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成绩
剩下的两天考试,都过得顺风顺水,倪冬声收敛着,没让曾季抓手机抓个现形。
明明受害者不是他,周自航这两天倒心虚起来。
他走在路上,总觉得背后有人指指点点,说他的风凉话,一回头,其实根本没人看他,而人们讨论的也不是他。
在教室里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更上一层楼”,好像周围的人都同他疏离起来,那一道道目光,无论聚焦在哪里,都如同镭射扫在他身上。
他一遍遍安慰自己,带手机本来就是违反校规的,自己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情,没什么不对的。
可是他忘记了,他的被褥下也藏着一部手机,他忽视了,落笔的那一刻,就站在了人情的对立面。
考完试,尽管还有几天等出成绩,没到正式的寒假日期,但学生们也都算计了进去,过起了有滋有味的长假生活。
倪冬声闲下来,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起,不过两三天,刘女士嫌弃儿子就像嫌弃猫猫狗狗一样,盼望着学校赶快开学,恨不得高一就开始补课。
蒋逸江没有回家,会待到领成绩的那一天。
倪冬声到了下午,就跑到608赶寒假作业,说是写,其实是复刻。
假期一个多月,寒假作业一本五六十页,一共九本,开学就进废品回收中心,傻逼才认真写!
这点上,蒋逸江也懒惰起来。
全年级都是同一种寒假作业,有的班有的老师会要求撕掉答案,但只要东拼西凑,就能把答案凑齐,各班的学生发挥网络效力,建起了答案群,在群里互惠共享。
不过学生懒,生产商可能也懒,参考答案最常见的大概是已省略或没有步骤,这时就得发挥搜题app和大佬的作用了。
不想赖在家里的时候,就三三五五约出去打球,或者骑着自行车到处跑,反正一个小城不大,从头转到尾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育华中学的考试时间要晚一些,倪夏音还呆在苦海里挣扎,她也是早上出门,到了下晚自习才回来。
为了给期末的女儿补充营养,刘女士差不多天天给她做晚饭,今天蒜香排骨,明天宫保鸡丁,不带重样的,然后装进食盒,差遣倪冬声去送。
为什么我没有这种待遇???
倪冬声对这个“重女轻男”的家庭充满不解,每当他质问刘女士的“偏心”时,都会得到一句,“你皮糙肉厚的,吃什么不是吃?赖在家里还有理了?”
“哦。”倪冬声撇撇嘴,极其不愿地去送饭。
有时蒋,逸江也会跟着倪冬声一起去,每次给倪夏音带一杯热奶茶,或者别的什么零食。
因而每次在育华的校门外,倪夏音就翻着青白眼,青眼对蒋逸江,白眼对倪冬声。
无所事事地过了一周,班群里才知会去学校领成绩。
没了上课的紧迫感,集合的时间定得很晚,是周三的早上九点。
但是,那天,倪冬声和蒋逸江还是早早到了学校,因为被路柯抓去搬奖品了,实验班的奖品向来丰厚,尤其是学习方面的,需要的人手自然较多。
搬完后,路柯请吃了早饭,吃饱喝足的众人明目张胆地玩起手机,这天,不会有人管。
到点后,郑明秀先是把学校开会议的假期注意事项陈述了一遍,然后让班干给每个人发了成绩单,重点讲大家关心的成绩问题。
蒋逸江依旧稳居班级和年级的双一,并包揽了大部分科目的单科状元,讲台下的掌声鼓得热烈,呼哨吹得高扬。
只是,当他双手接过奖品时,郑明秀欣慰的眼神又含着惋惜。
倪冬声拿到了进步奖,他发挥超常,打入了年级前50,虽然是第49名。
他茫然地领了奖,脑子里想,鬼见愁说的到底是前50,还是前40?
不过随即又看开了,寒假了,管他呢,有本事上家里找麻烦去!
颁完成绩方面的奖项,郑明秀插入了一件严肃的事情,“班级后八名的同学,将要按照走班制流到普通班,排名你们自己有,名字我不多说了。自己关注下分班,下学期去新班级报道——选文的也是。不过,也不要太灰心,努努力,还是有机会再考回来的!”
周自航手里的成绩单捏变了形。
其他奖项顾不上各位同学的情绪,按照流程,又往下走了,“下面是优秀班干,路柯……”
快十点的时候,郑明秀敲响了本学期结束的尾钟。师生、同学之间相互告别,有的会再相聚,有的说了再见。
活了十六年,倪冬声头一回考这么好,不飘是不可能的,这意味着全家都要刮目相看。
难过的事,他会闷着,但凡是有点开心的事,他都容易上脸,喜形于色。
从行知楼前的桂花树荫到广场,他一路上比着成绩单跟蒋逸江炫耀,“开学的时候我在尾,你在头,现在我们的距离只有这么短”,他张着虎口去丈量两个名字之间的宽度,拇指和食指不用拉直,“厉不厉害?”
蒋逸江跟他呆久了,不要脸来也相当厉害,“没我厉害。”
他比完排名,又绕到蒋逸江前面倒着走,“我历史比你高两分!”
蒋逸江毫不留情地怼他,“你怎么不比比我比你高的,比如——”
“比如物理?”
“比如身高!”蒋逸江把他手里的成绩单抽走了,举过头顶。
倪冬声:“……”蒋江,你一定是活腻了!
