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无情道魔尊1
在这一刻,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简子晏痴痴地望着这张他朝思暮想的面容，甚至来不及意识到, 这样的眼神出现在一只狐狸的身上有多么怪异。
好在陆无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头束玉冠, 衣带飘逸的男人面无表情，只是抬起狐狸看了一眼, 就向周围望去。
殿外战火喧嚣, 殿内安静得仿佛另一个世界, 装潢摆设无一不华美雅致，能看出之前坐在这里的魔尊有多么奢靡享受。
男人凌厉的剑眉下, 一双寒潭般的黑眸透出一股极致的冷意，他扫视一圈, 没有找到想找的人, 目光重新回到面前的红狐身上。
小狐狸体型不如寻常的狐狸一般大, 似乎还是个小家伙，一身皮毛艳丽华贵，不含分毫杂色, 陆无风不清楚兽类的品种, 但是也能够看出来, 小狐狸一定极为名贵。
此时小狐狸的狐眼中满是呆滞，想必是看见陌生人进来有些发懵, 不过并未做出什么惊恐反抗的举动。
看着这样柔软毛绒的活物，陆无风周身令人压抑的冰冷与杀伐微微淡去了些许。
“小狐，你的主人呢，你可知他去了何处？”他不知是在问狐狸，还是只是为了说些什么, 好宣泄出心中无处安置的压抑，“就将你自己留在这里，他不担心你会出事么？”
他的声音响起好一会，简子晏才从呆滞中反应过来。
无风他……是将他当做他自己养的宠兽了？
简子晏心中猛地一颤，一个疯狂的念头不可抑制地转动起来。
他自从做出那种事之后，就再也不敢奢求能再一次体会到陆无风的温柔，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要面对陆无风充满恨意的眼眸，以及要穿透他胸膛的长剑。
这都是他应得的，他无怨无悔。
只是，只是有没有另一种可能，让他能够以另一种形态重新陪在他的身边？
哪怕是一辈子都不能恢复人形，哪怕只是看着他，守着他？
简子晏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渴望中带着浓浓的胆怯，目光也变得小心翼翼。
然而在陆无风看来，就是这样迟钝的反应，以及对敌人也不知闪躲的憨态，反而让他确定这只是一只普通的狐狸，而不是已经修炼出神智的灵宠。
虽然对于那个人居然会饲养一只灵智未开的狐狸，并且宠爱到允许它坐在魔尊的宝座上有些不可思议，但是也让陆无风悄然放下了心中的警惕与杀意。
他的恨都是针对那个人，以及作恶多端的魔修，只是一只不谙世事的红狐，责难它又算得什么君子。
陆无风眼中闪过一道讽刺，他垂眸看着状似乖巧的小狐狸，启唇：“你的主人大概是抛下你逃命去了罢，也的确是他会行之事，连他人的性命在他的眼中，也不过是可随时抛弃的玩物，更何况是你这只小狐。”
尖尖的狐狸耳朵猛地颤了一下，狐狸心底发冷，为了不让眼神暴露出更多的东西他垂下眼，遮盖住了里面流淌的悲哀。
无风，在你的心里，果然是这么想我的……
即使他早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但是真的从陆无风的口中听到这些内容，他还是如遭重击，在这一刻他甚至庆幸自己是狐狸的形态，否则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些话语。
他僵硬地感受着陆无风将他放回到座椅上，用指节轻抚了一下他的头顶。
“不通人性，但胜在乖巧可怜。”陆无风道，“既然你的主人已经将你抛弃，你一只普通的小狐如何在这魔修的地界活下去？就跟我走罢，到时将你放归灵山，如若你能得到些许机缘，也算是你的造化。”
简子晏瞪大了眼睛，他的心剧烈地颤抖着，满腔都是对陆无风的爱意，每一下发颤都在无声地叫着，无风，无风。
这就是他的无风，他深爱着的那个人，即使是心中恨极，也断不会牵连到其他事物。
他是端方君子，是磊落清风，即使到了现在，也依然让他如此着迷，以至于在心中升出这般多的妄念。
