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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烈火(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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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刻钟后, 方才端茶进去的宫女端着空茶盏从殿内走了出来。

    容渊蹲在地上,看着她走下石阶。待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才起身跟了上去。

    那宫女一路进了后院里的小厨房, 把茶盏里泡过的人参倒出来, 然后去另一边取了些冷水开始清洗茶盏。

    容渊趁她转身的功夫, 悄无声息地拿走了那两块泡过的人参。他用帕子把人参包好收进怀里,重新回到方才蹲着的树荫底下。

    他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 仍不见苏嫽出来。倒是清落夫人似乎着急回府, 派人来寻了好几回。

    好半晌后,梓女官才将苏嫽送出来。正巧东宫那头来人说, 相爷与太子殿下品诗正到兴头上, 要晚些时候才能出宫, 让苏嫽带着清落夫人先回府去。

    回到苏府,乌啼几乎是小跑着进了东院。

    她关上房门,急匆匆地从匣屉里翻出一个青瓷药瓶, 扯下木塞倒出几粒黑色的药丸。她就着半盏冷茶把药丸咽下去,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明知道这药遇酒便会失效, 你却偏要喝。”梅擅一边替她把药炉下的火生起来, 一边揶揄她, “还好及时赶回来, 不然可就要露馅儿了。”

    乌啼嘁了一声:“才喝了半杯, 有什么打紧?我心里有数的。”

    她走过去掀开药炉的盖子,用木勺搅动着里面黏稠的药汁, “去,帮我拿些松子露来。”

    梅擅依言去了后院给她拿药。乌啼搬了把凳子在药炉前坐下,精心照看着这一炉金贵的药。

    门口传来几声不紧不慢的叩门声。乌啼头也不抬地问:“谁?”

    “是我,陆容渊。”

    “进来吧。”乌啼懒洋洋地撑着下巴看他, “我已经按你的要求写了退婚书,你还有什么事找我?”

    容渊关上门,待走到乌啼面前,才压低声音开口:“有件事想请夫人帮忙。”

    乌啼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容渊从怀中取出帕子,在乌啼面前摊开,露出里头包着的两块人参。

    “想请夫人看看,这人参有无问题。”

    乌啼嫌弃地从帕子里捏起一块湿漉漉的人参,放在鼻尖下嗅了嗅。然后她把药炉挪开,换了一锅清水放在上头,把人参丢进去煮。

    水很快沸腾起来,咕噜噜地冒泡。乌啼掀开盖子,热气四散逸出,如逃窜的白烟。

    容渊再次嗅到了那股细微的酸味。

    乌啼皱了下眉。她拿起帕子上剩下的另一块人参,从枕头下摸出一把小刀,在上面划了几刀。

    “是冰毒参。”她的语气十分肯定,“此物虽不像砒霜那般剧毒,但若长久服用,毒性会缓慢地蔓延,直至无药可医。起初症状只是干咳不止,后来便是咳血,再后来咳出来的便是黑血。到那时,已病入膏肓,可以准备棺材板儿了。”

    说完,她有些诧异地看了容渊一眼:“这东西十分难得,听说只有大楚西北的寒林深处才有。你从哪儿弄来的?”

    容渊沉默了一会儿,决定暂且对乌啼隐瞒这东西的来历。他没回答,只问:“夫人可有法子解冰毒参的毒?”

    乌啼抱着胳膊睨了他一眼,“你连这东西的来历都不肯告诉我,还指望我给你想法子解毒?”

    她用木勺把那块煮透了的人参捞出来,无趣地啧了一声,“行,你不想告诉我,我也懒得刨根问底地逼问你。不过这玩意儿的毒可难解的很。我可不是什么大善人,就这么任劳任怨地帮你做解药。你得拿东西来换才行。”

    容渊抬起脸,淡声问:“夫人想要什么?”

    乌啼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指了指他的衣袖,“我瞧着你那把匕首不错,借我用几天。”

    容渊眉头紧蹙,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子,“夫人借我的匕首做什么?”

    “你管我做什么,只说借不借就是了。”乌啼摊开手掌。

    容渊咬着唇,蹙眉犹豫了好半晌,才不情不愿地把匕首拿出来,放进她掌心里。

    “只借三天。”

    “行,三天就三天。三天后你来取药,我把匕首还你,这下可放心了?”

