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一代海盗10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的眼泪变成珍珠, 谁能看出来这个如贵族般高大俊美的金发男人，竟然会是一条鱼？
伦恩望着菲利克斯已然变成竖条状的瞳仁，脸上满是嘲弄。
即使他知道只要面前这个男人的指甲再往前一寸, 他就要身首异处, 他还是没有收回这抹嘲讽。
在洞悉对方的身份之后, 他就明白了一些事情，这让他能够接受对方暂时陪在简子晏身边, 因为他知道一旦这个秘密被揭露出来, 简子晏只会比谁都急于远离对方。
“他爱你, 是不是？这是你用卑劣的手段骗来的爱, 你敢不敢现在就把真相告诉他？”伦恩尖锐地盯着菲利克斯，句句冷酷, “你不敢，因为你知道一旦你说出真相，这个梦幻的爱情就会像泡沫一样粉碎。”
菲利克斯的指甲已经扎进了伦恩的皮肉, 他一句话不说, 眼睛里透出野兽般嗜血的光。
旁边有士兵急于将他拿下，却被伦恩抬手制止了。
伦恩感受到温热的血从自己的脖子里流出来，自虐般的举动, 却让他有种得到救赎般的快/感。
他伤害了简子晏，这辈子不可能再得到爱情, 那这个连人都不是的东西又凭什么得到那份纯粹的爱？
这份爱是偷来的，是骗来的, 他不配, 这条鱼也不配。
两个男人剑拔弩张，眼睛充血而凶狠地怒瞪着对方，让气氛如同拉紧的弓弦。
“你们……在说什么？”
在这种一触即发的空气中, 少年虚弱嘶哑的声音响起，让斗兽般的两个男人同时一怔，目光中流露出相似的惶恐。
两人僵硬地回身，少年孤零零地站在不远的地方，在那么多目光的包裹下，身形瘦削单薄，白衬下的血迹已经氤氲出来，陈得他的面色如刚刚落下的雪般苍白。
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即使遭受再残酷的对待也不曾露出怯意的少年，在眼底蔓延出一丝隐晦的萎缩。
“晏晏……”菲利克斯喃喃地叫出简子晏的名字。
他的心脏被这个眼神扎透了，让他更加一句解释都说不出来，只是稍微一想象可能的后果，就让他遍体生寒，连牙根都渗出冷意。
出乎意料的是，伦恩也闭上了口。
他是嫉妒菲利克斯，嫉妒得连发现传说中的人鱼的兴奋都丝毫没有，更没有本应站在王国的立场上所做出的考量与筹谋，他满眼都只有菲利克斯作为男人的本位，他想要将他踢出简子晏的心里，告诉简子晏他不配。
但是，简子晏现在显然已经无法承受这种打击了。
少年只是站着都在摇摇欲坠，如果让他在这种情况下告诉他，他爱上的是一个骗子，甚至不是人类，他会怎么样？
菲利克斯不敢去想，伦恩也不敢想。
伦恩的目光落少年白衬上渗出的血迹，呼吸渐渐粗重起来，眼中浮现出悔恨的光。
是他为了驯服少年，强行在他身上留下了这些伤害。
之前的他被执念和欲/望蒙了眼，做错的代价，就要由他自己来承担。
简子晏望着菲利克斯，轻声问：“菲利克斯，有什么事，是我应该知道而不知道的吗？”
菲利克斯的心脏沉沉地向下坠去。
他的男孩是这样聪明，即使已经伤到这个地步，还是凭借言两语就抓到了问题的关键。
但此时他宁愿他不要这么聪明。
就在气氛再次僵持住的时候，简安意冷着脸上前几步，挡在了简子晏与两个男人中间。
她举止突兀，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既然这里没有宝藏，那聚集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撤退吧，王。”
简子晏缓慢地眨了下眼，用了一点时间才把焦距定在了简安意的脸上。
他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现在你才是海盗王，难道你忘了么？”简安意声线很柔，只是任何一个人都不敢小瞧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我是以你的名义召集的护卫队，现在事情结束了，你应该带领我们回去了。”
没人想到简安意说出这样的话，伦恩眼神发沉，菲利克斯的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简子晏的大脑已经陷入了停摆，他凝视了好一会母亲的脸，才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
“你要……带我走？”
