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情意深重难报答
偏僻的小院中,顾亦空仍在昏迷。他再也不是北朔王了,从前所拥有的一切全部烟消云散。
季徘徊看着郎中给他处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心中还是一阵深深的后怕。
今日若是再晚一些,恐怕顾亦空就会命归西天了。
他背上一寸好肉都没有,扎满了密密麻麻的倒刺,两位郎中清理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全部拔出。
他不知给自己放了多少血,回来时身子摸上去都快冰了。脸到现在还是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膝盖肿的像两个馒头,他是从自己父母亲的陵前一路叩拜到了山顶上的宗庙!
就是拖着浑身的伤,一刻不曾停歇。
眸光复杂地看着此刻在安详睡梦中的顾亦空,脑中不断重复着林牧说的话。
“我家王爷,不·······如今只是一介平民了。连我也不清楚他究竟为何要这样做。
他坚持要让全天下都知道自己要与天家一刀两断,广布檄文自讨不说,他在大理寺自己给自己判了个欺师灭祖的重罪,硬是挨了一百荆棍!
受刑时,只用抽一次,荆棍就会换一根。
用刑的侍卫平时对付的都是难缠的罪犯,一棍打下去就是伤筋动骨,更别提那上头的小刺,又疼又痒,十分难熬。
可是王爷说到做到,真的罚了自己,一棍不少。
然后便去了先父先母的墓前,以血明志,血流的浇透了坟前的墓碑,王爷起来的时候还不慎磕在了墓碑上。
后来的事将军便全都知道了。”
如今关于顾亦空的事已经在民间传的沸沸扬扬,全京城都知道北朔王疯了,变成普通百姓,和大家都一样。
半个时辰前,皇宫里也下了谕旨。
百官震怒,皆说北朔王胡作非为,但事已至此,他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
何况陛下都将他的名字从玉碟上划去,遂了他的心意。
虽然还有一些心怀鬼胎者对此仍有异议,但是也只不敢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做些什么,因而这件事情就算是尘埃落定,有了结果。
季徘徊直到现在还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能让他广而告之的与自己的宗族割裂?
他背上伤口不能沾枕褥,可膝盖又高高肿起,若是直直趴在榻上会更难受,于是郎中取了枕垫塞在膝盖两侧旁开五寸。
那只自己划了一道的手腕高悬着用纱布紧紧缠绕,生怕一滴血再流出来,整只手肉眼可见的发紫。
那张五官浓艳的脸上磕的青青紫紫,就连嘴角现在都肿的闭不拢,依稀可见涎水浸在床榻上。
若是平时,她肯定是要笑话他这幅滑稽的模样,但此刻心中除了心疼,只剩下说不清楚的惆怅。
一只皂白布靴落在门内,李确半掩在门后,神情莫名,看的却是季徘徊。
不知是愤怒多一点还是恐惧多一点,他生怕遗漏季徘徊半分表情。
但看着她目不转睛的模样,嫉妒渐渐窜上心头,那把火烧的越来越旺,催着他走上前去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季徘徊一声惊呼,被扯得随着惯性栽倒在李确身上,磕上他的胸膛,额角生疼。
捂着额头,刚想抬头,又被他拉着出了房门。
“松开!李确,你这是想做什么?”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用力掴住,抬头质问。
她竟还来质问自己!
李确怒极,半强迫地又捉住她另一只狠狠敲打自己臂膀的手,旋身扭在怀中“敏敏忘了,前不久才答应过我要远离顾亦空的!”
她简直不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今日事发突然,再说了她又不曾做什么,只是送他回来,安顿一番罢了,怎得就让他又有这样大的怒气。
“李确,你方才也看到了,我不过是坐在一旁等着郎中上药而已,难不成这也算是亲近?”
李确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方才你一直看着他,怎么,心疼他?我看若不是还记得我会来找你,恨不得亲自给他上药吧?”
扭过头来看着远方,也是气急,她也一字一句回“是,我的确心疼顾亦空。他今日伤重的都快死了,我也当他是朋友,如何能不心疼。
再说了,我亲自为他上药并非不可,若你想看,大可放我去。”
她看李确现在就是不清醒,她可不惯着这臭毛病,若他不控制自己这□□裸的占有欲,她也不怕今日不欢而散。
狠狠地扭动自己的手腕,用蛮力要将手抽出,“李确,趁我还没更生气,赶快松手。否则我也不清楚自己多久不想看见你了。”
冷冷撂下这句话,果然,就像一盆冰水扑面而来,冻住李确燃燃妒火。
终于挣脱以后,季徘徊两个手腕都被捏的泛红,自己胡乱将袖口往下扯遮住后,看也不看他,抽身而去。
李确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又回去,按住自己抽疼的眉心,痛苦地往身边的杨树上狠狠一砸。
该死。
心中懊悔方才那样对待敏敏,明明他们在五台山下已经那么好,他怎么能这样控制不住自己。
李确一向清朗的双目不由染上阴沉,都怪那顾亦空!
季徘徊一直待到晚间,天擦黑时,公主来了,她瞧着这样悲惨狼狈的顾亦空,忍不住皱眉。
“兄长这也算是求仁得仁,一举多得。只是她能对自己这么狠,我也未曾料到。”
她们一起坐在顾亦空的床边,“徘徊,他这样做你可知是为了什么?”
