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一泓秋水问几度
泽希脚踝一软，连忙扶住书桌。
陈楚凡欲起身看她，她咧嘴一笑，“没站稳，我没事。”说着，她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了下去。
“抱歉，吃饭的时候我没考虑到这点，这样会不会给念微带去不好的影响？”
“我有在评估。总之明天先过去接触一下。我也交待念微了，让她当作什么都不知道。”陈楚凡打开手机通讯录，对泽希道：“聂医生那边，我们问问她中午有没有时间？”
“嗯，如果她那个时候有时间的话，我们带着童童跟念微一起过去。”原本低着头，双手绞在一起的泽希，一个不经意间的抬眸，与陈楚凡恰好对视。她变得更加紧张与害羞了。“这，这光是不是太暗了点？”
她为了转移注意力，随手指了指书桌上的球形罩灯。
陈楚凡并没有随她的视线而动，依然看着泽希的脸庞，朦胧的光感洒进他的双眸，他扬起嘴角，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语气道：“是吗？那我改明换个大功率的，看得更清楚！”
泽希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陈楚凡是什么意思，她嘴角抽搐，皮笑肉不笑：“陈先生还真会开玩笑呢！”
说是这样说，怼是这样怼，泽希的脸还是红得不行。她双手捂住眼睛，“我困了，要回房了。”
“嗯，那明晚张小姐要不要来看看我新买的灯，可能会很亮哦！”
泽希什么话都没说，捂着眼睛的手指漏了个缝，站起来扭头就走，走出书房直接连姿势都换了，连跑带跳躲进对面卧房，“砰”地关上了门。
陈楚凡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么点距离，犯得着跑么？
上午九点四十五分，陈楚凡推着念微从希未工作室出来，搭乘电梯下至一层，在名苑大厦北区等待郑伊泓母女，假装正要上楼，制造偶遇时机。
九点五十分，一对母女走向电梯间，妇女面色苍老，女子年纪轻轻但却精神萎靡，体态显示出一种不健康的虚胖。
激素类、精神类药物吃多了。这是陈楚凡的直觉。很显然，那个女孩就是郑伊泓。
陈楚凡轻轻抚摸了一下念微，示意妹妹放松心态。随后，他按开了电梯。他故作笨拙地去抬轮椅，身后的那对母女见状，本能地选择帮忙。
“伊泓，你用手挡一下电梯门。”李女士吩咐着，然后自己帮助陈楚凡将轮椅微微抬平。待陈楚凡跟念微进了电梯，郑伊泓母女才跟着进去。
“谢谢阿姨，谢谢姐姐！”念微缓缓偏过头，看向那对母女，投去感激的眼神。
郑伊泓这才看清坐在轮椅的小姑娘，她心里慨叹：好漂亮好有气质啊！可再看看她坐在轮椅上，右侧僵硬，不是瘫痪就是偏瘫，她心里又叹：可惜了
“不客气，你们也是去六层？”李女士按了数字“6”之后，见身后那两人没反应，于是便发问。
“对的，我们要去楼上的一个关怀工作室。”陈楚凡语调温和地开了口，给人以文质彬彬的感觉。
李女士有些惊喜，“是不是希未工作室？”
“嗯嗯呢，阿姨你们也是去哪里吗？”念微笑着反问。
“对啊——”李女士刚想说更多，感到女儿拽了拽她衣角，于是她改了口：“我们约的是十点钟，你们也是吗？”
“我们已经来这里几次了，所以时间上比较灵活，工作室里有三个人常驻，还有其他兼职的人。”陈楚凡解释说，“我妹妹今天跟里面一位张姓女关怀师约的。”
“哦哦，我们是去找何老师。”李女士将何以茜称为“何老师”，这令陈楚凡突然觉得自己失言了，早知道方才应该称泽希为“张老师”了。
他差点忘了，这年头，各行各业都流行喊“老师”。就连张老跟聂医生都有很多人称之为“老师”。
念微感觉到有探究的目光朝自己袭来，她将眸子往上翻，瞥到那个叫“伊泓”的女孩，两人视线交叠，释放了想要理解彼此的意愿。
不得不承认念微的智慧，她的第六感告诉她，如果这个女大学生面对的是比她年长七八岁的心理师跟关怀师，可能流露的更多是抑郁空洞的神情。
而现在，至少郑伊泓面对坐轮椅的女孩，没有过多的自卑：“你叫什么名字呀？”
陈楚凡全程旁观了两个少女的对视，从中读出了很多情感信息，但他得保持默不作声。
“小姐姐好，我叫陈念微，耳东陈，想念的念，微尘的微，我十八岁半啦！”
十八岁半？听到这个年纪，郑伊泓不禁咧嘴一笑，大多数人都会说自己十八岁或者十九岁，这个小姑娘还真是一板一眼的较真。
更叫她诧异的是，这个叫“念微”的女孩面对着身体上的伤痛似乎要比自己明朗得多。
