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45 疯魔
翌日, 宁王府门前停了数十辆的宝马香车，连平日里只听皇帝调动的金刀侍卫都悉数出动护卫两侧。
从王府门口到羽宫，凡是仪仗途径之所更是派了重兵把守, 老百姓不得不躲在家中透过阁楼上的小窗悄悄扫一眼街上的情景, 往日人来人往的街道愣是清了个精光。
这般仪仗，足见这待会要护送的人有多么重要。
可越是这般平静地表象下，越是藏着难以预料的暗潮汹涌。
秋崇明这样大费周章地铺排, 就是恨不得全九州的人都知道今天他要护送淮玉回宫, 想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手, 除了今天可就再难找到机会。
帝位空悬太久, 各方势力都对皇位虎视眈眈，如今早已草木皆兵，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秋崇明知道前朝后宫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那天敢当着国舅爷和诸位大臣的面同淮玉打情骂俏，也是存了私心——
他已经摆明了心思, 先帝的诸位皇子中, 他秋崇明只属意秋淮玉，什么九皇子之流，也配做他秋崇明的皇？
淮玉的皇位是他心甘情愿让的，除了淮玉, 没人再配染指。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 秋崇明这才收回目光，只听一声马鞭声破空而起，长长的队伍才开始慢慢悠悠地走动，马车哒哒作响，队伍开始浩浩荡荡地朝羽宫行驶。
而隐在暗处的两拨人也不约而同地开始了动作。
“萤姨, 小殿下他们已经动身了，我们要不要也赶紧跟上？”
一旁不远处的隐蔽处，那个被人唤作萤姨的女子闻声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隔了半晌也没有作声。
她今天褪去了平日在醉梦华庭时那身招摇的华裳，专门换了一身干练利落的服饰，还戴了面纱和斗篷。
元萤盯着缓缓移动的队伍，总归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太平静了，眼前的情景平静得就像是假的，以至于让人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元萤视线一扫，看到了此刻还守着王府门口的秋崇明，秋崇明看着面色不大好，好像刚才都是强撑着的，现下送走了人才松了一口气。
看见秋崇明是这幅模样，元萤心里的疑窦才消失，况且夏儿怎么会骗她。
“从这里到羽宫只有一小段的路程会走山路，其他人马已经提前埋伏在那里，我们现在就跟在队伍后面，待会汇合时切记不要打草惊蛇，寻到时机就将小殿下从羽人手里抢回来。”
元萤说完就戴上了面纱，想了想又补充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小殿下受伤。”
“是。”
等到这一队浩浩荡荡的车马消失在长街的尽头，王府门口才再度恢复宁静，秋崇明缓缓扫了一圈四周，终于不再伪装，转身就朝府里走去。
温八跟在他的身后，突然开口叫住了他：“皇爷。”
秋崇明脚步一顿，却没回头，只听温八继续道：“属下其实有些不解，皇爷为何笃信娴妃银国公和九皇子之流这次一定会出手。”
“娴妃在后宫一人独大，九皇子更是早早获封封地，银国公有爵位傍身代代相传，在属下看来他们已经有了常人一生都无法可比的殊荣，又怎么会铤而走险地谋害小殿下。”
秋崇明静静听他讲完才转身，良久才开口：“温八，你不懂权利，也不明白人的贪心深不见底，权利最厉害的地方就在于它能让人发了疯一般前仆后继。”
娴妃再得宠，先帝也已经死了，这份恩宠大过天也比不上儿子是九州共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封地再大说到底也只是一个藩王，怎么比得上高坐龙椅俯仰苍生。