简子晏心中悲哀，却又抑制不住内心深处的狂喜，他知道他赌对了，他的无风就是这样善良，从上一世到这一世，都是如此。
那么就这样就好了，让无风将他带回到他的灵昭峰，从此以后哪怕只是以狐狸的形态，远远地守着他，就已经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奢望和满足。
他怀着无比感恩的心情，被陆无风抱入了怀中，他立刻贪恋地深吸口气，无比珍惜这阔别已久的怀抱。
……
外面的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在重生归来的玄云宫主陆无风的带领下，这些魔修除了逃走的，其余的全部被控制起来，让他们再也无法为祸四方。
看到陆无风独自踏入销骨宫中，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也都默契地没有跟随进去，将最后的了结交给陆无风自己。
毕竟那里面是他曾经相濡以沫的道侣，在简子晏还没有露出真正面目之时，两人也确实甜蜜过几百年的时光。
但他们没有人怀疑陆无风会念及旧情，故意将简子晏给放走。
一方面无风仙君的为人摆在那里，全天下的人都可能心怀私情，但无风仙君不可能。
另一方面，则是简子晏之前所做出来的那些事，没有任何人会对他心生怜悯。
毕竟当年在他们一人正式结为道侣的大典上，简子晏刺出那惊世一剑，可以说是震惊三界。
别说是死而复生的无风仙君本人，其他人提起这件事，也是心痛难当。
而后来简子晏成为魔尊之后，魔修与魔物们愈加肆意地行事，也让所有人无法原谅。
因此陆无风独自去与昔日的爱人做出个了结，所有人都十分放心，因为陆无风必定会带着简子晏的人头回来，给他自己，以及天下人一个交代。
于是当陆无风干干净净地走出销骨宫，怀中只抱着一只火红色的狐狸，让外面在清理战场的仙门中人纷纷目瞪口呆。
察觉到形形色色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简子晏往陆无风的怀中更缩了缩，将尖俏的鼻头拱进了陆无风胸前的衣襟中。
似是察觉到他的不安，修长微凉的手在他的头顶摸了摸，让简子晏差点落下泪来。
陆无风平静的目光在四周扫视一圈，声音并不很大，却让每个人都清晰可闻。
“魔尊简子晏不在殿中，想是已经趁乱逃脱，不知躲藏于何处，还望诸位多加搜索，一旦发现他的踪迹，可尽快告知于我。”
他神色坦然，姿态雍容，自带一股让人信服的气质，让原本面露疑惑的众人露出恍然的神色。
“没想到这个简子晏居然如此没种，居然不战而逃。”
“所谓的魔尊，也不过就是一介魔修罢了，能指望他有什么坚毅胆魄。”
“道友说得甚是，只是此人心思歹毒，如果不尽快抓到，恐怕又不知会掀起怎样的祸事……”
“道友不必担忧，这不是有无风仙君在……”
纷纷扰扰的嘲讽与恶意将简子晏紧紧包裹，他眸光黯淡，不禁有些瑟缩。
好在这个怀抱此时是在护着他的，好在他还有这一线的喘息之机……
“掌门师兄，你是从哪弄来的这么一只狐狸？”
少年清朗好听的声音响起，让简子晏瞬间陷入僵硬。
这，这是，这就是……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陆无风的声音似乎霎时温柔些许，从端正凛然的君子，变成了有人情味的男人。
“只是在殿中发现的。夜殊，你可有受伤？”
夜殊。
楚夜殊。
这就是陆无风的新道侣。
简子晏心口发出撕扯般的剧痛，无法阻挡的悲伤和嫉恨汹涌冒出，让他身形都有些轻颤。
陆无风拥有新道侣的消息早就传入他的耳中，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来面对这个事实，只是真正面对的时候他才发觉，之前所铸造的所有防线都如此不堪一击。
只是一个声音，就让他心痛欲死。
他甚至鼓不起勇气去抬头望一眼楚夜殊的面容。
“唔……”
简子晏不敢抬头，楚夜殊却没什么顾虑，他一见这通体火红的漂亮小狐狸就心生喜爱，特意凑到它的面前，仔细地端详它。
猝不及防之下，简子晏对上了楚夜殊的眼睛。
那是一双充满骄傲与少年意气的眼睛，十八九岁的模样，满脸都是未经世故，天之骄子的坦荡光彩，让人见了忍不住想要会心一笑。
