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生死一线
时间快速流逝,雷羽下达的指令越来越少。屏幕上的实时影像不再频繁闪动,画面接连稳定下来。这意味着携带监控设备的警员陆续达到了预定的抓捕位置,而且两位嫌犯的行动尚未超出预期。
下午4点20分,名叫李威的嫌犯在即将抵达早就为他布置好的抓捕场所之前停住了脚步,他似乎是突然犹豫了。很明显他并没有发现部署的警力,他既没有尝试逃离,也没有主动反抗的行为。也不知道是单纯因为时间尚早,还是有了其他什么考虑,他没有直接进入人烟稀少的第六港口,而是在通道附近徘徊起来。
警方的后台人员告知目前停泊在第六港口的7580号货船正在进行最后的货物搬运工作,预计离完成还有十五分钟。不出意外那时应该也是嫌犯预定的登船时间。
我注意到有一名警员趁机靠近过去。随着李威在屏幕上显示出来的各种细节愈发清晰,后台的电脑开始对他身上的物品进行扫描,包括他从高个男子手里接过去的背包,以及他自己带来的旅行包。
很快,电脑发现李威的右耳中戴着一枚我们看不到的无线耳机。难怪他之前看似什么都没做就准确地找到了前来接头的人。至于李威的两个包,只能确认没有异常的电子设备,仅靠光学信息无法精准确认包里的物品。
雷羽敏锐地下达指示:“嫌犯很可能仍在保持通话,各单位注意抓捕节奏,两边务必同时执行。”
另外一边,前来接头的高个嫌犯还在第七港口中供旅客休息的等待区闲逛。这家伙明显更有经验,警觉性很强,加上周围的人流比较密集,为避免被察觉,警员们并未贸然靠近。
双方陷入了短暂的僵持。雷羽在等那两人的下一步动作,或者李威步入埋伏好的通道,不动声色地率先擒获。或者等高个嫌犯离开人群,也可以开始强行抓捕。
僵持持续了大约十分钟,说实话,这个时候我完全无法判断当前的局势。警方的布网是否万无一失?嫌犯是否有逃脱的机会?会不会有其它危险?等等这些我一概看不出来。
我只知道,无论雷羽的现场指挥还是警员们的相互配合在我看来都无比精湛,现在他们要做的似乎只是等待一个更好的抓捕时机。
突然,高个嫌犯这边出现一阵骚乱。周围的旅客不明原因地躁动起来。一名警员立即上前查看原委。很快发现是座位旁的一个垃圾桶里突然冒出烟来,惊吓到了人群。我从那名警员的监控画面上并看不出引起烟雾的原因。
还没等他报告现场情况,我就听到雷羽冲着通讯器大声吼道:“别让那家伙离开视线。”
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是嫌犯吸引注意力的手段。我完全中了他的道。
就在刚刚那一会儿短暂的骚动中,高个嫌犯竟从我眼前的所有画面里消失了。看来被无谓消耗了注意力的不止我一个。
随后我一边听着雷羽急切地下达指示,一边看着屏幕中一多半影像开始混乱起来。有些在四处搜寻使得影像快速地旋转,有些在跑动使得影像颠簸不止。看着这些混乱的影像,我只感觉一阵头晕。
不过好在雷羽经验丰富临危不乱,他只用短短几十秒便搞清楚了状况,逐一下达一系列行动命令试图控制局面。
与此同时,六港至七港间通道附近的抓捕行动同步开始。那边的情况就要顺利许多。尽管意识到威胁的李威从旅行包里掏出了手枪,但执行抓捕的警员没有给他任何开枪的机会。从雷羽下达指令到嫌犯被制服只用了不到一分钟。
事后我知道,当时他的手枪里根本没有子弹,看似危险的交锋其实是虚惊一场。
高个嫌犯这边虽然出现了变故,但并未彻底脱离雷羽的掌控。警员们很快就追上了企图趁乱逃走的高个嫌犯。
最先赶到嫌犯身边的警员未能在交手中占上风,影像里我无法看到他们交手的细节,只能从拍摄角度的变化判断应该是那位警员被对手打倒在地。就在他拦截嫌犯的短暂时间里,其他警员迅速赶了过去。
雷羽极力避免的追捕情节还是发生了。我看到高个嫌犯掏出了枪,并且向追捕的警员们开了两枪。他用枪的准头格外差,即便是零经验的我也能看出他开枪时把枪口抬得过高,根本不可能击中追击他的警员。
但嫌犯开枪的目的似乎本就不是为了打中谁,他只是希望用枪声扩大已经引发的混乱。从结果来看,他的计划很成功,恐慌中不明就里四散奔逃的人群为他的逃跑提供了极大帮助。警员们的追捕行动几乎被完全破坏,还不得不分出人手去帮助港口的工作人员维持秩序。
从我的角度来看,现场瞬息万变的局势突然就变成了对方占优。高个嫌犯的成功逃脱似乎已经成了大概率事件。
雷羽似乎看到了什么我没注意到的状况。他愤怒地把通讯器往手边一摔,发动车子的同时大声叫道:“抓稳了!”
