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谈话
糖醋排骨到底没吃成,倪冬声被一通电话叫走了。
“爸,你不是跑生意吗,怎么突然回来了?”倪冬声进了校外一家餐馆,还没坐下,就拿起桌上的一杯橙汁,灌了一大口压惊。
“找你谈谈。”倪桂鸿移了移服务员放下的最后一盘菜,“都是你爱吃的,坐吧。”
“哦。”倪冬声直觉是文理分班的事情,看来一场交流会议免不了。
他爸平时和善,但自认为严肃的事情,就这种公事公办的说话风格。
倪桂鸿不是不在意儿子文理分班这种事,也不是不回消息,相反,他是太在意。
他对儿女的学习方面一直很上心,不然也不会推迟了生意,连夜买车票,第二天就到福安了。
服务员走了,没有外人在,倪桂鸿开门见山,“小冬,选文的事情,爸爸还是觉得,你太武断了。”
倪冬声夹了个南瓜饼,正要往嘴里送,又置下了,“爸,我想过的,不算武断。”
“你想过,你想过学校对文理的重视差别吗,你想过文理将来的就业情况吗,你想过跟我和你妈商量一下吗,你想过?”倪桂鸿一口菜没动,交握着十指支在餐桌上,语气依旧平和温良,但语速明显快了。
“没跟你们商量,是我的错,但是爸,我挺想选文的。”
倪桂鸿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年轻人喜欢凭着热情做事,看不惯一些东西,我懂。你还太小,有的事情不明白,爸爸想告诉你的是,你不考虑现实,可现实总把你纳在计划之内,不管怎样,我希望你把这些捋捋清楚。”
也许是赶路太疲惫,倪桂鸿没怎么合眼,眼白爬着几条绯红的血丝,几根发丝凌乱地散在太阳穴,一身风尘仆仆的味道。
“爸,别愣着,吃菜。”倪冬声往他爸碗里夹了块牛肉,扬起的尾调沉了下去,“我知道很多人对文理有偏见,也查过高校对文理生录取分数线的差距,就业上确实可能工科类看起来选择比较多,无风不起浪,人们对文科有误解,说明它确实存在一些劣势的现实问题,但不代表它一无是处,律师、老师、公务员、记者等等,范围不是挺广的吗,而且,没有哪一家企业离得开文职人员,再说了,大学读的专业跟以后的工作不对口的多了去了,何况我一个高中生选个文呢?”
倪桂鸿拾起筷子,把牛肉嚼了。
倪冬声知道他在听,继续道,“你也说了,我还小,还年轻,这个年纪有热情,冲动点不是很正常吗,这个时候不作点事,那等什么时候呢?您这个年纪?”
“嘿,小兔崽子,消遣你爸来了!”
“不敢不敢”,倪冬声把杯里的橙汁一饮而尽,壮胆质问,“爸,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回来这趟是不是为了逼我选理?”
“我什么时候逼过你?!”倪桂鸿觉得有必要喝喝刘女士的养生茶了,肝火不旺也迟早得旺,能不能好好谈了,全被这小子搅和了!
他搁了筷子,声音不大,短而促,但方圆几尺外都能听得清脆一响。
筷子又被袖口一蹭,一个翻转,摔在桌外的空地上。
正巧,服务员给另一桌送完茶,往这边来了,同样送了一壶茶,“先生,茶是我们店里免费送的,您二位慢用!”
随后,她又把掉的筷子捡走,给倪桂鸿换了双新的。
“谢谢!”
“谢谢姐姐!”
服务员再次离开,临走前还回头看了看,像是在担心这桌会发生家暴,她还摸了摸口袋露出一个直角的手机,也不知是不是随时准备报警。
“那倒没有。”倪冬声为防止他爸怒发直指天花板,赶紧矢口否认,并给他爸沏了杯热茶。
“我也不是非得让你选理,就是想——”
倪冬声截话,“这不就结了吗,你看你专程回来一趟多没道理!”
倪桂鸿默念了一串的“不能撒火”,派了十八头牛拉回理智,勉强忍住了大巴掌削儿子的冲动,本想灌口茶,手碰到瓷杯,烫的。
而那些在车上打好的谈话草稿,也被儿子三作五作弄丢了,只得作罢,“我就是想让你想清楚,你选文不能靠就是想,总得有个理由吧。”
“其实选文选理,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你也知道我那成绩,各科差不多。如果非要讲个理由,可能比起理科来,我还是更喜欢文科,虽然这个‘更’只有一点点,可以忽略不计,但也足够了。”
“行吧,翅膀硬了,我是劝不动你了”,倪桂鸿端起瓷杯,小心抿了口茶,“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就行。”
“我妈也这么说。”倪冬声又小声撺掇,“爸,我妈不在,我去买,喝酒吗?”
