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章 李旌白的骄傲与自尊容不下他人的怜悯
苏婼被叫到老太太屋里的时候,老太太刚刚吃完了早饭。
她进屋后也没被询问什么,直接被安排站在老太太身后当背景板。
虽然摸不准这是什么意思,苏婼还是恭恭敬敬,老老实实的站着,站的笔直笔直的,丝毫不敢怠慢,毕竟老太太可是她的终极顶头上司啊。
清晨老太太早饭后的这段时间,府里的夫人们、姨娘们和小姐们都会来给她请安,陪她唠会儿嗑。
这是楚门公府的传统。
太阳一点点从东方升腾起来,一点点变高,一点点散发热量。
温柔的橘黄色阳光也一点点射进了老太太屋里,给她的房间增添了一股深秋的温暖。
没一会儿的功夫,该来的人都来了,老太太屋子渐渐的由寂静变成了热闹。
第一个早早过来的是大老爷的妻子张氏,楚门公府的大夫人。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苏婼还没看见这位大夫人进屋呢,就听到了她清脆的声音和爽朗的笑声,颇有一股王熙凤出场的劲头。
待到大夫人逆着屋门口的柔光踏进房屋之后,她那倾国倾城又英气十足的面容就完完全全的显露在了苏婼面前,苏婼感觉自己被惊艳到了,愣在了原地。
天女下凡,美的富贵。
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
苏婼脑海里立马就浮现起了这两句话来,仔细品品,她觉得这几句话足以概括大夫人给她的感觉了。
颜值上,大夫人真的是倾国倾城。
气质上,大夫人又很飒爽英姿,有一股女将军的风采。
美貌与气质并存的大夫人真是人中龙凤。
后来苏婼才知道,大夫人是将门之后,身上的英气劲儿是天生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有些人的气质,真的是与生俱来,与众不同,羡煞旁人。
大夫人便是如此之人。
不仅如此,她的口才也是相当优秀。
从进屋开始,她就满脸带笑,贴心的凑近老太太站着,拉扯着老太太的手掌,东一句西一句的诉说起来,说的每句话都似那酒楼里说书先生的调调,既抑扬顿挫又乐呵婉转,颇为有趣的很,可把老太太逗得笑声不断,就连旁边站着的,一直不苟言笑的春花姑娘都忍不住笑了好几次。
虽然大部分说的都是一些府里的家常琐事,柴米油盐酱醋的小事儿,不足为奇什么。可这些事从大夫人嘴里说出来呀,就是让人听之有股欲罢不能的感觉,听的是津津有味儿。
苏婼忍不住一直盯着大夫人看,越看心里越发喜欢,那种对长辈敬佩的喜欢。
——
由于二老爷的妻子刘氏一直体弱多病,无法下床也不能来老太太屋里请安。所以二老爷的其他两位姨娘,尚姨娘和夏姨娘就俩人兼具仨人的活,每日来给老太太请安。
奈何这俩人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一个看起来精明势力,没一个拥有搞热气氛的能力。
她俩进了屋,问过安之后就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安静待着了。
屋子里,热闹气氛、有说有笑的依然是大夫人。
大夫人真是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啊。
最后来的是府里的三位小姐,楚大小姐,楚二小姐和楚三小姐。
至于楚四小姐嘛……她肯定来不了,老太太都不想瞅见她。
就一会儿的功夫,老太太屋子里就围满了一堆女人,大家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按照平常大家族的习惯,后辈给长辈请完安之后就可以离开了,也就走个过场,意思意思得了。
但在楚门公府不同,后辈们请安之后需要留下来陪老太太这个长辈说会儿话,让老太太感受到颐养天年,儿孙满堂的幸福。
人如果上了年纪,最害怕的就是孤独,更害怕的就是家里里里外外只有自己一个人,儿孙们都不在身边,常年累月也见不到一两次。
苏婼记得曾经在dou音上刷到过很多有关农村孤寡老人的视频。
视频里,独守农村的老头老太太们,三五成群的蹲在破败房屋的墙根处,不怎么说话,就那么一蹲一整天。
“目之所及,皆是过往。”
这是视频的配文,底下评论的是这些老人们无所事事的蹲在墙根是在回顾他们的一生,所以叫“目之所及,皆是过往。”,听起来意境满满。