这就是无风现在喜欢的人……
简子晏愣愣地望着楚夜殊，极致的心痛中流淌着酸涩与欣慰。
挺好的，一看就是天真讨喜的少年，他一定不会像他一样伤害无风，带给他的只有痛苦和仇恨。
两人都不知道小狐狸心中的复杂，楚夜殊伸出手，似乎想摸摸狐狸脑袋，又收了回来。
“掌门师兄，这不会是简子晏养的吧？”
陆无风道：“能被养在销骨宫中，除了他之外，还会有谁？”
在外人的面前，他一向能很好地掩饰起自己的情绪，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与应当承担的责任，这些私情没有必要占用他人的精力。
“啊……”楚夜殊有些惊愕地瞪大了眼，“那你把它带出来干什么？不会是要杀了它吧？”
他的声音有些不忍，毕竟这只狐狸实在是漂亮，他一向喜欢漂亮的东西。
陆无风斜斜地看了他一眼：“在你的心中，我就是这样残酷不仁之人么？”
虽说是质问之语，他的语气中也不含责备，一听就是在对亲近之人打趣罢了。
这样亲昵的口吻，让简子晏心下更痛，他蜷缩起自己的四肢，将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
“我错了，师兄。”楚夜殊吐了下舌，眼中却有些放心，他喜爱地看着小狐狸，声音又有些复杂，“它真的很漂亮，只可惜是简子晏养的。”
“那又如何？”陆无风问，“简子晏做的事，与他饲养的宠兽何干？”
“是没有什么关系……”楚夜殊咕哝着道，“只是感觉它曾经一定与那魔头亲近，想想不太舒服罢了。”
“倒也不必强求自己去喜爱它，如今销骨宫已垮，我见它独自难以生存，这才将它带了出来。”陆无风道，“今后将它放入灵昭峰的后山中便罢了，不必多费心思。”
楚夜殊想了想，觉得这样的话也没有什么问题，于是便不再多说了。
他们一人站在一起，一看就是关系亲近，让其他人少不得多看两眼。
要知道在归来之后，陆无风虽然是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但是任何人都能感觉得出来，他的气势比起从前多了浓郁的深沉与凛冽，更具威严，更让人不敢冒犯。
只有他亲手捡回，并带回玄云宫的楚夜殊，能与他有如此亲近之态，想必一人结为正式的道侣，也是迟早之事。
【相对于简子晏的淡定，419则显得无比紧张。
它紧紧盯着陆无风和楚夜殊，恨不得给他们做个从内到外的扫描：“这两个到底成没成啊？怎么好像成了，又好像没成？”
简子晏差点噗出来：“小九，你这么担心这个干嘛？”
“还不是你害的。”419责备地说，“以前我从来不担心这种事，剧情进展到哪一步了就是哪一步，结果你每次七七八八一改写，剧情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都多少次该在一起的主角却没在一起了。”
“在不在一起又不影响做任务，想那么多干什么。”简子晏说，“不过既然你这么担心，我就好心告诉你，这一对八成是没成。”
419顿了一下，发现自己居然已经习惯到不怎么悲伤了：“这样啊……”
“众所周知，我只能改自己的人设，而无法改其它角色的人设。”简子晏说，“按照陆无风的性格，如果他只是受了这一世的情殇，也许在楚夜殊的温暖下能够接受他。但是他现在恢复前世的记忆了，原身在他的感情里已经占据了太大的影响，他无法做到不去在意，这样一来，他不会祸害小楚。”
“你说得有道理。”419叹气，“是我想太多了。”
“这可是真的好人啊。”简子晏也跟着叹气，“妈妈我都有点舍不得了……这样吧，如果他后面不做得太过分，我就收敛一点，按照最低数值取得原谅值就算了。”】
简子晏听着他们的交谈，心里已经疼痛到有些麻木。
他已经有些后悔被陆无风带出来了，如今让他亲眼看到他对另一个人温柔亲昵，曾经属于他的独一无一都给了那个骄阳般耀眼的少年，让他难过至极，又无地自容。
他心底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说：你不是都已经知道是这般情景了么？
只是听说得再多，都没有亲眼看到来得震撼。
简子晏甚至想要跳出这个怀抱，真如这些仙门之人所说的那样，直接逃走算了。
只是他嗅着这熟悉的气息，终究还是舍不得。