没等我反应过来状况,车子已经从周围密集停放的车辆缝隙中穿梭而出,行云流水般驶离停车区。
在极短的时间内,车子被雷羽加速到了令人恐惧的速度,连续甩过四次转弯之后,雷羽将车子稳稳地停在港口等候区侧面的路口。
也可能是六个转弯,我记不太清了。印象里就只有十几秒,最多不超过一分钟,车子就从第七港口的正面跑到了侧后方。
我在车子里被甩得东倒西歪,除了使劲抓住扶手之外什么都做不了。连续地迅猛加速差点让我吐出来。一连串无视信号灯的漂移转弯后,又来了一次似乎要把我丢出去的急停。我整个人都进入了宕机的状态,只有心脏在狂跳,简直像是要从嘴里跃出来一样。
就在这时,我却看到一个狂奔中的男人结结实实地撞到了车上。
随后我便目瞪口呆地看着雷羽潇洒地打开车门,下车把那个自己撞过来的男人拷了起来,这位持枪的高个嫌犯从始至终几乎全无反抗。就像我不明白为什么雷羽能够准确无误地判断出已经从监控视频中消失不见的嫌犯的逃跑路线,这位嫌犯先生应该也没反应过来突然急停在他奔跑路径上的汽车是怎么回事。
这之后大概过了两分钟,我才在相同的方向上看到终于赶到的警员。他们从一脸严肃的雷羽手上接走了嫌犯,我注意到那人在被拽走时恶狠狠地转头瞪了雷羽一眼,雷羽则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两人的眼神只交锋一瞬间,高个嫌犯便泄了气一样低沉着头被带走了。
重新坐回驾驶座的雷羽淡定地对通讯器说道:“6月27日16点49分,港口抓捕行动结束。成功抓捕男性嫌疑犯两名,后续的押运由四队负责,审讯工作待定。”
说完,他关掉通讯器转过头来看着我,关切地问:“老弟,你没事吧?”
