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双重自白
死者的尸体需要先搬到医院去,后面再想办法和家人联系。由于那不合时宜的大雨,自打我们进屋过去了二十多分钟,医院的车才姗姗来迟。
在尸体被搬走之前,我注意到雷羽手下的两名警员在房间中仔细搜查着什么。
我与若雪从浴室出来时,雷羽正在阅读一张装在证物袋里的信纸。那把带走何菲生命的手枪正乖乖地躺在雷羽面前的桌子上,同样包裹着透明的证物袋,人畜无害的样子。
我俩坐到雷羽身边。我询问他说:“羽哥,难道怀疑是他杀吗?为什么开始检查起房间来了?”按照我的想法,确认自杀的话应该没有必要搜查房间,甚至也不需要做正式的现场交接才对。
“不是。”雷羽回答说:“是枪械,这把枪看样子应该也是我们正在追查的那批来历不明的枪械之一。所以案件才能交到我这来,至于死者,从现场情况来看应该是自杀。”
雷羽说他之前与已经离开的两位民警一起进入过房间,有亲眼见到现场最初的样子。既然他明确说是自杀,那应该是看到了什么足以证明的依据。他没多说,我也没多问。
随后,他把手里的信纸向若雪递了过来。若雪还是那副呆呆的神情,并没有要去接的意思。见此,我便接了过来。
“是何菲的遗书,也是写给弟妹的。”雷羽说。
之前我已经和他讲了短信的事。
信纸上的文字不算多,我大概扫了一遍后,轻声念给若雪听。
文字是手写的,笔迹很平稳,字体说不上有多漂亮,但比我这种许多年不用笔写字的人好得多。硬要说的话,有点像高中生写出来的感觉。
亲爱的若雪,
我知道,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一定很伤心。对不起,我实在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了。这些年我做了很多错事,明明是不想做的事,却稀里糊涂做到了现在。哥哥应该不会回来了,其实警官先生完全不需要去追捕他,店里的各项事务大概从五年前就已经全部由我接手了,包括那些酒,还有不久前刚刚涉足的枪。记录有详尽情况的笔记本电脑在卧室化妆台下面的夹层里。我会开始做这些,都是因为
(这个位置突兀地空出了大概两行的间距。)
因为我遇到了刘宇。他的出现改变了我的生活,改变了我的一切。那时我还沾沾自喜地以为是迈出了重要的一步,现在想来我只不过是从依赖一个人变成依赖另一个人而已。
下面是正式的坦白:五年多前,酒吧还是个勉强维持生计的小店。认识刘宇就是在那个时候,那天他一个人到店里来,点我陪他喝酒,之后还带我出去过了夜。当时他在帮大客户跑运输,借由他的关系,我联系到了能从国外买到进口好酒的中间商。通过一些不太光彩的做法,我和刘宇一起合伙制造出那家伙的把柄,从而得以越过中间商做进口酒。开始走私也是我的主意,因为这样赚得更多。
2026年的夏天,我们两个出国去找供应商。那次出国我们用了假身份,警官先生不必在这个线索上费心,我不打算说出供应商的身份。那伙人做事严谨得很,而且在国内外都很有势力,就算被你们查到应该也不会有事。所以我就不提供多此一举的线索了。至于枪支,是我的疏忽,最初是刘宇背着我干的,被我发现之后,我非但没有阻止,反而积极参与其中。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枪支已经在津海市流通开了。我觉得这样不对,不能再继续了,想劝刘宇停手,但他不愿意。我是迫不得己才找到李威来帮忙。后面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
这些年来一直是那家店在支持着我,五年前在哥哥手里接过来时还只是一家苦苦支撑的小酒吧。我亲手把它建设成了今天的模样,想不到却如此轻易地离我而去。
有点不甘心,却也没办法。谁让我做了错误的决定呢。我已经太累了,不想再重新开始了,那些事情我通通不想再做一次了,就这样吧。
对了,在卧室的柜子里有我的钱,是我单独区分出来属于我的工资的部分,我不知道这些钱会不会被一同没收,如果不会的话,就都送给你吧,若雪。那天在店里听你说起正在考虑要孩子的事,就当是送给你将来孩子的礼物好了。
另外我买下这套房子也没用酒吧的钱,我不知道会被怎么处理。如果没问题的话都一并送给你,帮我处理掉好了。这辈子我唯一不后悔的事就是认识了你,若雪,谢谢你。
好了,就这样吧。
何菲绝笔。
信读完了,或者说是遗书吧。我叹着气说道:“她考虑得倒是周全,的确不像是冲动而为。”
我看若雪仍旧保持着之前的状态,便把遗书放到了她面前。随即向雷羽询问道:“这封遗书应该可以留给若雪吧?”
