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从此家园梦里还
水初醒来时,睁眼就看到了一张笑眯眯的略黑的圆脸,眼中流闪着照人的光芒。
是个跟她年龄相仿的陌生孩童。
她转目四顾,均是陌生之物,屋子窄小脏破,胡乱放着旧草鞋、蓑衣、破桌凳之物,没有一样值钱的东西。
她暗暗提起一股力气,想着伺机踢这孩童一脚,好夺门逃跑。
这时一个带笑的声音从圆脸后面传来:“小妹妹,你别怕,我们不会害你的。你要是听得见我说
话,就点头。”
水初转目一看,说话的竟是客栈里那个送饭的店小二。
大约是这伙计从没见她开口说话,就把她当成了又哑又聋的人。
水初心里有点忐忑,但还是听话地点点头。
那小伙子见她点头,又道:“我猜跟你一起的那个女人一定你后娘吧?我怕她害你,所以刚才就趁乱把你带走了。”
他简要讲了几句,水初才知,适才孙沁沐和火龙帮的人大打出手时,一个左肩佩戴黑莲的女人来了。
孙沁沐多方受敌,无暇顾及,因此这伙计把她偷偷带了出来。
原来是他救了自己!
水初使劲点头,表示感谢。
小伙子问道:“你的嘴巴可好些了?还痛吗?”
水初摇摇头。
小伙子轻轻解下她的面罩,瞧见她鼻子下面一片黄白模糊之状,吓了一大跳。
“老天爷,都成这样了,可怎么了得!那个女人,好生歹毒!”
水初忍了三天没流的眼泪,此时终于滚了出来。
小伙子安慰道:“你别担心,我会想法子给你治好。”
他又摸摸圆脸孩童的脑袋,笑道,“我叫陈顺,你就叫我顺哥哥好了。这是我弟弟,名叫陈湳,估计比你大一两岁,你们一起玩,有伴!”
说着轻轻叹口气,“湳儿是哑巴,你也是哑巴,都是可怜的孩子,所以要互相帮助。我还要去客栈上工,你先在我家里和湳儿玩,别害怕,我傍晚回来给你们做饭。”
水初又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听话。
陈湳听哥哥说她也是哑巴,脸上露出了既同情又欢喜的神色,双手开心地比划了一阵,转身跑了出去。
不一会他捧着一只木碗进来了,碗里盛了满满的白米粥,粥面漂了个小木勺。
他把碗塞到水初手里,笑眯眯地望着她。
水初捧着碗,眼泪啪嗒啪嗒流个不停。
自从离开家后,除了被孙沁沐强行灌下半碗鸡汤,她还没吃过什么东西。
这白米粥无香无味,但却比以前吃过的任何东西都要美味,水初一口气喝了三碗,才将木碗还给陈湳。
陈湳笑着接过碗出去了,水初溜下床,跟着他转到外面一间更破的小屋子。
这屋子里锅碗瓢盆齐全,是间灶房。
水初从灶台旁的柴堆里拣了一跟小棍,在地上写道:“你识字吗?”
陈湳见了,咧嘴一笑,使劲点头。
水初又写道:“我叫水初。”
陈湳见她写出她的名字,喜得咧嘴直笑,一双圆眼睛笑得连眼缝也快不见了。
水初接着写道:“初儿谢谢顺哥哥和湳哥哥收留。我的嘴被鸡汤烫伤了,你能不能到药铺给我抓点药来?”
但她刚写完就用脚踏去了后面那句话。
她父亲是大夫,她知道药材对于穷人来说是昂贵的东西,父亲就从来不收穷人的药钱。
而瞧陈湳家这样子,必是没有余钱的,她不能给人再增麻烦。
但陈湳已经看到了后面那句话。
他也捡了一根柴棍,写道:“等哥哥回来,我问他要银子,再去帮你抓药,我知道镇上的药铺怎么走。”
水初使劲摇头,写道:“不用去药铺,我自己去采药就好。”
陈湳瞪大眼睛望着她,似乎不信她的话。
水初写道:“你们这里有糖栗子树吗?我爹说过,栗子树叶可以治烧伤、烫伤的。”
陈湳点点头,写道:“东郊罗员外家的祖坟那里就有一片栗子林,我等下去帮你摘一些回来。”
水初很欢喜,笑着写下“谢谢你”三字。
过了十多天,陈顺每日去客栈做工回来,都说没见到孙沁沐,水初渐渐放了心,便在陈家安心住下来。
和陈湳相处久了,她慢慢学会了手语,两个孩子聊起天来方便了许多。
这期间,陈湳早已摘了栗子树叶,把叶子洗净烘干,捣成药粉给水初抹在嘴上。
这栗子叶药效甚好,几日下来便消了肿平了水泡,水初可以像以前一样说话吃饭了。
但她从未开口说话。
之前她说不了话,陈湳一直以为她是哑巴,和自己同病相怜,如果现在突然发现她其实不是哑巴,可能会难过。
因此她在陈家住了半月,兄弟俩竟谁也没发觉她这个小秘密。
这一日陈顺清早去客栈上工了,陈湳和水初吃罢早饭,坐在门槛上剥豌豆。
一只麻雀从屋顶飞下来,在院中绕了一圈,叼起一粒撒落的豌豆就向天空飞去。
水初怔怔地望着那一点灰影消失在澄碧如洗的天幕,心里酸酸的,不觉抽了一下鼻子。
陈湳见状,忙打手势问:“初儿,你怎么了?”