    乌啼把匕首握进掌心,挥袖开始赶人,“行了行了,你快回去吧,我要熬药了。”

    容渊低声道了句“多谢夫人”,转身往门口走。他心里放不下那把匕首,走到门口时又不放心地回过头。

    乌啼正站在窗边,用刚从他那里借来的匕首,慢条斯理地割着一株花的花茎。大红色的花朵完整地落下来,带着惊心动魄的妖娆和美艳。

    容渊微微眯起眼睛。

    ——那是罂粟花。

    “怎么还不走?”乌啼催促。

    容渊又望了那盆罂粟一眼,伸手替她关上房门。

    乌啼慢悠悠地把割下来的罂粟花用木槌捣烂,收进一个小瓷瓶里。然后她拿帕子擦了擦手,坐下来认认真真地端详着手里的匕首。

    匕首的鞘上刻着复杂的花纹。她一遍一遍地抚摸着那些纹饰,忽然对着那把匕首低声说:“怪不得当初我问你要这把匕首你不肯给我,原来,是想着留给你儿子呢。”

    “小气。”她嘟囔着抱怨了一句,却又忽然笑了。

    笑的很苦涩,连眼角都沁出了一颗晶莹的泪珠。

    翌日。

    今日是神女入京的日子,京城的大街小巷一大早就都挤满了人,个个儿都挤破了头想看看那位西洲神女究竟长什么模样。

    因与季筠声约好了,苏嫽也早早地起了床,梳妆过后便去了苏府旧宅的门口等她。这条路是神女车轿的必经之路,等下太子殿下会亲自护送马车到这里,再由苏府的侍卫引着,将神女送进苏家的旧宅。

    “嫽儿!我在这里!”

    季筠声欢快地从河边跑过来,一边喘着气一边抱怨,“今儿街上的人也太多了!幸亏你提早告诉我神女的车轿要送到这里来。在这儿等着,就不用去街上跟别人挤啦!”

    苏嫽笑着拉住她的手,“慢点跑。”

    神女入京可是件百年难遇的新鲜事。苏府里的丫鬟小厮们也都早早忙完了各自的活计,跑到外头来看热闹。甚至,就连一向喜欢清净的清落夫人,都带着她的表侄,跟着苏嫽一起来了苏府的旧宅。

    这处旧宅建在河边,河对岸早就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若不是苏府的侍卫拦着,只怕早就冲到宅子门口了。

    季筠声往四周看了看,一眼看见站在清落夫人身边的梅擅,心里立刻没由来地蹿起一杆火。她故意站到苏嫽的左边去,想离梅擅远些。

    容渊站在苏嫽身侧,掀开半边幕篱望着河边那条蜿蜒的小路。等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河对岸的人群忽然喧闹起来。

    “神女来了!神女来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这么一句,人群一下子吵嚷起来,仿佛被火点燃的炮仗一般。

    苏嫽连忙踮起脚尖,往小路的尽头张望。不多时,太子慕容琅骑着高头大马率先出现在视线里。他穿着一身黑色骑装,腰间的窄带勾勒出劲瘦坚实的腰身。两队铁衣卫紧随其后,护送着神女的车轿。

    慕容琅攥着缰绳,眉眼间有些不耐烦,转头催促:“快些。”

    人群的目光只在慕容琅身上停留了一瞬,便都看向他身后的车轿。一匹白马慢悠悠地拉着车子,身上的毛比新下的雪还要白上几分。马车的车帘用的是上好的银丝布,上面绣着一些从未见过的稀奇花样。一只白色的乌鸦停在车顶,傲然俯视着四周。

    在大楚,乌鸦乃不祥之鸟。而在西洲,乌鸦却被奉为神鸟,每一任神女都会亲自驯养一只白鸦。

    马车渐渐靠近,一阵清脆的铃声随着马蹄声一并传来。

    容渊抬头看向那辆马车的车顶,车顶的四个角各悬着一只精巧的银铃,风一吹,音如箜篌般悦耳动听。

    那四只银铃十分小巧,只有一个拇指盖儿那么大,可发出的声音却能响彻天地,余音一刻后才止。

    慕容琅在宅子门口下了马,转身走向身后的马车。他拉开车帘的一角,冷着声音对里头的人说:“到了。”

    一只白皙的手从里面伸出来,小心翼翼地搭住慕容琅的手腕。宗琉弯着腰,踩着轿凳走下马车,白鸦立刻从车顶飞下来,落在她的肩头。

    她回眸环视着四周看热闹的人群,眸中露出一丝怯意。

    那一瞬,周遭的嘈杂声戛然而止,天地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怔怔地望着从轿内走下来的少女,一时失神不知该作何言语。

    她穿着一件雪白的裙,裙裳拂地,如皑皑白雪。发间簪着一支雪银步摇,莹莹流光,皎洁如月。细白的颈上挂着一条银制的长命锁,镂空的雪色绦带系在腰间,就连裙摆下露出的鞋面,也都是银丝绣成。

    她像天上落的雪,纤白清丽。只怯怯一回眸,便教人懂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倾城绝色。

    这便是西洲子民,用西洲土地上最珍贵的一切虔诚供奉着、崇拜着、信仰着的——

    神女宗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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