我现在已经想不起来当时是怎样的表情了。我只知道,眼前的男人只用了短短几分钟,就彻底刷新了我对他的所有认知。我那仍在狂跳的心中升腾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这种情绪应该被称为,敬佩。
雷羽从座位旁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递给我,示意我擦擦额头的汗。
我用颤抖的手接过纸巾,嘴里小声嘟囔着:“没事,没事。羽哥你这车技也是可以的。”
“哈哈,下次有机会带你和弟妹去兜风哈。”虽然雷羽笑得一如既往的爽朗,但看起来他似乎有心事。联想到发动车子前,雷羽愤怒地摔下通讯器,总感觉他好像发现了什么让他非常不爽的事。
“走,咱们见见六港那小子去,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结案了。”
李威那边的抓捕行动结束后,为了避免意外没有按原定计划从第七港口出来。现场的警力仍在协调七港中受到惊吓的无辜群众。负责押送李威离开的人员就只安排了四人,雷羽现在过去,一方面是心急想问话,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再出变故。
随着车子再次发动,我也逐渐从高度紧张的情绪里解放出来,这会儿我才意识到从下午3点来到这时起算,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小时。这段时间过得特别快,似乎上一刻还什么都没发生,这一刻却全都结束了。
尽管这两个小时我一直坐在车里一步都没动过,此时却感觉十分疲惫,几乎瘫软在了座位上。这大概就是刚刚从激情中抽离出来的后遗症吧。
不一会儿,我们就来到了第六港口的正门。这边与第七港口的布置完全不同,放眼望去全都是一排排整齐堆放在场地里的颜色各异的集装箱。雷羽把车开进正门,停在大门与集装箱群之间的空旷场地上。车头正对着警员们押送嫌犯过来的甬道。
警员反馈抓捕嫌犯后,确认被捕者的身份正是李威。嫌犯并无过激行为,大概两分钟后到达我们的位置。
计划用来运送李威的警车正停在我们的右后方。
此前车里的众多屏幕在雷羽飙车的时候就已经全部收起。车窗已经褪掉漆黑,恢复到正常的状态。
雷羽趴在方向盘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同时漫不经心地对我说:“老弟啊,这次行动多亏你的情报了。”
“且说呢,我就跟客户出去喝了次酒,还能得到这种消息。这运气要是能用在买彩票上我大概早就财务自由了。”我随口调侃了一句。其实仔细想想,昨天晚上还挺危险的,如果那高个嫌犯当时也能多几分警觉,或许就把我发现了。
从今天的状况来看,那家伙的警惕性很强。能从警方的包围网中差点逃脱的家伙,昨天竟然大咧咧地在走廊里打电话。他就没考虑到会有其他人突然出来之类的突发情况吗?有点奇怪。
“对了,”雷羽没接我的玩笑,转而说道:“你说喝酒我想起个事来。我听说局里的缉私队查到一个销售走私酒品的窝点,好像今晚开展收缴行动。收缴上来的高档酒之后有可能搞司法拍卖,你不是喜欢收藏酒吗?到时候要不要参与一下,说不定能遇到新奇的玩意。这消息,明天之前得保密,我这是私下里说的。”
说到酒,我想起昨晚我在归岸酒廊拍到的那个不认识的酒瓶。当时想着回来查一查哪里能买到,今天也没顾上。
就在我想和雷羽说这些的时候,前方的甬道里出现了人影。雷羽立刻推门下车,关门时留下一句:“稍等一会儿,老弟。完事我送你回去。”
我看到他和李威说了几句话,这会儿李威刚好面对着我,他看起来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慌张与不安在他脸上凝结成一道阴云,久不消散。
这会儿车里只有我一个人,纯粹无意识地查看周围。视线向右前方越过港口正门的围墙,大概五六百米之外的地方有一栋尚未完工的建筑,看起来应该是仓库或者停车场之类的用途,已经盖到了六层,估计快要进入封顶阶段。
眼睛看着那座半成品建筑,我的脑海里却在浮现一段电影镜头。不过一时也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电影。随即又想到了昨晚的梦,今天已经很累了,希望可以睡个安稳觉。
事后雷羽告诉我,按照规定他不应该在这审问犯人,得带回警局确认拘役完成,才能提起审讯流程,实际上他违规了。正是因此这会儿他就只问了李威两个问题,属实是重大失误。
一个问题是:“尸体弄哪去了?”
李威回答:“丢到北郊的山里去了。”
另一个问题是:“为什么杀她?”
李威回答:“失手了。我只是想找他要东西,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强烈。”
他们的对话十分简短,两人基本没怎么停顿,就继续往这边走了过来。负责运送的警员中分出两人朝后方的警车快跑了几步,与后面的四个人拉开了一点距离。
后面四人行走到我们的车前时,雷羽嘱咐了警员两句便朝左边的驾驶座走了过来,另外两个警员则跟在李威身侧往我的右手边,也就是车子的右侧走。
当李威走到车前时,刚好和我隔着前窗玻璃对视了一眼。他应该看不到车里有人,而我想的则是李威这张脸果然有几分熟悉,但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他。或许只是见过与他长相相近的人?