一人加官授爵有什么好炫耀的，若是可以仰一人的光彩使全族鸡犬升天，这才算是最好。
人心不足蛇吞象，没有人会心甘情愿地耽溺于此，得到了一寸就妄想得到一尺，得到一尺就贪心得不到的那一丈，这就是人心。
秋崇明：“倒也不怪你无知，本王半生揽权，自然比你看得通透。本王又何尝不是如此，权势本就是众人趋之若鹜的东西。”
秋崇明无心再多言，刚抬脚欲走，没想温八再度开口。
“属下从不觉得皇爷是沉溺权势之人，在属下看来，皇爷的确权势滔天，可您其实并不在乎这些死物。”
秋崇明闻声笑了，他以前倒是没觉得温八这么大胆，竟然还敢揣测他的心思。
秋崇明权当听了个笑话，不在意地摆摆手：“罢了，随你，你愿意这样想那便这样想吧。”
“皇爷，”温八蹙眉解释道，“您每每和小殿下独处时属下都能感受到，您不是旁人口中贪恋权势的擅权者。”
秋崇明身形一僵，定定地站在了原地。
他其实也从未想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小的时候群臣劝谏求父皇废黜他和他母后鲛姬，只是因为他母妃是低贱的鲛人，而他是低贱的鲛人之子，不配留在羽人的皇宫。
所以那个时候，他只想留在宫里，只想父皇和母妃不要分开。
后来父皇驾崩，他在一天之内接连失去了自己势在必得的皇位和唯一的亲人，母妃的死对他打击太大，秋崇明一时之间找不到立足宫里的理由。
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将皇位视作自己的囊中之物，所以他拼命地往上爬，势必要将自己的东西抢回来。
可以说，权势和地位是支撑他活过这么多年的动力，可他真的在乎这些东西吗？
秋崇明猛地闭上了眼，脑海里纷纷浮现的是那天的火海里淮玉渐渐冰凉的身体，千秋池前他在淮玉和九州帝位间选了淮玉，忍痛献翼。
他大可以强行要了淮玉，亦或者眼睁睁看着淮玉熬不过褪尾之苦，可自此以后永失淮玉，他就算将来坐拥江山，也不过换了个方式和孤独作伴。
到那时想要的都有了，他还要靠什么支撑自己活下去。
秋崇明微垂眼帘，不禁喟叹道：“温八，本王以前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本王也会有碰也碰不得的软肋，若是早知会栽在这小鬼身上，当年决计不会将他抱进宫里。”
“淮玉于本王而言，究竟是缘还是孽。”
温八笑了笑：“若是皇爷早知会有这一天，您绝对不会将小殿下抱进宫里，而是直接抱回王府。”
兴许真的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秋崇明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有淮玉作陪的那几年，他远比任何时候都活的像个人。
温八从出影宫起就跟随在秋崇明身边，他不觉得皇爷像外面传闻一般狠毒无情，反而觉得秋崇明要比旁人多了些脆弱。
影宫是秋崇明一手建起来的地下囚宫，强者生弱者死，可真正能够走到贵族主子身边的，往往是强大而留有人性的影卫。
温八不算是影宫里最厉害的，可当年秋崇明还是一眼相中他，让他做了自己的贴身影卫，因为温八是那一批里唯一一个还尚存理智的人。
……皇爷也会累，也会难过，失去了所有的依靠，他也是需要有人陪在身边的啊。
秋崇明不知道温八心里想了这么多，只心道这厮今天说的话太多了。
“行了，没事就随本王回去，那边有人盯着，本王现在只需要等着鱼儿上钩。”
他刚说完就打算走，温八突然有些不解：“皇爷不去东苑送送小殿下吗？”
秋崇明自顾自地往前走，闻声摆了摆手：“淮玉那边有封十九和元寄北，本王很放心，至于为何不去，自然是因为——”
某人现在肯定不想看到他，他就不去，膈应不死他。
而此时此刻，王府的侧门也悄悄地停了两辆马车，这两辆马车颇为素雅，和方才正门口的宝马香车两相对比，真叫一个天上地下。
任谁也想不到，秋崇明那么大张旗鼓地虚张声势，可方才的马车上根本就没有淮玉的影儿，而淮玉现下就坐这辆马车里。