“不是我要带你走，是你有责任带我们离开这里。”简安意与简子晏极为相似的眼睛望向伦恩，盛满清凌的光，“如果皇家海军突然发难，你还要负责组织我们反抗，这是海盗王的责任。”
简子晏沉默下去。
他不知道母亲为什么突然又说出这种类似想要保护他的话，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揣摩了，他只是在等。
伦恩不可能就这样轻易放他离开，还有菲利克斯和那些奴隶在这里……无论如何，他都走不了了。
然而伦恩没有出声，更没有阻拦的意思，他和所有人一样，都望着简子晏，似乎在等着他说些什么。
简子晏感到有些荒谬，伦恩阿尔瓦居然破天荒地给他选择了？
剧痛与晕眩一阵阵地袭来，简子晏感觉自己的那一口气已经要撑到了尽头，那么……只能尽力一试了。
“作为对赌的发起人，我决定赌约作废。”
他身形晃了一下，菲利克斯和伦恩同时上前，菲利克斯更快一步，想要扶住简子晏。
简子晏看了他一眼，轻轻地又将胳膊抽了出来。
看着少年一点点地离开自己，菲利克斯怔在那里，定定地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
简子晏看着简安意：“现在海盗王仍然是你，你……带着他们离开吧。”
简安意眼底终于浮现出几分愕然，她愣了几秒才说：“你是傻瓜吗？只有利用海盗王的身份，你现在才有机会逃出去！”
她柔婉的声音有了些气急败坏。
“逃出去？”简子晏笑了一下，只是说，“走吧。”
简安意直直地盯着他，眼圈渐渐地红了。
“伦恩阿尔瓦。”她突然抬头直视那个操控一切的将军，“这里没有你想要的宝藏，简子晏应该对你没有利用价值了吧？你放不放人？”
伦恩回视她，即使这张面容和简子晏那么相似，他也没有丝毫容情。
“既然他要放你们离开，在我改变主意之前，就不要再废话了。”他说，“带着你的人，快滚。”
这就是不放的意思了。
简子晏没有任何意外，他眉宇间露出疲惫的神色，低低地说：“快走吧。”
伦恩看见了他的表情，他张了下口，还是吞下了解释的话，只是心脏因为心疼而紧缩起来。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少年跟着这些海盗们离开，不说他那个作为海盗头子的母亲番两次想要杀他，他拖着那一身伤，走了之后哪里还有条件治疗？
如今人鱼现世，局势错综复杂，他不敢就这么放少年离开。
至于少年以为他仍然是因为一己私欲强行留下他，他也无可辩驳。
这就是他做下的事情。
简安意皱起眉，她寒着脸走向海盗那边，就在大家都以为她要就此离开的时候，其他海盗纷纷转身离开，而她又拐了回来。
简子晏愕然地张大眼睛，简安意却一言不发。
海盗们陆陆续续地开船离开，虽然他们非常想知道这场纠葛究竟会怎么样，但他们更知道还是命更重要一些。
简子晏头痛欲裂，他还想要对简安意说什么，然而他的一口气已经撑到了极限，刚张开口，就整个人向下栽去。
“晏晏！”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感受到了熟悉的怀抱。
菲利克斯。他无声地念。你到底在隐瞒我什么呢？
他伴着剧痛陷入了昏沉。
……
【419：“这次的原谅值涨得好快啊，你还什么都没做，就已经有七十了。”
“我怎么什么都没做，我不是花五万高价兑换了个幻境吗？”简子晏说，“不过这个世界的重要角色只有一个伦恩，难度还这么容易，让我实在提不起斗志。”
419……
合着太简单你还有意见了是吧。
身体在昏迷的时候，就是简子晏能摸鱼的时候，他趴在沙发上看着菲利克斯想要大开杀戒，而伦恩威胁他如果杀了他们，就没人能救他，居然强行压下了菲利克斯的杀意。
“小鱼还是太单纯了，大概这么多年没和人类接触过的原因吧，比伦恩少了八百个心眼。”简子晏感叹着说，随即又有些可惜，“如果小鱼也有原谅值就好了。”
419：“没事，等级为s的世界容易获得多倍积分，他的出现能让你最后的收获多上好几倍，这还不够吗？”
简子晏愣了下：“小九，你居然开窍了？”
419：？
“不再整天惦记着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那样，你学会了在生活的强x中躺平享受，还顺便再算计一把捞些好处，这就是天大的进步啊！”简子晏十分欣喜，“已经有我的风范了！”
419：……
淦，它学坏了！
简子晏很高兴地搓搓它圆滚滚的小身体：“太好了，让我们再努力一把，我就能回家你也能放假了！”】