“你下午不是还要上课吗?不喝!”
“我又没说我要喝。”倪冬声咕哝。
“你回来待几天?”倪冬声边吃边问。
“待不了,回家放个东西就走,还有几单生意没谈。”
“哦。”
时间转眼到了交表的周六,路柯趁着这天大课间停操收的,为防止收漏,他一个人一个人地收,把班级每个角落走遍了。
收完后,他站在讲台上清点了两三遍,用鱼尾夹夹好。
之后,他模仿郑明秀,拍了拍手,吸引班上同学的注意,“磨刀不误砍柴功,大家手里的笔停一下,我讲两个事情!”
“路班,你是要开模仿秀吗?”离讲台最近的一个单列同学笑问。
“哈哈哈——”
路柯往他桌上丢了一点粉笔头,“去去去,别捣乱!”
路柯高高地举着手,像领导人演讲,“第一个事情,下学期不是有同学要去文科班了嘛,但相聚一场就是缘分,我们几个班委合计了一下,打算今天晚上吃火锅,搞个聚会,当是班级会,也当给他们践行,刚好能给大家放松,也不耽误复习,行的话我马上定场地,下面的吱个声!”
实验班的孩子早就被高强度学习和复习逼疯了,一听有吃喝玩乐,立刻兴奋起来,第一声“吱”降临,下面就沸腾了,开演唱会似的,扯着嗓子叫喊:
“吱!”
“火锅!聚会!”
“吱!”
“火锅!”
“吱!”
“聚会!”
路柯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那就定了啊,四肢不残尽量来,没人断手断脚吧?”
“没有!”
“班长,我左腿断了,作为尽职尽责的好班干,你能背我去吗?”一名男生拖着“断腿”上了讲台。
路柯送了他一把讲台上的木制三角板,“右腿也锯了得了,我给你写请假条!”
“哈哈哈哈哈哈——”
周自航没参与叫喊,他忙着写题,教室里太闹,闹得他心烦意乱。
吵死了!都要考试了,有什么好聚的?再说了,走班制走掉的就不是这个班的了吗?
但班上的同学都沉浸在聚会的兴奋中,并没人发现这个点,或者有人发现了,也不选择去扫兴。
他很想大喊质问路柯一句,可没好意思提。
他习惯了埋藏一切心事和情绪,始终死死压着,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不过是内向,不善交流,为什么就是显得与整个班级格格不入呢?他只是一个再努力还处在被走班制流掉风险中的背景板,有什么资格呢?
他好累,也好忿恨。
不知不觉中,周自航手里的自动铅笔笔芯被戳断了好几次。
路柯继续话题,“第二个事,是私事,选文的同学,帮我写个同学录呗!”
大家早知道路柯选得是理,品出了这话背后的其中一层意思,也没人关注。
倪冬声冲讲台喊,“路班,我还以为要给我们发红包呢!”
中学时代,一两个坑人的字词就能引发注意力,刚平息的浪潮又被卷了起来。
“路班,发红包!”
“路班!”
“红包!”
“路班!”
“红包!”
“倪冬声!”路柯一个箭步从讲台上追了下来,倪冬声挤出位子,撒腿就跑,碰歪了周自航的椅子。
陆续几个人加入了战斗,路柯被架回了讲台。
热闹中,有人提出了质疑,“路班,不公平啊,红包怎么就发给选文的,我们其他人就不是你的小可爱了吗?”
众人也顾不得“小可爱”说出来多恶心了,顺竿就爬,“就是,就是!”
“谈钱多俗!”路柯道。
倪冬声带头起哄,“我们不怕俗!”
“对,我们就是俗!”
“我们俗得不要不要的!”
路柯:“这样吧,钱没有,同学录每个人都写,怎么样?”
“切!”
“……”
有完没完?!
周自航怨怼的目光扫过教室,定格在了倪冬声笑着的脸上。
闹完已经打铃了,倪冬声坐回座位,忽然想起个事,他犹豫了几秒,长腿一蹭,连人带椅往后滑去,“蒋江,你这个礼拜是不是要回去?”
蒋逸江停笔道,“不回,我跟家里说好了,陈叔这周不来,期末考完再回去,聚会会去的,一起过去?”
“嗯。”
说起陈叔,周末回家的时候,蒋逸江会把车放回岸芷汀兰,陈叔每次都在小区大门入口,坐在车上等,一来二去,倪冬声跟他混熟了脸,还谈得挺来。
“老师来了。”蒋逸江推了下前面的肩膀。
倪冬声滚了回去,那些因文理分班跟蒋逸江之间的怪情绪,好像好了点。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选文选理也不是很重要,况且,又不是散了友谊,他想。
蒋逸江看见前面翘起了凳子,就要抵到他的桌沿上,忖道,怎么像猫一样,这么容易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