“嗯,可以。不过还是先借给我们一段时间吧。连同她提到的钱和这房子,如果核实没有问题,之后会一并还给你们。”雷羽回答:“虽然我也想遵从死者意愿,但估计很难,那些钱大概会去冲抵罚金。不太可能按遗书所写自由处置。”
这时一名警员从卧室走了出来,将找到的手机、笔记本电脑等交给雷羽,并且汇报说:“羽哥,在卧室的衣柜下面确实有钱,我们大概清点了一下,差不多有二百多万。”
雷羽惊讶地说了句:“我去,她这工资也太高了点吧。”应该是顾及若雪的感受,他只感慨一句就立刻闭上了嘴。
若雪突然抬起头来,直视着我。
我关切地询问:“怎么了?你还好吗?”
若雪摇了摇头,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似的。片刻后缓缓开口说道:“我没对何菲提过想要孩子啊。她为什么会说要给我的孩子留礼物?”
“真的吗?会不会是你们聊到什么被她误解的话题了?”我问。
若雪缓缓摇头,低声说:“应该没有啊。我俩不会无缘无故说到那个话题上去啊。”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出现,何菲说不定是故意那样的写的。她还在开头特别提到若雪的名字,就是为了让若雪看到这封遗书。
雷羽和我想到了一起,他当即指挥警员重新进入卧室,我听到他说:“衣柜里可能还有东西。找仔细点,何菲或许留下了别的,或许她不是自杀。”
我没有跟进去,只是站在卧室外看着。
我看到何菲的衣柜里挂满了华丽的衣服,几乎都是色彩鲜艳的裙装,可能是为了工作需要,其中有不少都是很不常见的礼服。反倒是日常的穿搭没有几套,类似运动装之类的更是几乎没有。也没有男性的服饰,一套我都没见到。包括内衣袜子之类的也都全是女式性感的款式,一套男性的都没有。
卧室里有一张大大的梳妆台,尺寸几乎要赶上我家书房的电脑桌了,让我联想到电视里看过的那种剧院的后台。我家里若雪的梳妆台只有床头柜大小,相比之下简直小得可怜。至于梳妆台上放置的数量庞大的化妆品我就不是很了解了,直觉告诉我,它们应该不便宜。各种首饰也相当丰富,光是摆在明面上的耳饰就不下五十副,暗自在梳妆台侧面专门用来放置首饰的透明抽屉更是让我想到了商场里的首饰柜台。
虽然这房间不大,但何菲的经济状况显然不是我们最开始想的那样。想来应该是她每天的工作时间都很长,回到家里除了在那张舒适的床上睡觉之外,剩下的时间都在想方设法装饰自己了。所以客厅里的布置才那么简单,并不是她不想,而是用不上。
或者这也恰恰说明,那份酒吧的工作对这个女孩的意义多么重要,她过去十多年里几乎所有时间恐怕都用在这份工作上了。只可惜她把这份专注用错了地方。
不一会儿,雷羽从衣柜侧面专门放置长筒靴的区域里,发现了一个黑色的小本子。本子被谨慎地用黑胶带粘到了靠里的一双黑色靴子的侧面,不仔细找的确找不到。那两位警员在之前的搜查中就错过了。
本子薄薄的,大概有平摊的两个手掌那么大。里面的内容从书写的笔迹上看,与之前的遗书如出一辙,应该都是何菲亲笔所写。而这段内容在开头位置像写日记一样记录了时间——2030年6月22日,星期六。正是若雪生日的后一天,看来应该是何菲从我家离开之后写下的。
若雪,你还是那么温柔,那么漂亮,简直一点都没变。本来想像以前一样找你说说话,可这些话在你面前我实在说不出口,就只好写在这里假装说给你听了。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十二年了,感觉就好像只过了十二天一样快。这应该就是虚度光阴了吧。
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害怕极了。我不是故意那样做的,我真的没有想那么做。我认识那个女孩,她还那么年轻,我一点都没想杀了她。可这也不能全怪我,谁让她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呢,还咄咄逼人地质问我那个人的事。
思来想去,我还是不写那个人的名字了。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没什么值得炫耀的。或许他身居要职,或许他有钱有势,或许他能帮我拯救哥哥的酒吧。又或许,我也确实有那么一点爱慕他吧。听到那个贱女人说他的坏话,我就忍不住了。你知道吗?那个女的竟然问我知不知道他干了多少违法的勾当。真是可笑,我可是他的同伴啊,是帮凶。她又算什么东西,无非就是那个人偶然的情趣罢了。虽然不想承认,那女人还是挺有魅力的。