可苏婼却觉得,那些老人眼里看的不是曾经的人生,而是身在远方的儿女子孙们。
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人会在活着的时候文绉绉的去回顾什么自己的人生,每个人过的都是一日三餐,柴米油盐酱醋茶的通俗生活罢了。
对于那些老人长辈们来说,人生回不回顾都不甚重要,他们渴望的是儿孙们能够常伴他们左右。
苏婼觉得老太太给楚门公府定的请安传统很好,也很接地气,联络了家人们之间的情感。
这人啊,交流的多了,接触的多了,关系自然就亲近,哪里还有那么多勾心斗角。
这个请安传统其实分为两部分,男女不同。
女人们晨起早饭前去给老太太请安,陪她唠唠嗑,把府里的琐事和她说说。
男人们则是傍晚晚饭后去给老太太请安,陪她唠唠嗑,把府外的所见所闻和她说说。
——
苏婼作为一个无足轻重的胖花瓶,除了引得几位小姐们多看了几眼之外,没被其他人留意什么。
所以,她今天来老太太屋里,估计纯属就是当一波背景板观众的。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后,夫人小姐们都陆陆续续的走了,各回各院吃早饭去了。
虽说她们比老太太吃早饭时间晚,但其实也不晚,是大家正常的吃早饭时辰。
老太太为了不耽误时间,每天都起的很早,提前吃了早饭。
如果看看时间的话,此时此刻也才六点半而已,时辰尚早。
后辈们爱戴老太太,每日花了清晨时间来给老太太请安唠嗑。老太太同样爱戴后辈,每日提前一个时辰起床,提前吃过了早饭,不当子孙们的时间。
后敬老,老爱幼。
苏婼突然觉得楚门公府的后院真的挺有爱。
——
所有人都走了,老太太屋总算彻底安静了下来。
这时候,她才想起来了她身旁还杵着一个已经站了很久的苏婼。
“苏婼,你过来。”
老太太召唤苏婼,慈眉善目的,很是和蔼,不让苏婼有什么心理惧怕。
苏婼赶紧走到老太太跟前,弯腰作揖,正视了老太太一眼,赶紧恭敬说道:“是,老祖宗,奴婢在。”
老太太约莫六七十岁的年纪,头发花白,衣着朴素简洁,脸庞略微有些富态,眉眼弯弯,面色慈祥,笑呵呵的让人心生欢喜。
“苏婼,这都快过去一个月了吧。伺候我那让人不省心的外孙子,可有遇到什么困难?有什么困难你尽管说,由我这个老太婆给你做主解决。”
苏婼其实也料想到老太太找她应该就是询问李旌白的事,心里提前有了底,此时倒不怎么紧张。
她赶忙摇了摇头,眼神清澈,回答的诚诚恳恳:“回老祖宗的话,殿下那里一切都好,奴婢没遇到什么困难。说句真心话,殿下人很好,挺好相处的。”
老太太一听这话便又乐呵呵的笑了起来,用特别疼爱与感慨的语气接二连三的诉说起来。
“那就好那就好,你能觉得好伺候,那就好。我那外孙子呦,其实脾气不好,性格还凶得厉害。想当初他在东宫住着的时候,挑剔得很,隔三差五就要更换一批伺候他的宫女,可把那些宫女吓得够呛,都觉得他是个洪水猛兽。”
“唉——我这外孙子呦,真把我那女儿给着急坏了。她总担忧他脾气不好,不得人心,未来继承大统了也遭罪。
可是如今呀,唉——不说了,事已至此,我这外孙子能想开就成,能在我这楚门公里老老实实的住着就成,能不脾气暴躁的为难丫鬟就成。”
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怜天下老人心。
老太太突然又问了一句,“我那外孙子当真没有为难你?”
“嗯,是的。”苏婼重重的点点头。
苏婼和李旌白接触以来,他给她的感觉就是挺随和挺好说话的,至于他以前性格暴躁什么的,这点还真没有任何体现。
“哈哈哈——我这外孙子竟然懂事了,不欺负人了。苏婼啊,都是你伺候的周到,你的功劳,该给你赏。”
老太太说着就伸手示意旁边伺候的春花姑娘,让她带苏婼去里屋拿赏赐的东西。
这种场面,苏婼可不敢说什么“不用不用”的拒绝话,那就有点不懂事了。因为这赏赐背后百分之九十九的含义是老太太对外孙李旌白的疼爱。
苏婼哪里能阻止人家老太太疼爱人家外孙子呢。
再说了,赏赐不要白不要。
——
谢过老太太之后,苏婼就跟着春花去迎接她的礼物了。
说实话,她其实还有点期待。
等到苏婼真的看到礼物的时候就愣在了原地,她没想到春花姑娘竟然给她拿了一箱子夜明珠,三颗金元宝,还有一个青翠雪色的精致玉兔形状的玉佩,再加一串银珠子。
那夜明珠似乎都有几十个,把箱子压得沉甸甸的。
金银财宝,金银珠玉。
我的天呐!