就在我认真思考眼前的面容时,毫无征兆的危机突然袭来。
我的视线捕捉住一道快速飞来的光点,光点被临近傍晚的阳光映射出一丝残酷的血红。
那光点不偏不倚地击穿了李威的后脑,并在我面前的玻璃上留下一个清晰的细小空洞,前车窗以那空洞为中心向周围延伸出密集的裂纹。下一刻,我眼见着大量的血红直冲我喷溅而来,染红了整片挡风玻璃,其中只有极小的一部分穿过玻璃上刚刚出现的空洞进入车内。
被阻挡住的血红中似乎夹杂着其他或白或绿或其他什么鬼知道的颜色的东西。我清晰地目睹了一张人脸在我面前碎裂,而且是在我正专注地思考这张脸在哪曾经见过的时候。
有一滴血红溅落到我左手的手背上,只有那么小小的一滴,仿佛还有温度,在我的手背上缓缓摊开。我感觉它似乎把我当成了主人,热切地想要回到亲近的身体里去,拼命的想往我的手里钻。
难以相信这一切都是事实,这种事情即便在我的幻想或梦境里都不曾出现过。
周围出现了各种杂乱的声音,但我的耳朵里只有烦躁的嗡嗡声,其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我的意识仿佛被从身体中抽离了出去,就像是要给那滴企图进入我身体的血红让位置似的。倒是那张映在血红背景里已经不存在了的模糊的脸变得格外清晰。
我张开了嘴巴,可能是想大声尖叫却发不出声音,也可能是觉得呼吸困难。我似乎嗅到了一股甜腻的味道,腻得让人恶心的那种味道,又好像没有,我已经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意识到那是一颗子弹,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物件。那颗子弹在击穿挡风玻璃后擦着驾驶座的右边缘飞向后座。当我意识到曾有至少一个瞬间我的身体与那颗夺命的子弹之间只有不到二十厘米的距离,我的左半边身子连同其中的心脏一并冰冷到麻木。
以上这些应该都不是我当时的所见所想。这个场景很清晰,至于细节,或许除了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和那片沾满了前窗玻璃的血红色,其他细节都不是真实的。
想来也是,我怎么可能看得清高速移动的子弹嘛。或许事前我觉得自己注意到了远处尚未完工的建筑也是我自己的脑补而已。我应该是事后才知道那是发出枪击的位置。
雷羽一把扯开驾驶座的车门,不是正常的打开门,而是直接把车门从车身上扯了下来。
他大声对我吼了句什么,但我只接收到了无意义的嗡嗡声。我感觉自己被雷羽拽住,他对我的身体的掌控远远超过我自己,我就这么直挺挺地被雷羽拽出了车子。
雷羽拖着我跑出一段距离,然后把我扑倒在地,我能感觉到一阵热浪从身后席卷而过。多亏雷羽宽大的身体将我完全挡住,我才没有亲身体会车辆爆炸的威力。
我在地上趴了好一阵子,港口的地面有许多凹凸不平的小石子,我还记得那些石子紧压住脸颊的感觉。期间雷羽起身跑开,我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我的意识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就只记得趴在地上压进脸里的小石子。
等到我再次恢复思考能力时,夜幕已降临。
后面这段是百分百真实的,我确定当时是雷羽奋不顾身的英勇拯救了我。
射出那颗瞬间夺去李威生命的子弹的枪械是专业的军用品,威力和一般的枪械完全不在一个层次。我那天穿的外套的左侧袖子上留有一道轻微灼烧的痕迹,雷羽说那就是子弹与我擦身而过的证据。他的车从被击中到爆炸仅仅间隔了几秒钟,当时在车边的四位警员无一幸免全部遇难。
所幸当时我没有系安全带。至于我是什么时候解开的安全带,还是从一开始就没系,我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否则即便是雷羽恐怕也不可能来得及把我从危险的车里拽出来,那可就不是几处擦伤能收场的了。
回想过往,如果把我经历过的所有危险时刻通通罗列出来。这或许不是死神离我最近的一次,但却是最危险的一次。当时的我毫无招架之力,倘若命运让雷羽的行动出现一丁点失误,那便万事皆休。
我不介意把生命托付给值得托付的人,但我讨厌面对威胁时无能为力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