“我叫郑伊泓，伊人的伊，一泓秋水的泓，我今年二十岁。”
两个女孩对话间，电梯到了。李女士拉着郑伊泓的手先出了电梯，又回过头来看向里面那对兄妹，看他们是否需要帮忙。
陈楚凡将轮椅轻轻一撬，郑伊泓抢在了母亲前面去抬轮椅扶手。
念微见状冲伊泓露出真挚的笑容：“谢谢伊泓姐。”
被这样亲切地称呼，郑伊泓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没事没事，我也没帮什么，我们一起进去吧。”她指的是希未工作室。
“嗯呢，以茜姐姐人也超好的，前些天一直都是她帮我做疏导。”念微看似无意提起郑伊泓预约的何老师，实则是为了让她卸下心理负担、减轻防御。
进到工作室，以茜配合着陈家兄妹，假装惊讶道：“哇，你们两个一起来吗？”
“茜茜姐，我又认识了位小姐姐！”念微很是激动，满脸洋溢着开心。
“念微你真棒！”泽希走过来，笑呵呵对着念微开玩笑道：“来吧，快到我碗里来！”
念微看了看泽希，又看向郑伊泓，“伊泓姐姐，加油喔！”
一个萌萌哒的表情浮现在念微的脸颊上，郑伊泓感觉自己的心有那么瞬间被融化了。好温暖的小女孩！
陈楚凡推着念微，往泽希办公桌前去。泽希对着家属打了个招呼，然后拉上了隔断上面的纱帘。
随后，许怀义叫上陈楚凡，离开了工作室，说是去打印店印刷一批物料，等下叫陈楚凡一起帮忙抬回来。
于是工作室变成了两间互不干扰的心灵沟通房。
或许是因为受到了念微的影响，这次进行的心理疏导出奇地顺利。当然，也有李女士选择在门外等候的缘故。
在以茜循循善诱之下，郑伊泓的话匣终于打开了。
“姐姐，我做人很失败，自己的男朋友都看不住”伊泓苦涩地说
“这并不是你的错，不要把别人犯的错再加到自己身上，亲爱的！”以茜安抚着伊泓，非常温柔地站在她的立场上讲话。
“我读的是中州这里的普通大学，从县城考过来，说实话一开始我还是挺自卑的，但是后来发觉，比我穷的人还有很多，比我成绩差的人更多，可是我们女生之间不是比学习，而是比家庭，比男朋友”
以茜点点头，没有插话，不去打扰郑伊泓的倾诉。
“我的一些同学，不管有课没课都经常出去。不过以前我很少翘课的，在班里我算是勤奋的学生，经济条件相对而言不算好但也不差。我有两个舍友大一刚入学没多久就开始谈恋爱了，成双入对的，好让人羡慕。每次回来她们还会谈论男友对自己有多好、有多爱，出去吃了什么好吃的、买了什么名牌衣服跟化妆品。甚至男友对她们说的悄悄话都讲出来给我们听，那些甜言蜜语令人害羞却又禁不住向往，我憧憬着自己也谈起恋爱，有个帅气的男朋友，能够在朋友圈秀恩爱”
“就在我盼着望着时，有一次班里一个女孩过生日，请我们几个熟悉的女生一起到酒吧，那个女孩的高中闺蜜也去捧场了，还带了男朋友。”讲到这里，伊泓停顿了一下，说起那晚的氛围：“酒吧里十分热闹，霓虹灯忽明忽暗，音乐声震耳欲聋，舞池里的男男女女疯狂地扭动着腰身。朋友们被这气氛所感染，彼此拉着对方跳起贴面舞，那种感觉越来越迷离，放纵的尖叫、轻佻的嘻哈，周遭的暧昧气息扑面而来”
“就在那时，一个男孩走近了我，我们两个恰好对望着，他的面容清秀但却带着一□□人的痞气，他的头发又黑又亮，衬得他本人神采飞扬。他看着我，似乎能看透我整个人的心，我看着他，就好像上辈子与他相识就这样，我暗生情愫，被他的帅气和沉稳深深地迷住了”郑伊泓一边讲述一边卡顿，略过了某些内容。“我至今都不知道那是害羞还是情迷意乱。从过生日的朋友那里得知，他是她闺蜜男朋友的表哥，我求她帮我要到联系方式”
再后来的事情，就是伊泓的母亲李女士所讲述的那些内容。
眼见女儿愈发沉沦，为了男友不但花光自己的生活费还翘课做生意甚至去骗亲戚的钱财，为了让女儿及时止损，李女士便心生一计，只是她没想到，女儿不仅把所有的钱都花在他身上，身体也受到他的□□，并且精神受控特别深。这个计谋虽然让女儿的幻想被打破了，但是女儿也因此彻底崩溃了。
“那天，我和他正在卡座上吃自助火锅，本是一人一锅，我们亲密地共用同个小锅，你侬我侬的抵着头，互相为对方夹菜，我喂他吃肉卷，他喂我吃海鲜，前一刻还是甜到心底的感觉，下一秒就堕入了地狱。”郑伊泓讲着讲着，眼眶变红了。“我的手机铃声响了，因为环境嘈杂，所以我开了公放，那个号码是陌生来电，没想到里面却传来妈妈的声音，她一上来就说：‘泓泓，不好了，家里出事了，你爸爸投资失败，欠了很多账，现在他们都堵在家门口要钱，我也不敢回家，手机没电了，我在你黄阿姨的店里用她的电话给你打的，这周你别回家啊，千万记着，在学校一定注意安全啊！”
紧接着便是一阵忙音，郑伊泓慌乱地回拨，那个号码却怎么也打不通了。