老太太这是给她赏赐全乎了。
苏婼懵逼了。
她就是伺候李旌白每天吃吃喝喝而已,也不是干了什么丰功伟业,怎么老太太要对她这么大方,估计是爱屋及乌了。
她老人家对李旌白的疼爱真的很隆重。
“苏婼,玉佩、银子和黄金你就收着。至于这夜明珠,算是给你,也不算是立即给你。你拿回去之后把它们分散的摆放在殿下休息的房间内,院落的角落处。”
苏婼眨眨眼,表示疑惑。
春花姑娘也不做隐瞒,能说的该说的都说给了苏婼听。
“早年殿下在外随兵打仗的时候,损伤了眼睛,视力变得有些不怎么好。如今天气转凉了,天色黑的早。光线不好的时候殿下就容易看不见东西,这夜明珠放屋里放院里,也好给殿下照个明儿,免得有个磕磕碰碰的。”
苏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里却自责自己怎么没发现李旌白眼睛有问题呢,看来她得更加细心照看李旌白才是。
“苏婼,若是哪天殿下离开了,这些夜明珠他定是不会带走的。到时候你自己收着就成,可别对外声张,免得遭坏人惦记。”
春花姑娘说这些话的时候,把沉甸甸的箱子塞到了苏婼手里,浑身上下难得散发出来一股温柔的气息。
苏婼第一次觉得春花姑娘冷酷的外表之下是一颗温柔善良的心,微微一笑说了一句:“谢谢春花姐姐。”
——
跟随春花姑娘返回老太太屋子的路上,苏婼不自觉的回想起来了她和李旌白的生活日常,想得深入了,她才觉察出了不对劲。
李旌白每次对她依赖很大,劳烦她搀扶他去厕所去书房去菜园去凉亭的时候,那时候的天色都是极端暗淡的,光线十分的不好。
若是大晴天,或者光线尚可的时候,他都不怎么使唤她,独立性特别强。
其实仔细想来,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李旌白从没麻烦她替他做这做那,一点主子爷的盛气凌人样子都没有,反倒自觉的让人心疼,接地气得很,宛若地主家的傻儿子。
这是养尊处优了十几年的皇子吗?
这是老太太嘴里说的那个脾气不好,性格凶得很的外孙子吗?
苏婼突然心里一阵发酸一阵疑惑,眼眶一阵红润,嘴里禁不住喃喃自语。
“李旌白,你真是个谜一样的废太子啊。”
“李旌白,你真是个可怜蛋,怎么就那么让人心疼呢。”
“被父贬谪,处境落魄。左腿骨折,行动不便。眼睛受伤,宛如弱势。逐出东宫,寄人篱下。”
“李旌白,你说说你,你这算什么贵公子人生啊,不是落魄就是残疾,真的一点都不贵公子。”
注意到苏婼的情绪不太对劲,春花姑娘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盯着苏婼泛红的眼眶,仿佛察觉了苏婼所思所想似的,说了一些意味深长的话。
“苏婼,你不需要心疼殿下什么,只需要把他照顾好,对他好,对他忠心耿耿便可。
其实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盘难下的棋局,无论他外表的身份有多么的金贵,都得是人生棋局的执子者,决策者,经历者。
遭遇了人生挫折与磨难,不代表下棋者便是可怜之人。任何遭遇人生磨难的人,都是上天眷顾的强大之人。”
“苏婼,你可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春花姑娘神色严肃,问的认真。
苏婼注视着春花姑娘的眼睛,从她的眸色中看出了她对李旌白的尊重,随后垂眸自我沉思片刻,回答道:“明白。”
“什么意思?”春花姑娘又问。
苏婼深呼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发酸情绪,声音坚定,一字一句道:“殿下乃强大之人,无论他此时在经历着什么挫折都不需要他人的怜悯。”
是的,李旌白不需要。
春花姑娘灿烂一笑,有些欣慰苏婼能聪明的理解她的意思。
她看向了海棠小园的方向,声音是温柔与坚定并存,“苏婼,殿下需要的是别人对他好,对他有爱,对他细心呵护,给他温暖,给他真诚,给他真心。至于其他的……殿下有他的自尊,有他的骄傲啊,怎么能让那些怜悯弱者的情愫去伤了他的自尊与骄傲呢。”
自尊?
骄傲?
苏婼沉默了。
她突然就明白了李旌白为何那么倔强那么独立,也明白了他压抑内心悲伤后所表现出来的云淡风轻、温柔随和是为了什么……
也许李旌白就是一个凶巴巴的人,只不过在犯了西北水患错误之后,他收敛了真实的自己,不再盛气凌人,不再凶狠暴躁,变得云淡风轻,用真诚的心,用温和的态度去“思过”他的错误。
这样的李旌白,怎么能是可怜的呢?
苏婼突然觉得自己对李旌白的了解太过于肤浅,所谓的一见钟情也不过是图他那副皮囊罢了。
她真的忽略了,忽略了一个事实。
李旌白即使再落魄,也是个有手有脚的堂堂男子汉,是个身份贵族的皇家五皇子,是个骨子里拥有骄傲与自尊的大男人。
他值得被爱被尊重,却不容被亵渎与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