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十三号宿舍楼（五）
但此时的青空，已经来到了文化楼的楼下。
张哲昌早些时间收到了杜薇的消息，她字里行间流露出告别的意味。
张哲昌不知道她是怎么了，把电话打过去，却一直没有人接听。
同寝室的舍友打电话来，两人这才知道，杜薇现在站在文化楼的楼顶上。
青空和张哲昌赶过去时，乔晨正好跟他说完这件事。
青空回复：“跳楼的人是杜薇，就是一开始跟我表白的那个人，她也是我目标人物的暗恋对象。”
那边的乔晨心想，你们仨的关系可有点复杂。
文化楼的楼下已经围了不少人，大多面色焦急，有两个女孩已经在哭了。
杜薇在高高的楼顶上，只能看见一个深色的人影。
跟整栋大楼比起来，她身影单薄，裙摆飘荡，像随便一阵风，就能将人卷下来。
张哲昌：“不行！我得上去！”
他着急的往文化楼里跑，被门口的保安拦了下来。
张哲昌焦急的解释：“我是她的好朋友！你让我上去劝劝她！”
保安不为所动：“上面已经有心理专家在劝了，你不要去捣乱。”
青空也拦了拦他：“他们不会让你进去的，你再打电话试试。”
张哲昌的动作停了停，而后突然抓住了青空的手：“你打！你打给她，她会接的！”
青空看着面前的张哲昌满头是汗，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他从通讯录里找到了杜薇的名字，和其他女孩子一样，杜薇的名字后面也有标注。
杜薇（本校计算机，不吃甜）
青空想了想，把电话打了出去。
片刻后，高处的人影，轮廓动了动。
青空的电话被接听了。
在她接通的那一秒，青空看见，张哲昌的脸上，露出了开心与难过并存的复杂表情。
杜薇的声音，混着微微的风声，从青空的手机听筒里传出来。
“喂。”
青空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柔和，他问：“为什么想不开？”
杜薇说话的声音好像很远：“我没事，也与你无关，你不用放在心上。”
青空：“没事就往后退，不要故意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杜薇笑了一下：“你这么讨厌我啊？”
这个问题，青空着实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在乔晨的讲述里，导致杜薇想不开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失恋，另一方面是因为李穆教授的批评。
尽管她最后有惊无险，被劝了回去。
但此时，青空不能确定，劝她回去的角色是不是自己。
以及如果杜薇出事，张哲昌的状态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青空：“我没有讨厌你。”
“那为什么，”杜薇问：“其他的女孩子都可以，只有我不行？”
青空：“你先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我们再细谈这件事。”
杜薇没有回话，青空抬头看向她。
高楼之上的杜薇，正在俯视着楼下聚集越来越多的人。
她知道，在这些人中，有担心她的，有看热闹的，有巴不得她消失的。
杜薇轻轻说：“你曾经说过，学计算机的女孩子，好厉害。”
她的语气非常自嘲：“但其实，我一点也不厉害。”
“我不会的东西太多了，学不明白的东西也太多了，出的错也太多了。”
“不光是学业、我的一切都在不停的出问题。”
“我做不好每一件事。”
“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随着手机听筒里传来一句接一句的丧气话，青空看见，在杜薇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的身后，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她的肩上，趴了一个“人”。
那个“人”，正是青空不久前曾经见过的，站在床头的其中一个。
在光源充足的情况下，青空看清了那个“人”的样子。
那是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她穿着青灰色、又布满脏污的裙子，手臂异常干细，像一根露白的枯骨。
青空的表情微微凝重起来，他环顾四周，并没有人发出异常的声音。
仿佛只有他，看见了杜薇身上的“人”。
青空皱着眉说：“你先冷静一点。”
杜薇笑：“好像今天，你变得不是很会说话了呢。”
随着她的话，附在杜薇肩上的“人”，缓缓转头看向了青空。
在人声鼎沸的人群旁，青空清晰的感觉到一股寒意。
寒意像阴寒湿冷的蟒蛇，卷上了他的皮肤。
青空的视线在人群和四周掠过，他记得，鬼是有两只的。
但这时，他发现，似乎所有的人，都在看向他。