等一会就让封十九和元寄北护着绕远路回宫，决计不会让人盯上。
淮玉坐在马车里挑帘向外看去，左等右等也不见秋崇明的身影，眼神一扫，正巧看到封十九就站在马车外。
“封封！”淮玉从马车内探出小脑袋，兴高采烈地同封十九打招呼。
封十九闻声抬头看了淮玉一眼，而后规规矩矩地退后半步，行礼道：“属下参见殿下，殿下有何吩咐。”
他的语调淡淡的，透着股明显的生分和抗拒，淮玉突然语塞，半晌才眼睫轻颤，低声道：“封封，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看着淮玉这副模样，封十九心底兀得一软，忙软了声音：“殿下怎么会这么想，属下没有不开心。”
小孩儿就是小孩儿，心思单纯得根本不设防，淮玉只听封十九这样说，瞬间就放下了心来。
他朝封十九伸出手，眼睛里亮亮的：“那封封你快进来陪我一起坐，我一个人好生无聊。”
封十九心头其实烦躁异常，可看着淮玉满眼的希冀，只好点了点头，而后遵命地钻进了车厢里。
刚一进去就见淮玉朝一边挪了挪，还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封封你坐我身边，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好。”
封十九应声走上前去，坐在了淮玉的身边，可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的，淮玉总觉得封十九今天有些束手束脚的。
好像从他回来后，封封就突然变得怪怪的。
封十九坐下来也不主动说话，淮玉只好自己主动找话题。
“封封，丑丑这几天乖不乖，有没有乖乖吃饭？可惜我现在不能抱它，等回到宫里一定要抱着它睡觉。”
丑丑就是封十九送他的那只小狗，小家伙机灵得很，很会讨淮玉开心，淮玉很喜欢这只小东西。
封十九看小殿下提到自己送的小宠物时满脸的开心，突然觉得心头的气也散了大半。
他勾了勾唇，点头应道：“殿下不用担心，它很乖。”
淮玉不禁有些得意洋洋道：“是封封送的，当然很乖巧，我就很喜欢丑丑。”
他一边说着一边突然想到了什么：“哦对了，提到丑丑我想起来，皇叔也送了我一只灵宠，是他的坐骑双头凤，名叫丹珠和碧珠，也很有灵性，丹珠温柔碧珠淘气……”
“你不知道，丹珠和碧珠经常为了争夺身体打架，挺可爱的。”淮玉想到这性格迥异的双珠，不禁弯了弯眉眼，也就因此错过了封十九眸中一闪而过的暗色。
封十九暗自深呼了口气，强压下了心头腾升的燥热，刚一扭头，正巧再次看到了淮玉脖间那枚遮都遮不住的吻痕。
封十九眸色一黯，面上的神色瞬间就冷了下来。
方才好不容易舒缓下来的气氛又紧张到了极点，封十九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地骗自己说没事，因为淮玉口中的皇叔两个字已经很清楚地告诉了他——
淮玉现在不讨厌秋崇明了，他以前都不愿意叫秋崇明一声皇叔，可现在他提到秋崇明的语气，是他从来没有听到过的雀跃。
“……殿下，”封十九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心情，他忍不住打断淮玉的话，视线微抬，张了张嘴，最终却还是尽可能地软了声音，根本舍不得对淮玉说半句狠话。
封十九猛地攥紧拳心，分明不想再看到淮玉脖间的吻痕，却又像是自虐一样忍不住去看。
“属下有些闷，先出去了。”
说完这一句，根本不等淮玉说话，封十九就逃也似地离开了车厢。
他怕他忍不住在殿下面前失态。
也是直到这一刻，封十九才发觉他在秋崇明面前根本没有可比性。
——他嫉妒到发疯，却又……只能无可奈何。
作者有话要说： 封·黑心莲·醋坛子·占有狂·十九：那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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