她叫什么来着,对了,洛美乌。就是这么个奇怪的名字,好像是个会唱歌的主播。管她呢,她是真的惹恼我了,我还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当初刘宇弄丢了我五百多万的货,我都没有这么生气,也就只是把他关起来饿了两天而已。说起来,刘宇那家伙是真的好用,他看到我杀人,还主动要帮忙善后。他这次干得还挺漂亮,已经过去3天了,好像还没人发现那个女人的尸体呢。只是刘宇也不见了,他带走了我最喜欢的那把枪,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希望他还能回来,把那把枪还给我。
其实我还是有点后悔的,那把枪是那个人亲手送给我的。那是我第一次用酒吧的运输路线帮他把枪运进来时发生的事,也没过多久,四月底。那把枪很小巧,能放进我最小的包里,谁都不会注意到,就和我的口红一样,安静躺在里面,没人会注意。到了需要的时候,只需要轻轻地一扣,啪,那个美乌就倒下了。很少有第一次用就让我感觉这么顺手的东西。然后我又扣了两下,那女人就彻底不再动了,也不再用她那张勾引那个人的嘴来质问我了。呸,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会唱歌而已,还比我年轻一点,比我个子高一点,凭什么在我面前指手画脚。她大概以为自己是那个人的真爱,而我是妨碍他们美好爱情的第三者吧。真是可笑,我可是那个人的搭档,她一定搞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一个被可笑的爱情冲昏了脑子的蠢女人。她知道我已经为那个人赚了多少钱吗,足够包养她一辈子了。不过现在好了,她死了,我也清静了。
可处理尸体还是很麻烦的,本来我想转身就走,把她丢在河边算了。多亏刘宇突然出现,他以为我只是失手犯了错,他以为我会很慌张地向他寻求帮助,他以为只要帮我这次我就能死心塌地地爱上他。我知道他肯定是这样想的,就让他这样想好了。大不了之后再让他吃些甜头。
可是,我还是得对你说实话,若雪。我真的很害怕,我有点后悔,其实只要找人教训那女人一下就好了嘛,我干嘛要杀了她对不对,我干嘛要多开那两枪呢。而且这件事我还得瞒着那个人,我不知道那个人有多喜欢他的新玩具,我只是见他领着她来酒吧玩过两次而已。他还让我为她调过一杯酒,我故意弄了杯最烈的,可她喝下去却一点事都没有,还嘲讽我。说我调的酒很好喝想再来一杯。用那种令人恶心的语气对我说话,真可恶。我是不是那时候就开始恨她了啊。
果然这些话不能对你说。若雪,你会受不了的,我知道。你是那么敏感,在你面前,我好害怕会被你识破。被你识破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爱跟在你后面的小何菲了。庆幸昨天没有脑袋一热全都说出来。
如果能回到过去就好了,那年我干嘛要赌气从家里跑出来呢?我就应该和你一起去上学才对。那样我就可以继续跟在你后面了。你的咨询室应该也需要助手吧,我会调酒,哦不对,你那应该不喝酒。错了,我也可以干其他事,我可以学做咖啡,学泡茶,是吧。再说,如果我和你一起上了大学,说不定就能学会做更多的事了,总会有能帮到你的才对。我就可以继续跟在你后面了,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应该也能允许自己做你的伴娘,亲手把你护送到你深爱的丈夫身边,那该多好啊。
好久没写字了,原来我的字这么丑,我都快不认识了。真烦,就写到这好了。反正你也不会再到我这来,我又不会真的拿给你看,写这么多干什么。
对了,昨晚在你家睡得很踏实,好久没睡这么踏实了。那张床应该没有别人睡过吧,有一种崭新的清爽味道,不像我的床。你们还能在家里吃早餐,你丈夫看起来是个正派的好人,就是有点呆呆的,有点死脑筋的感觉,也不知道我看得对不对。哈哈哈,要是能和你坐在一起面对面聊这个话题就好了。若雪,你会喜欢聊这个吗?
后面还有一小段文字,不过已经被用力涂黑了,看不出写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