青空本来陪张哲昌站在靠近大楼入口的位置，正好处于人群的边缘。
此时所有的人，都将头扭成一个奇怪的诡异角度，看着不知道如何劝阻杜薇的青空。
他们的凝视是极度专注的，好像一直在等青空说出下一句话。
就连张哲昌的表情，也从焦急变成了阴狠的注视。
青空在这样的凝视下，眼底泛起了冷意。
慢慢的，在人群正中，有个人影缓缓走动。
起初，因为个头矮，在人群中是看不清它的，只能看见人群在为它让路。
但当它走出人群后，青空认出了它——这是第二只一模一样的鬼影。
两只鬼影，一只趴在杜薇的肩头，一只从人群中走出，正朝青空走来。
它走路的姿势非常怪异，一瘸一拐的，手向下垂着，不自然的摆动。
它的身后的人群，随着它慢慢逼近青空，脸上渐渐露出渗人的笑意。
青空抬头看了看杜薇：“就做废物，不行吗？”
杜薇微微一怔。
青空：“做不好，怎么了？”
人群中，向青空逼近的鬼影停了下来。
青空：“最近我也发现，我有很多不懂的东西，但……有人在耐心的教给我，所以我觉得，有‘不懂’和‘做错’的事，也是一件好事。”
“如果你认为这是坏事，那一定，是你没有遇到一位好的老师。”
杜薇没有说话，她突然有一点想哭。
“可只有我在犯错，其他的人，都比我做得好。”
“我已经很努力了，我一直在用全部的精力去注意不要犯错，可我总会算错，我连数组都带不对，连实验室里最边角的工作都做不好！”
杜薇哭了出来，原本轻飘的音调，随着她的哭腔变得大了起来。
尽管青空没上过学，但他觉得，上学好像比他想象的艰难。
杜薇的话，因为大哭而断断续续：“我明明都已经、检查过很多遍了……但还是一直有问题，我真的、真的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做好。”
青空见过很多精神失控的人，在游戏中、小镇里，经常有人歇斯底。
青空把这些，归为人类的弱小。
但在众多的玩家中，也有非常多的人，在经历过许多非人的事件后，仍然保持着积极的心态。
青空不解的问：“你作为人类，要因为这种事，向自己的人生认输吗？”
“如果我没想错，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成为了更好的人。”
“那么现在，要跳下来——放弃吗？”
天台上的杜薇，手死死的攥住耳侧的手机。
她看着身前近百米的落差，还有下面不远处围着的人群。
她心里的不甘越来越重。
从杜薇站在这里的第一刻开始，她就在问自己，到底要不要跳下去。
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大约近两个月以来，她每晚要到三四点才能入睡，而后六点左右，又会被各种各样奇怪的原因惊醒。
她知道自己的精神状态不对，但实验室刚成立，是她想尽办法才求李穆进去的，她不敢请假，只能一直恶性循环下去。
李穆教授的严厉，是出了名的。
新成立的实验室，也急需要成果。
她原本就不是班里的尖子生，所以即使进了实验室，她也只能做一些简单的边缘工作。
饶是这样，她还是做不好。
在多重原因的影响下，她出的错越来越多。
李穆的批评，也越来越密集，越来越过火。
她本来的想法是，跳下去，她就可以好好的睡一觉了。
但她只是想逃避，她的内心深处，并不是要放弃。
在李穆的口中，她是一个没用的废物，连最基本的东西都不会。
但在她的心里，她的确还想做得更好。
尽管再累、再难熬，杜薇也想成为当年“青空”口中那个，很厉害的、学计算机的女孩。
杜薇把手放在眼前，挡住了刺眼的光。
她缓缓的说：“嗯，是我错了。”
杜薇的声音，顺着电波从听筒中传出。
青空抬头向上看，她肩上的那个鬼影，慢慢消失了。
青空想，鬼影的出现，应该与各个npc的心理状态有关。
杜薇挂断电话，向身后走去，消失在天台的边缘。
下面的人群，也慢慢恢复正常。
众人的神态恢复到之前的状态，表情不一的看着杜薇放弃自杀后空荡荡的楼顶。
但人群前，看着青空的鬼影仍然没有消失。
青空放下手机，看着那个鬼影，他能感觉到，鬼影对他有很大的敌意。
甚至，谈得上是一丝恨意。
青空身侧的张哲昌也恢复正常，他呼出一口气：“她可算回去了。”
随后，张哲昌看向一直盯着人群方向的青空。
他有些失意的说：“果然，还得是你。”
“我的电话，她连接都不接。”
青空的视线仍然盯着那道鬼影，他分出一点注意力，回复张哲昌的话：“她还活着，你还有机会。”
张哲昌轻轻笑了一声：“没机会了，老六骂的对，我这样的，追校花本身就是个笑话。”
青空明显的感觉到，从鬼影方向来的注视感，少了很多。
然而正在他疑惑的时候，那道鬼影又动了起来。
那道鬼影再次迈着一深一浅的步伐，向他走来。
青空的身体在一瞬间，进入了战斗的准备状态。
他的手微微在身侧微微抬起，掌心发出微微的红光。
如果他有需要，他会在瞬间从掌心召唤出他的魔剑。
但同时，青空敏锐的察觉到，鬼影前进的角度，似乎有细微的变化。
它此时前进的目标——是青空身侧的张哲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