水初用手比划:“我想变成一只鸟儿,这样就可以飞回家了。”
虽然那个坏女人说她的父母死了,但她是绝不相信的,只当是坏女人在放屁。
陈顺兄弟俩对她很好,可她仍然没有一天不想着回家,只是害怕被孙沁沐找到,不敢贸然离开陈家。
陈湳笑了:“那当然好。只可惜人不能变成鸟,也不能飞。”
水初摇了摇头:“有些人能飞的。我爹、我娘都会,还有,那个要抓我的坏女人也能飞。”
陈湳比划:“那是他们会武功啊,跟鸟儿不一样的。我要是会武功,也能像他们一样。”
顿了顿,他又笑了,“不过就算我不会武功,也会保护初儿的。”
水初对他表示了感谢,但依然苦着脸。
陈湳见她仍是一副郁郁不乐的样子,想了想,比划道:“初儿,我带你去一个好地玩玩吧。”
水初虽然十分害怕出去会撞见孙沁沐,但毕竟是小孩子,她更想出去玩,犹豫片刻就点头了。
两人约摸走了半个时辰,前面出现一条清澄的溪流,水很浅,但水面挺宽。
两人手拉手跨过溪上的独木桥,来到一块宽旷的草地上。
草地那头有一座不大不小的院落,院外矗立着几株粗壮苍老的银杏树,院中有四五间黑瓦白墙的房舍,里面传来琅琅的诵书声。
水初一凝神,听出诵的是《中庸》里的内容:
“唯天下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
她疑惑地望着陈湳,打手势问:“你说的好玩的地方就是这里吗?”
陈湳一边奔向院子一边比划:“就是这里了。这是镇上罗员外出资建的私塾,先生也是他花钱请的,只要交纳束脩,就可以上学。”
水初停了脚步,使劲摇头:“读书的地方有什么好玩啊,我最讨厌念书了。他们念的东西我也会,回头我教你好了,不用在这里玩吧。”
陈湳急忙反驳:“读书可是天底下最好玩的事了,书里面有很多好东西。以前我天天来这里偷听先生讲学,最近很久没来了,都跟不上了。”
水初不以为然:“我爹说这种道学书里讲的多半是假话,很讨厌的。他们念的是《中庸》,都是些没用的废话,这个我六岁就能背了,回去我教你吧,我们换个地方去玩吧。”
两人正相持不下,突然间只听喧闹声大作,放佛一群被关了多日的鸟雀刚刚飞出了笼子。
水初游目一看,只见大群跟陈湳年纪相仿的男孩子从院子里涌出来,喧哗着散向各处,有一伙少年正向她和陈湳走来。
陈湳脸上现出了害怕的神色,忙对水初打手势道:“他们下学了,我们先走远些,等下再来。”
水初巴不得快点离开,拉起陈湳就往小溪跑。
却听那伙向他俩走近的少年七嘴八舌地喊:
“哑巴狗站住!”
“哑巴狗好久不见啊!”
“哑巴狗又来偷听先生讲学!”
“哑巴狗又来讨打了!”
他们一口一个“哑巴狗”,水初越听越气。转头一看,见那群少年已经追了上来。
约有十来人,个个捞袖子扎衣襟,似是准备打架。
水初把脚一跺,冲少年们大声喝道:“好端端地,你们干嘛骂人?我爹爹说过不能骂人的。”
此话一出,那群少年还没什么,只惊坏了陈湳。
他原本眼睛就大,这一下更是瞪成了铜铃。
半晌,他才打了个手势问:“初儿,你、你不是哑巴?”
还没答话,一名少年已挥着拳头冲了过来,望着陈湳面门就是一拳。
陈湳躲闪不及,中了个结实,额角上立时鼓起一个大包。
他也不还手,只是看了那少年一眼,默默拉着水初快走。
水初甩开他,指着那打人的少年,怒声道:“你凭什么打人!”
那少年笑道:“我打的是哑巴狗,不是人。”
这时后面的少年也围上来,七嘴八舌道:“哑巴狗你没给先生束脩,天天来偷听,不打你打谁!”
“刚才先生骂我蠢,不会念书,我说我怎么这样倒霉,原来是因为这哑巴狗来了!”
“这小丫头凶得紧,是哑巴狗什么人啊?”
水初跳起来,大声道:“我不许你们说湳哥哥坏话!”
一名长脸少年笑道:“何止说他,我还要打他呢。”
说着他果真一拳朝陈湳胸口砸了过去,连打数拳,边打边说:“我爹爹送我来求学可是花了银子
的,可没见你爹爹花钱送你来,你凭什么偷听先生讲课!”
其余的人纷纷附和:“就是就是!”
“咱们可是花了钱的。”
“不能让哑巴狗白听!”
又有三四名少年涌上来,对陈湳推推搡搡,又是捶拳又是拧掐。
陈湳眼中含泪,发出了含混不清的哭声。
水初气得小脸通红,怒道:“我爹爹说过不许打人的!”
她边说边去拉架,却见几名少年的拳头落得更急。
她急了,用力推了长脸少年一把:“你们还打!快放开湳哥哥!”
长脸少年竟被她一个瘦小女孩推得踉跄几步,好不羞恼:“臭丫头,你也想讨打是吧。”
说完他把衣袖一挽,快步扑上,当真挥拳去打水初。
水初稍一侧身,避开了去,有些不敢置信:“你、你竟还打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