季徘徊略带疑惑地看着她,“公主的意思,我应该知道的,对吗?”
可她的确想不到原因。
只看她这幅模样,顾令凰便明白了,牵着她的手,说“我得感谢兄长,即使并非为了我,他也替我省下不小的麻烦。
如今邸报已从京都出发,要不了半月,整个大厉都会知道世上再无北朔王。
而民间的流言传的更快,他轰轰烈烈闹得这么大,便是再也不回皇室了。
如此一来,再没人能说兄长比我更加适合那个位子。”
是啊,季徘徊心想,不想让公主登基的大有人在,而他们绝大多数都是打着让陛下唯一的侄子继位的主意。
现在好了,顾亦空惊世骇俗做了这样一个决定。
顾令凰也不再多言,剩下的,还是由他亲口来说吧。
她起身牵着方祈的手,柔柔的目光在顾亦空和季徘徊身上流连,
“徘徊,兄长待我向来很好,我也希望他日后能好。”
季徘徊明白,他们二人是皇室这一代唯二的血脉,自小只有这一个血亲。
其实她何尝不希望顾亦空好呢。
马车上,方祈掐着怀中纤细的腰肢,粗重地喘着气问“待阿令最好的,是谁?”
“是你啊,阿祈··唔····”尾音未落,她再次说不出话来。
方祈火热的手拥满她的身躯,不给丝毫喘息的机会。
夜色已深,顾亦空今日应该是醒不来了,郎中说还有些危险,需要人来守着。
季徘徊安排好这府宅一应事宜,小厮丫头围着顾亦空团团转,林牧也时时刻刻守着,若有任何异象,两位郎中就在客房休息。
确定并无遗漏后,她便离开了。
林牧一路纠结万分送她出府,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再看一眼她身后阴沉沉的李确,还是收回了那句请她留下的话。
李确不远不近地跟着她的背影,明白今日自己又让她气恼了,思考怎样对她解释。
她仿佛看不见自己一般,就那么自顾自慢悠悠踱着步,掐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还未想好怎样辩解,其实他的怒意是有迹可循的,他十分笃定,顾亦空是为了她才这样做。
但是身为男人,他当然不愿意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讲述旁人对她如何剖心剖肺,因而迟迟没有开口。
季徘徊在前面看着他那垂着头的影子,就好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大狗,不知怎样讨人欢心,只知道亦步亦趋跟着她。
向他伸出了手,“过来,李确。”
他果然一把握住,甚至手心里都冒了汗,脚步声一下子就变得轻快了。
还用他的唇轻轻在自己的手腕处磨蹭,湿润的舌尖轻轻点在她通红的手腕上,季徘徊感觉一只要她怜爱的大家伙一下一下舔舐在自己心上。
原本的怒意一下子少了一半。
但还是板着脸,对他说“李确,今日你这样对我,我真的很生气。”
伸出两截皓腕,袖口向后退,上面各有一道红痕露出,他捏出来的印记到现在还没消散,有的地方甚至都红的发紫。
李确被那痕迹深深地刺痛,捧着她的双手语无伦次道“敏敏,我错了,我错了,是我昏了头,我真的没想到会伤害你,你气我,恼我,都是应该的。”
李确觉得自己比顾亦空更加混账,他怎么能用这么大的力气,弄伤了敏敏,真是个混蛋!
他该怎么办,现在他脑子十分清醒,看着季徘徊头上那支珠钗,一定很锋利,他想摘下来狠狠戳进自己的小臂,这样她会不会好受一点?
意念刚刚驱使着他伸手,他便清醒过来,不可以,他控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这决不是敏敏心中的李确会做的事,这样做,他隐瞒的病情会功亏一篑的。
怔怔地看着那两道红得发紫的痕迹,再次颤抖着手轻轻抚摸,捧在嘴边轻吹,仿佛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可只有李确自己知道,他的心中有多难过,他只想让敏敏好,一丝伤都不要受,可是自己却弄伤了她。
季徘徊看着他眼眶都忍红了,再这样下去可不行,抽回了双手,“我并非在怨你,虽说你的确弄疼了我,但也非你本意。我最生气的还是你仍在怀疑我。”
捧着他低垂的头,“看着我,李确。”她郑重其事地对他说“我心中的那人一直都是你,从来没有什么顾亦空、宋西陵,一直都是你。
所以无论何时,你都该站在我这边,相信我,陪伴我,而不是来质问我,你说对不对?”
李确轻轻地将她拢进自己怀中,好让她看不见眼角的泪珠,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抱住她,又轻柔的无以复加。
“对,敏敏。是我太害怕了,我不该对你声色俱厉。我那么爱你,只想把你捧在手上呵护。
对不起,我只是太害怕了。我害怕顾亦空抢走你,害怕你爱上别人,是我的错,都是我·······”
忏悔,害怕,李确分明在哽咽着,却不敢让她听出来,他一个男人,怎能轻易落泪。
贴在李确的胸膛上,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却能清楚感受到他此刻内心的恐惧,抱紧了他的腰,说
“李确,即使这世上有人再好都不如你。你的心给我了,命也给了我,季徘徊怎么还会再看别人一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