简子晏这一昏，就一直昏了五天。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是他想象中的监狱或者水牢，而是装潢华丽，绘着精致图画的穹顶，空气中弥漫着浅浅的熏香味道，对东方香料有所了解的他立刻就闻出来，这是有安神效果又极为昂贵的宁息香。
他无神地张着眼睛，思维还没有回溯，也分不清自己此时的处境，只觉得浑身都在疼，疼得让他想要尖叫。
然而他一贯不习惯将痛苦流于表面，所以他只是容色惨白地痛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感到自己的手被人急促地握在了掌中，随即一张苍白的脸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对方柔滑的金发虚虚凉凉地垂落在他的颊边，碧蓝的眼中满是担忧与哀恸。
简子晏静静地望着这双干净的，让他一眼沦陷的蓝眼睛，平静地移开了目光。
他没有注意到菲利克斯骤然发颤的呼吸，视线瞥到一旁，看到了简安意。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看着他醒来，脸上没有什么喜悦，只是眼底的神色微微一松。
简子晏觉得自己应该还在做梦。
他又闭上了眼睛。
他这一闭，吓坏了菲利克斯。
他来不及悲伤，微颤的指尖抚上简子晏的脸庞：“晏晏，你怎么样？不要再睡了，那些医生说，你再睡下去就可能……醒不过来了……”
这时，房间门被人打开，伦恩大步走进来，径直来到简子晏的床边。
他的步伐那么急促，走到床边时却猛地压住了步子，没有让自己的一身寒气带给床上的少年。
“醒了么？”他问，“我让人叫医生进来。”
他刚要回头吩咐，简子晏又睁开了眼，看着眼前堪称荒诞的一幕。
他想要问什么，一张口却被嗓子的刺痛阻止了声音，转而咳了几声，又咳出几丝血。
人的目光同时凝住了，伦恩抿住唇，大声命令医生赶紧进来，菲利克斯轻轻吻上简子晏的唇。
“先不要说话，晏晏，等你好了再说。”
伦恩一回头就看到这一幕，他脸上浮现出暴怒，一把扯住了菲利克斯的衣领。
“你给我滚开。”他寒声说，“他还没有原谅你的时候，你就是个等待宣判的罪人，认清自己的身份。”
菲利克斯纹丝不动，他悲伤爱恋的目光集中在简子晏的脸上，直到简子晏叹了口气，用眼神安抚了他一下。
他瞬间如同得到了糖果的孩子，眼里的悲伤还没有收敛起来，唇角已经勾起了笑意。
医生战战兢兢地进来，为简子晏检查了一番，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苦，也越来越恐惧。
“他怎么样？”菲利克斯迫不及待地问。
“这……”医生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一抬眼看到伦恩刀扎般的眼神，直接腿一软跪了下来。
“上将，这位少爷实在是伤势太重了……”
“你想说什么？”
“他……他……”医生犹豫了一下，还是心一横，“他的身体早年受过很严重的伤，早就亏空了，再加上新受的那些伤，更是榨干了他的生命，他实在是，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伦恩的眼神变得可怕起来。
“实在是无可救药了吧。”
嘶哑平静的声音响起，房间里霎时一静。
简子晏又咳了两声，自己抬手擦去了涌出唇边的血丝。
“何必难为他。”他看了眼简安意，又看向伦恩，“最想让我死的人都在这里，听到这个消息，你们不应该鼓掌相庆么？”
伦恩暴怒的神色呆滞下来，简安意的背脊愈加僵硬。
菲利克斯目光空茫。
这把刀没有直接扎向他，他却比另外两个人更痛。
这再一次地提醒了他，原本一切都是可以挽回的，少年本可以不用伤到这个地步。
是他亲手害了他的少年。
“比起为难一个医生，我倒是有别的事想要知道。”简子晏看向菲利克斯，“无论你瞒了我什么，都告诉我吧，除非想一直瞒我到死。”
菲利克斯重重地一颤：“不要说那个词。”
气氛僵持片刻，伦恩挥手示意医生下去。
房间里只剩下了四个人，菲利克斯坐在床边，望向少年乌黑的眼睛。
“晏晏，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告诉你。”他轻声说，“我不是人类，不是你以为的贵族遗嗣，我是人鱼王，是海中王国的王。”
一片寂静。
伦恩和简安意震惊地看向他，他们之前是猜出了他应该是一条人鱼，但他们没想到，他居然是整个大海的王！
菲利克斯来不及关注别人，他将早已准备好的话一口气说出来，生怕他说得慢一点，就不再有坦诚的勇气了。
