新的曲子,又想睡觉而焦躁。

    两相冲突,他直接把耳机拔了。

    他盯着黑暗中的唯一的光源,发了会呆,“蒋江。”

    “嗯?”

    “十一点半了,你怎么还不睡?”

    “等一下就睡。”白净的书页被灯光揉成了暖色,蒋逸江翻了一页,又问他,“你还睡不着?”

    “是啊,造孽!”倪冬声把被子扒到胸口以下,以手为刀,对准蒋逸江巨大的影子怪兽砍了一刀,“你在看什么?”

    “书。”蒋逸江简明扼要。

    倪冬声懒懒地讥他,“我问你在看什么,你说书;我问你在吃什么,你说东西;我问你在讲什么,你说话,这不废话吗!”

    “《怪诞心理学》。”

    “讲什么的?好看吗?”

    “心理,还行。”

    “那就是无聊喽,它有一个‘学’字,一般什么学什么学的都很无聊。”倪冬声自动歪曲,他睡不着又无聊得很,“要不,你给我念念?说不定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蒋逸江抬了抬眼皮,仿佛在思考这个要求合不合理,“……你要听哪里?”

    “我又没看过,随便。”倪冬声指挥道,“你坐床上吧,隔太远又背着我,我怕我听不见。”

    “你求人办事都这么趾高气扬的吗?”蒋逸江睨了他一眼,还是坐到自己床上去。

    他清了清嗓子,顺着刚看到的那一段念下去,标题是“在烧红的火炭上行走和幽灵鬼怪”,简直跟今天晚上看的灵异电影无缝衔接。

    “我们的目的并不是要证明或反驳有鬼怪存在。相反,我们的工作是想搞清楚一个疑问:在这些著名的闹鬼地点,人们经常会表示遇到过灵异事件,这到底是为什么……”

    “所以是为什么?”倪冬声探头。

    “你不是要睡觉吗?”蒋逸江一语中的。

    “对哦,你继续。”

    “……许多动物对人耳听不到的频率非常敏感,包括超声波(高频率)与次声波(低频率)。人类对动物世界的这些微妙震动进行监测和利用的历史已经绵延很久了……他们看起来能够说服自己鬼魂就站在他们身后,或者藏在黑暗的壁橱里。结果他们就会真的感觉到非常害怕,这会促使他们的身体和大脑发出一系列与恐怖相关的信号,比如脖子后面的寒毛会竖起来,或者突然感觉到浑身发冷……”

    蒋逸江的声音很有特点,沉而不犷,静而不平,好像再枯燥的文字,经其操刀传达,都变得别致明朗起来,恍若在听一篇声优读物。

    微哑的灯光,照在书本的页面,又镀在少年清俊的侧颜上,置于万籁俱寂的夜里,仿佛一张写意画。

    倪冬声侧身躺着,眼睛撑着一条如线的缝,浸浴的声音搅合着脑海中刻的画面。

    他预感自己果真要睡不着,听了不觉得困,反倒提神醒脑。

    “困了没?”

    “没有。”声音一停,倪冬声就睁开了眼,变为平躺,开始盯着天花板。

    蒋逸江把书“啪”地合上,拉了灯,滑进被子里,“我看,什么方法也别试了,正常躺着还来得快些,说不定在我的感染下,你能被同化一点。”

    “歪——”

    “闭嘴,别说话!”“理”字没发出来,被蒋逸江毫不留情地截断了。

    倪冬声又尝试着闭紧双眼,强制自己放空大脑。

    到了夜半,他的神经已经停止活跃了,剩下的只有无法入眠的疲惫与焦躁,刺得头脑发痛。

    即便是高校遍地的煜都区,大城市依旧是大城市,即便是深夜,也从未停止运转去鼾息片刻。

    他听见尖锐的鸣笛,听见楼外醉酒的高语,也听见流浪猫狗的委屈……那些在家,夜里打雷都听不见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一股脑贯来,靠近又远去,错杂又悖离。

    旁边平稳得像是死了一样,连呼吸也听不到,他以为蒋逸江睡着了。

    没多久,旁边传来布料相蹭的细响。

    他立马停止了翻身,“我吵到你了?”

    “还没睡着?”蒋逸江答非所问。

    倪冬声强压着躁意,故作倦怠,“快了。”

    旁边没有言语,一阵起床的骚动,又是拉拉链的声响,接着是纸盒子被打开了,又有什么东西被拆了。

    尽管处在一片黑暗中,细微之处无法洞若观火,倪冬声还是紧闭着眼,佯装睡觉,只用耳朵去听周围的动静,他边听边猜,又发动鼻子嗅了嗅,“吃宵夜?也没什么味啊。”

    拖鞋在瓷砖上磕了一下,感知如倪冬声,他感觉有人靠了过来,但没睁眼,反而闭得更紧了,几乎要把睫毛根压弯了。

    他突然有种逃犯即将被抓捕的错觉,虽然这种心虚感难以解释。

    “张嘴!”猝不及防,一道命令砸下,语气不容置疑。

    “啊?”倪冬声下意识松了唇线。

    紧接着,一颗软乎乎的糖粒似的玩意被塞进了嘴里,来不及思考,一段指腹又无意擦过,过眼云烟似的。

    慢一拍,倪冬声睁了眼,看见了咫尺外蹲着的蒋逸江。

    房间再黑,只要夜视能力正常,近处的物体仍是能看个大概的。

    倪冬声不怕投毒,舌头卷过软糖,就送到腮帮嚼了,然后交给了胃。

    他只觉得在黑魆魆的逼仄空间里,氛围有些怪异,于是开口道,“你给我吃的什么?”

    “助眠的。”蒋逸江把他躺掉在地的被角捡回去,起身躺回了床上。

    “什么时候买的?”

    “早买的。”

    倪冬声旁敲侧击,“我记得你好像不认床,也不失眠。”

    “你又不跟我共枕,怎么知道?”蒋逸江一脱口,就发现这话怎么听怎么怪,于是没好气地说,“你明天还考不考试,赶紧睡!”

    “哦。”倪冬声屈服于了威严。

    他同蒋逸江聊天的时候,无意透露过认床失眠的状况。

    听到“助眠”那两个字的时候,他其实冒出了个吓自己一跳的想法,会不会是专门给我买的?专门。

    只是鉴于多数助眠药物有成瘾性和依赖性,所以不敢胡乱投喂。

    转念又一想,这种煎水作冰的事情,凭什么呢?自己大概是魔怔了,才会泛出这种鬼念头。

    他舔掉了嘴里的回甘,吞咽下肚,连同那个转瞬即使的念头,接受了蒋逸江的解释。

    也不知是什么牌子的助眠药,还是因为他第一次尝试才见效快,十来分钟,心浮气躁逐渐沉淀到平静深处,他不知什么时候安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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