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落红满地无人揽
女皇寿限将至一事当夜就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上至尚书太傅,下至街口弄孙的老婆婆都因着难眠。她潇洒地取消了接连三日的早朝,可是每到卯时,乌压压地大臣们准时出现,大有逼皇帝现身的意思。
不过季徘徊没去,反正也见不到不是。今日京城里的大夫们都忙得焦头烂额,非是病人太多,而是病人太过尊贵。一个两个都被弄到各大臣府邸诊断女皇的病情。
季徘徊也做了这事。
此刻季府中一名御医带着从皇宫中得来的问诊录与民间大夫们一同研讨。
此时大家都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想从这寥寥几字的记录中寻得一丝女皇病情的可靠信息。
“诸位看了一个上午,可有些什么结论?”季徘徊终于不耐烦地打断,总要对她说些什么,给个判断。
“恕老夫愚钝,我等的确从这案卷中看不出什么来。姑娘此举恐怕只能是徒劳罢了。这贵人的记录并无任何不妥,所说的真的只是些无足轻重的东西。”
“那依各位所见,圣上位高权重,身体一向康健,为何突然只剩短短一载寿命?不必藏着掖着,尽管直言。”
“老夫觉得,贵人从前身体想必没什么问题。从康健之体突然不好,中毒的可能最大,而且这毒还必须得是极凶猛、极难治愈的药物。
或者就是从前有什么病根,一朝爆发,迁延难愈。
再难见得的一种可能就是贵人有心病,从前未能从心理上压垮自己是还有希望在,如今可能是大愿达成,没了求生之意了。”
旁边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大夫点点头,以示同意“结合贵人生平,我觉得这第三种最为可能。不过我还有一种猜想,各位可以同听。
就在前几日,我曾接待过一位病人,毒虫入体,没有解救之法。贵人是否可能如他一般?”
苗疆蛊毒?难道陛下要接方祈回来就是因为自己中了蛊!脑中火花一闪,季徘徊蹦出了这个想法。
这的确很有可能,季徘徊啊季徘徊,你怎么没想到。昨日李确如此处变不惊,怕是一早就猜到了。那陛下还说自己活不久,那就是连方祈都没有办法。
难道陛下真的只能等死了?
诸位大夫们开始争论起来,各执一词,谁也不赞同别人的话。
“可是依我看,这贵人的身体的确没什么问题。你们说的那些简直是无稽之谈。皇宫里守卫重重,要做到你们说的那些谈何容易。”
“你这话就无理取闹了,既然圣上自己亲口说出来那还能有假。怎得你还不信。”
“我觉得贵人的病情极有可能是自然的大限将至。你们想,她整日里殚精竭虑,作为女子,极耗损阴气。身子提前衰败也是情有可原······”
季徘徊没再听下去嘱咐管家记下可能的病情,待她回来再说。
太极殿前,众臣依旧顶着烈日等在此处。已经是第三日未早朝,女皇究竟想做什么。
这几日,他们被吓得彻夜不眠,这消息早已传进平民百姓耳中,再过不久各国都会知道,女皇寿数将尽,大厉即将再次开始动荡不安。
这消息放出去,岂不是在给各国磨刀霍霍的时机,女皇为什么要这样做。
宋之望着一干大臣,微眯着眼,揽剑而来。
“诸位辛苦,我早说过不必等在此处。女皇便是看不得你们这幅样子,才选择不出现。”
“你懂些什么,作为臣子,这是我等的态度。鞠躬尽瘁,不会因女皇如何而改变。”
几位德高望重的大臣,最看不惯他一个小儿在他们面前大放厥词的样子,真以为自己多懂女皇,懂得为官之道。
宋之不语,心想一众老匹夫,脑子里都是放了多少年的酸腐之物,与他们计较作何。
“诸位还是请回吧,女皇口谕:明日早朝照常,宣尚书令,侍中,中书令即刻觐见,几位请跟我来。”
中书令和李侍中当即跟上,“这何侍中和郑尚书今日没来,我立即遣人去请!”
季徘徊再次叩开了青木寺的山门,此次是为了寻那被她送进去的少年。
“缘了方丈,我想见方祈。”
金身加持的佛像慈眉敛目,注视着脚下的大殿,亘古时光洪流深藏在那双眼中,佛曰一寸人间一叹息,因而悲悯众生之苦。
方丈静卧于佛像之下,手中悬着的是一串黄木,那是最下等的木头。
偏偏缘了说:我佛慈悲,普度众生,众生平等,一贯万物。
“施主上次来,与此次不同。心有忧愁。”
“方丈既能感受到,那便赶快告诉我方祈在何处,以解困顿。”
悠悠开口“无缘得见,他早已离开了。”
走了吗,看来女皇早就想好,是她今日多此一举。心中有些丧气,又少了个法子。
还是面带感激,有礼有节地回“今日打搅,多谢方丈愿放我进来。”此处庙宇原是不接外客,能进者无几人。
“有缘罢了,今日施主该进。此题我不得解,但你身上万丈红尘孽缘,可解。”
红尘孽缘?季徘徊心中无神佛之念,也看不见什么红尘,不懂何为俗世。
“缘了方丈不必开口了,徘徊自认非有缘之人,此生不拜佛不进观,只相信自己。您要讲的话我不会听的。今日方丈为我开尊口,心中感谢,但还是就此拜别,不必送了。”
“阿弥陀佛”回首睁目,眼含几多慈悲造化。一声叹息幽幽在殿中回荡
“清净殿,阎罗殿,终归没什么不同。”
山间幽静,独自踏上返程的路,季徘徊心情郁郁,不得展颜。她能为陛下做些什么,陛下圆了她的理想,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陛下去死,而后辅佐公主登基,力保公主稳坐太极殿,吗?