“多年以来，海国的先人一直告诫我们，不要让陆地生物得知我们的存在，但是佩诺玛势力庞大，他们经过多年的秘辛考究，还是知道了我们的存在，他们一直想要找到我们。”菲利克斯说，“所以你刚出现在月牙湾的时候……我以为你是佩诺玛派来的，我以为这是一场针对海国的阴谋……”
他越说，就越发难以启齿，连另外两人的目光都变得艰涩起来，他已经垂下眼帘，不敢去看简子晏的神色。
“所以我伪装成落难的人类试探你，也一直派人跟着你调查……”
简子晏突然出声：“你一直派人跟着我，所以我离开月牙湾之后经历的所有事，你都知道？”
菲利克斯感受到这个问题里潜藏着一个巨大的深渊，但他抿了下唇，还是轻轻点头。
简子晏的声音消失了，片刻之后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哑了几分。
“你不是被抓上破坏者号的，伦恩没有能力威胁到你，是你自己上了那艘船。”
破坏者号，就是他去阻拦伦恩时上的那艘船。
菲利克斯整个人都僵硬起来：“……是。那时我知道了那个岛上有些什么，救下奴隶在佩诺玛是叛国的大罪，你不可能是佩诺玛的人。”
伦恩找准时机，小心地插了一句话：“我没有带走那些奴隶，让他们继续留在那个岛上生活，岛上没有宝藏，以后也不会有人去打扰他们。”
“晏晏，我知道错了。”菲利克斯急切地说，“我知道我不该怀疑你，不该骗你，我……”
“你知道了我不可能是佩诺玛派来的阴谋，所以结束了对我的考察，确定了我对你的王国没有威胁，你才决定去救我。”简子晏的声音打断了他，“是这样么？”
菲利克斯被一股巨大的恐惧笼罩住了，他嘴唇颤抖，找不到任何话来解释和反驳。
“晏晏……”
他惊慌地抬起头，对上了简子晏的黑眸。
这双黑色的眼睛没有一丝光芒，幽深沉寂，比永夜更加深邃，也更加黯淡。
明明简子晏的神态如此平静，菲利克斯却感到了极致的恐惧，他迫不及待地握住简子晏的手，只有紧紧贴住少年的皮肤，才让他那种即将失去重要宝物的恐惧稍微减淡一丁点。
“晏晏，我真的知道错了。”他控制不住声音的发抖，“我应该相信你的，是我太自大，我不应该……”
“你是为了你的臣民，你的国家考虑，有什么错呢。”
简子晏轻轻地说着，却用力地，一点点地抽出了自己手。
菲利克斯瞪大了眼睛，他手指蜷缩了一下，极力扼制住自己想要将少年的手抓回来的冲动，心里的恐慌越来越大。
“晏晏。”他不知所措地叫着少年的名字，除了这个之外，他想不出他还能说什么，但他觉得如果不说点什么，少年就要彻底离开他了。
“我是认真的，菲利克斯。”
简子晏甚至对他笑了一下，只是让菲利克斯浑身发冷的是，他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那份独一无二的温暖和亲昵，这抹笑更像是公事化的，客套的笑容。
“你是海国的王，你要为自己国家的立场作出考虑，一个陌生的，可能对海国有敌意的人类进入了你的领地，你会怀疑和试探，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你只是履行了你自己的责任而已。”
他条理清晰，语气冷静，而菲利克斯瞳孔放大，眼神恐惧。
“不……”菲利克斯的眼圈红了，他了解简子晏，如果他还爱着他，在乎他，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
这不是他梦寐以求的原谅，这分明是划清界限的……决绝。
“晏晏，我求你不要这么冷静，你不应该这么冷静，你发火吧，打我吧，求求你不要这么……不在乎我……”
简子晏伪装得完美的冷静面具忽然龟裂出一道缝隙，他急促地呼吸了一下，语调明显变了。
“是我不在乎你吗？菲利克斯，从你出现在破坏者号上开始，我的一言一行，哪一点不是为了保住你的命？你告诉我，是我不在乎你吗？是你……不在乎我啊。”
在那丝让人震撼的哭腔里，倔强的少年终于掉下了一滴泪。
难过吗？也没有那么难过。
只是感觉快要死掉了而已。
简子晏觉得自己的一生都像一个巨大的笑话。
他以为母亲对他疼爱有加，但实则母亲为了自己的前途巴不得亲手把他弄死。
他以为自己得到了比山海更重的情谊，却发现自己的爱情始终都建立在他的一厢情愿之中。
他这一辈子，好像总在高看自己。
他努力地去做许多事，幻想着自己很重要，但是他的每一步都没有走对过。
也……从来不曾真正对谁重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