他宁愿继续承受这种万箭穿心之痛，也不舍得离开这个怀抱，不舍得拒绝今后能继续守着他的机会。
他现在已经做完了该做的事，完成了当初的约定，那么继续守着心爱之人，应该能得到允许了……吧。
即使他的心爱之人，心中早已没有了他。
……
正如陆无风所说的那般，回到玄云宫之后，他就将红狐带回了自己的灵昭峰中。
他本来想直接将狐狸放入后山中自生自灭，然而看到它前爪上还在流血的伤口，犹豫了片刻，还是先将它带回了自己的住处。
他把狐狸放在桌案上，从纳戒中取出伤药，涂抹在小小的前爪上。
温润俊秀的男人低垂着眼帘，他已经是整个修仙界地位最尊贵的人，却仍然会担忧一只小小狐狸的性命，不惜亲自为它上那拿出去会令无数修士争夺的灵药。
简子晏愣愣地望着他，连呼吸都屏住了。
自从踏入这灵昭峰的地界，他就陷入到了恍惚的回忆中无法自拔。
曾经在他还是陆无风道侣的时候，灵昭峰就是他们一人的爱巢，他就是这里的另一个主人，能够自由地出入这里，他对这里的每一寸都无比熟悉，了如指掌。
原本他无比害怕会在这里看见另一个人生活的痕迹，然而让他惊讶的是，楚夜殊似乎并没有入住灵昭峰，这里仍然只是属于陆无风一个人的地方。
又几百年过去了，这里和以前没有丝毫改变。
陆无风给小狐狸上完药，一抬头发现它呆滞的眼神，眉峰动了动，露出一抹无奈。
“可是被吓傻了？”他明知道狐狸未开灵智听不懂人言，还是出声道，“这么小的胆子，可怎么放心让你独自进入后山生活。”
灵昭峰的后山不止有珍贵的灵植灵草，更有许多罕见的仙兽，其中不乏进攻力强悍的猛兽，这么一只弱小的狐狸放进去，怕不是会被欺负得尸骨无存。
听到他温柔的话语，简子晏蓦地打了个冷颤，之前的疑问得到了解答。
他的无风永远都如此体贴，不会带给他人分毫的不快，想必是对那少年珍重爱护之极，才不想在正式结为道侣之前，孟浪于他吧。
即使是他们从前，无风也是多次向他求亲，他没有同意，又在他自己的软磨硬泡之下，才住进了这灵昭峰。
在他主动踏出这一步之前，陆无风一直对他恪守君子之礼，即使渴望到浑身疼痛，也从未有过丝毫逾举。
如今这份体贴，却再也不属于他了。
简子晏心中的疼痛比身体上的要难受万分，他瑟缩着身体，看上去就像是胆怯之极。
陆无风望着他，试探着伸手去摸他的后背。
简子晏怎么会拒绝陆无风呢。
在陆无风的手刚碰上来时，他就自然地扭过头，尽力用自己的鼻头与脑袋去碰触陆无风的手，看上去实在憨态可掬，可怜可爱。
陆无风道：“你倒是聪明，是知道自己如今已经换了主人，才会讨好于我么？”
简子晏无法回答，他成功将脑袋拱进陆无风的手掌底下，柔软的尖耳在他指缝间抖了抖。
细小的绒毛刮过皮肤，陆无风的眼神软了些许。
“罢了。”他站起身，“你就先住在我这里吧，等你伤口彻底好了，熟悉一些这里，再将你放到后山。”
简子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他居然获得允许留下来了……？
他能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守着无风了？
简子晏心中狂喜，但他无法将这种喜悦表达出来，只能卖力地蹭着陆无风的手掌。
他皮毛柔软，带着一股暖烘烘感觉，狭长的狐眼微微眯起，让人能够感到那种由衷的惬意。
看着小狐狸如此乖顺的模样，陆无风也渐渐露出几分复杂。
这是那个人所饲养的宠兽，扪心自问，他当真心中一点芥蒂都没有么？
他不是圣人，怎么会无动于衷。
不但不能无动于衷，甚至在面对与那个人有关的任何事物时，他都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压制下那股瞬间上涌的疯狂。
他觉得自己也许已经疯了，他已经成为了从前最看不上的那种虚伪之人，他维持着外表的端庄与冷静坐在这个位置上，却满心都只想对一个人宣泄不甘与恨意。
这样的他，让他自己都感到可怕，只是他尚且能将自己压制下来。
冰凉的手指缠绕着狐狸细嫩的耳朵，以尔雅之名斐然三界的无风仙君目光幽深若千年的深潭。
“幸好，你只是一只无辜的小狐。”他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