可是,她不敢信,也不甘心。北辽虎视眈眈,南疆万江老头也是蠢蠢欲动,如今这局面下,不能遭受什么大变故。
且女皇若早死,公主一人孤苦无依该如何,众朝臣会尊她为帝不假,可是并无半点信服,伺机夺位也不是不可能,她真的能保护公主吗,毕竟她只是一个三品武将罢了。
第一次,季徘徊生出了一种挫败感,不知前路该如何落步。只恨自己还不够强大,压不住朝堂纷议,荡平不了边境贼人。
否则,否则也不用这般忧虑。
金銮宝座上,女皇和从前别无二致,一样威严肃穆,令人不敢直视。
“几位可曾想过朕百年以后,公主继位该如何。”
“臣自然会好好辅佐公主。”中书令答。
郑尚书令亦紧追其后道,“臣倒是想过,到那时恐怕已经告老回乡,谁知这一天来的竟如此快。”
皇帝温温和和地开口,对待臣子们的态度从来都是仁慈有加。
“朕其实明白,有人并不想让令凰继位。只是事到如今,不得已只能接受。两位究竟怎么想,朕不去深究,只管做好该做的便是。其余的朕自有把握。
尚书令回去以后切记敲打敲打你手下那帮人,公主再不济也是我顾归时的女儿,可不是软弱可欺的包子。”
“好了,请两位侍中再进。朕有其他事情交代。”
两位大人迈出了殿门,霎时松了一口气。越是温柔可亲的陛下,越令人毛骨悚然。夕阳将落时,依然有着无尽的光辉。
第二日早朝,前来点卯的诸臣发现忽然少了几位臣属,殿上仍然是一派端庄肃穆,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这才惊出了一身冷汗,幸好,幸好,自己恪守本分,这几日什么不该做的都没做。
“几日不见,诸位和朕也都休息够了。朕的时间不多了,爱卿们可要好好珍惜。
接着再议黄河水利一事吧,工部侍郎何在。”
季徘徊鼻子酸酸的,看着女皇风轻云淡继续处理政事,想着一年后就是公主红着眼坐在这个位置。心中像塞满了棉花一样壅堵。
“工部此事还需再议,暂且不准。明日给朕一个合理的办法,否则你们从上到下就一起滚回去养老,听明白了吗。”
工部众人颤颤巍巍地应着,吓得一个两个寒冬腊月的脑门上出了密密的汗珠。
“今年北方冬衣价格几何,粮价可还平稳·······交由户部处理······”
季徘徊趁人没注意揉揉酸涩的眼睛,掩饰自己的失态。
上首女皇的语气忽然缓和了下来“礼部,今日起开始着手朕的陵寝,简单置办即可。退朝吧,季将军留下。”
面对季徘徊,方才那个声色俱厉的女皇一下子就收敛了脾气。
“徘徊方才可是眼睛进了沙子,让朕看了心疼呢。”女皇打趣她,可她却更加想哭了。
看着眼前的女人,她虽已经四十岁了,可是稀世珍宝堆出来的面容还未见衰老的痕迹,青丝根根服帖,不见白发。年轻时的美貌仍在,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哪里有一丝老病的痕迹。
“陛下,真的没办法,您的身体真的好不了吗。”
“人各有命,朕早就知道这一天,不必为此伤怀。”
“您可以不管我们,可是公主呢,公主怎么办。她可知道此事。”
孩子是母亲心中永远的牵挂,女皇怎么舍得自己的女儿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听到自己的女儿,眸光暗淡了一瞬,复而轻轻摇了摇头
“朕还未让她知道。等她从青岭书院回来吧,很快的。朕的凰儿也长大了,比之徘徊也差不了多少,已是个大人。”
季徘徊垂头,绞紧了衣袖“公主年方十六,就要失去母亲继位,心中不知会多惶恐不安。”
“好在她身边还是有人陪伴,朕可以安心些。到时你可记得多进宫看看。想来也是对不住她,比之我还早两年继位。”
女皇话里话外都在告诉她,已成定局,无可更改。
“臣明白了,祝陛下安,微臣告退。”
她的声音有些闷闷的,慌忙转了身,不想让人看见自己。
只不过女皇的声音还是挽留住她的脚步“徘徊,朕一直觉得与你何其相似。往后切记莫要再莽撞,处处对人留些戒心。好孩子,朕往后不能再担心你了。”
泪珠顺着她的脸蜿蜒而下,季徘徊紧紧抿着双唇咽下哽咽回“我知道了,陛下。”
女皇默默盯着指甲上的蔻丹轻轻地笑了,傻丫头,我死了,你还有爱人,有朋友,有亲人,哭什么。
季徘徊走了,一个人的大殿更显空旷,阂眼准备小憩片刻。
宋之悄然出现,手中端着浓浓的药汤,“陛下,该喝药了。”
看见他,女皇眼中先是不耐烦,复而变成无奈“朕不需喝药,出去,朕不想看见你。”
“傅箐!”空旷的大殿中,喊声轻轻地回荡,却没有人出现,女皇目光冰冷,盯着宋之“你将她弄到了哪里。”
“傅女官,昨日她说传姐姐的旨意要我去修皇陵,我很生气。”
“宋之,你这是在忤逆我。”
“我是为你好,你不能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我想好好照顾你。
”端着浓稠的苦药坐在她身侧“先喝药吧,我熬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