蒋逸江其实不比倪冬声高多少,平放本《新华字典》在倪冬声头顶,他俩就能处于同一水平面。
因此,倪冬声稍微一踮脚,就能轻而易举地拿到。
不过,蒋逸江躲了一下,倪冬声夹到成绩单的一角,没拿稳就掉了,加上今天风大,三下五除二就吹远了。
纸张又薄又轻,长了隐形翅膀似的,一路飘到了广场的边上,落在一个人的脚边。他视线透过黑框眼镜落下去,又往吹来的方向望去。
一般人对别人无意掉落的东西,都会好心捡起来还回去,但他,始终没有动。
倪冬声跑过去,蒋逸江后一脚跟上,拉住了他,“我弄掉的,我来吧。”
倪冬声拒绝了,“不至于,捡个纸而已。”
倪冬声站在几步开外,侧对着广场边上的人,弯腰伸长手去够纸,还没触到,一只脚踩在了成绩单上,脚的主人开口道,“倪冬声,你故意的吧!”
倪冬声心里冷笑,站起来,他不想惹是生非,平和道,“没拿稳,风吹的。”
“冠冕堂皇,谁信啊?谁看见了?”
“他说了,没拿稳,我没拿稳,风吹的,我看见了!”蒋逸江站上前去。
“你看见了有什么用,你俩一伙的!”“黑框眼镜”又用力拧了两脚,成绩单满是鞋印的污垢,又起了褶。
“周自航,好好相处,一个学期也就过去了,等今天过了,运气好点,谁也见不着谁。没事找事,真的特别矫情!”倪冬声终于没忍住,没好气说。
广场边上是长长的大理石栏杆,之前,周自航一直靠在这里等人。
他妈送他来领的成绩,他出来的时候,成绩单一交到母亲手里,就挨了个耳光,他妈训斥了他一顿。
很多领完成绩的同学都往这边出校门,广场上人来人往,丢脸极了。
他妈训完,就风风火火找老师去了。他一个人呆在这里,吹着冷风,脸上的红痕热辣辣的。而远处的同龄人,三五成群,说说笑笑。
他郁积着,这会儿终于找到了个发泄口,于是上前两步,撤开了成绩单,阴沉着脸冲倪冬声叫嚣,“你就是故意的,故意把成绩单掉在我面前,好让我难堪!从你找我打篮球起,你就算计好了,浪费我的时间,然后眼睁睁看着我好不容易上去一点的成绩又滑落,你就觉得心里特别高兴,是不是?我起早贪黑,明明比你努力那么多,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简直不可理喻,倪冬声没想还能被这么过度解读。
“还有,现在全班同学都避着我,在背后议论我,也是你干的吧,陶立他们孤立我,也是你唆使的吧!倪冬声,把别人变成众矢之的特好玩是不是?”周自航攥着拳,骨节的地方红得发紫,他嗓子是沙哑的,像在嘶吼,又像在哽咽。
对厌恶自己的人来说,道理和解释是没必要的。
倪冬声不想吵架,一个巴掌拍不响,他把地砖上的成绩单捡起来,拽着蒋逸江掉头就走,“蒋江,我们走!”
周自航见对方漠视,跑上前,张手推了一把倪冬声,“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
倪冬声踉跄了一下,没理他,拽着蒋逸江继续往停车亭走。周自航相准他肩膀,再要去推,被蒋逸江挡住了。
蒋逸江格开他,淡漠的眼神扫过周自航的脸,语气冷得像冰渣,“没人笑话你,从来是你自己在制造笑话。”
这句话当头砸下,周自航呆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模糊的视野里,倪冬声和蒋逸江走远了,他看见他们经过垃圾桶的时候,倪冬声把成团的成绩单丢进了桶里,就像丢掉一样垃圾。
回去的路上,倪冬声罕见地没怎么说话,车也骑得干巴巴的,他漠然地望着倒退而去的风景,不知在想些什么。
蒋逸江跟在一边,余光觑着侧面的神色,他好像头一次见倪冬声这样闷。不是当初他们关系差劲时,那种互相看不惯的较劲,而是风也难以吹散的郁闷,里面还掺杂着一些不高兴。
他不知怎么开口,好去打破倪冬声低垂的兴致,他从来都不擅长哄人。
直到放了车,两人往单元里走,蒋逸江在口袋里摸到了一支糖,还是倪冬声给他的,他把那根阿尔卑斯递过去,“吃吗?”
倪冬声不停地往前走,蒋逸江的这个动作正好拦了他一下。
外套碰在突然横亘在前的手上,他愣了一下,放慢了脚步,随后状似随意,一把抓起来拆了,“吃啊,为什么不吃?”
仿佛是被撒了脾气,蒋逸江的手心被刮出了一道白痕。
他感觉得到倪冬声心里膈应,所以下手带着点微乎其微的情绪,没怎么注意轻重。
他没怎么在意地收回了兜里,“什么味的?”
倪冬声转过头来,诧异地看着他,由于腮帮鼓着颗圆滚滚的糖,说话有些含混,“你自己给我的你不知道?”
“没注意。”蒋逸江见倪冬声的嘴角缓和了一点,心里松了些。
“那你把手伸出来。”倪冬声没头没尾道。
“为什么?”鉴于对方心情不好,蒋逸江不跟他计较,口嫌体正直地照做了。
倪冬声把什么拍进他手心,“看完了记得帮我丢掉。”
“你的垃圾为什么要我丢?”蒋逸江握着橘子味的包装袋,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你给我的啊,我还回去而已!”
蒋逸江低估了某人不讲道理的程度,“倪冬声,我发现人不要起脸来,还真是——”
“天下无敌对不对!”倪冬声断章取义,避开电梯,往楼道逃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